衆官員們出來後,又在院中等了好一會兒,屋裡才傳出話來,說讓大家散了罷。
此時已是深夜,本來早該散衙(下班)了,但可能是早上收到了魏炤從北京逃過來,傍晚就能到南京的消息,於是到了散衙的點兒,史尚書也沒有讓大家回家,而是讓衆人一直在衙門裡候着,還好管了頓晚飯。
現在終於散衙了,衆官紛紛坐轎子走了,只有柳振民因爲家裡是北京兵部出身的,自小常隨着父親去行伍之中見識軍事,所以頗喜騎馬,加上又比較清貧,僱不起轎伕,便自己騎馬回家了。
柳振民獨自一人騎行在夜色中的南京大街上,一邊撫摸着胯下老馬,一邊思謀着剛纔魏大學士傳過來的消息,還有衆人的議論,不禁思緒萬千:如今京師城破了,這大明是不是已經算徹底完了呢?那闖軍又會不會很快南下呢?比起賦稅沉重、貪墨橫行的大明,那個大順雖然之前一直被叫做流寇,但從各方面收到的消息看,感覺倒是很有新朝氣象,這天命像是已經歸於他們了。
可如果他們南下了,這南京城裡以史可法爲首的六部官員,是會戰還是和呢?
無論是和是戰,柳振民作爲兵部的官員,都很清楚江南明軍的真實戰鬥力:這裡雖然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龍興之地,但後來因爲長期處於戰略後方,武備便愈發鬆弛,軍隊戰鬥力滑落的非常厲害,在靖難之役時就已經露出了苗頭。
雖然永樂皇帝靖難成功大體上要歸功於建文皇帝的各種瞎指揮,比如“勿使朕背殺叔之名”之類的,不管他的真實意思是什麼,反正南軍主帥李景隆是按照這句話的字面意思理解執行了。
但拋開這一點不說,當時的江南官軍在面對悍勇的北方邊軍和朵顏三衛時經常處於下風就已經是昭然若揭的事情了,再到後來,江南官軍們的表現就更拉垮了,最著名的就是曾有一支小得不能再小的倭寇分隊,在只有幾十個人的情況下,就敢光天化日地攻打南京城,而且居然還殺傷了七八百南京官兵。而等他們從南京城下大搖大擺地離開時,竟然還剩下五十三個人!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這支倭寇小分隊在大明腹地一共溜達了八十多天,前後殺傷軍民高達四千餘人,這無疑成爲了大明的恥辱:北直隸(河北)的官軍怕“真滿(後金/清軍中的滿族兵)”,南直隸的官軍怕“真倭(倭寇中的真日本人)”,兩件事雖然發生在不同時期,倒也真是南北呼應、不遑相讓。
當然戚繼光、俞大猷在浙閩的時候,還是練出了“戚家軍”和“俞家軍”這兩支精兵的,結果等這二位名將一去世,俞家軍早已基本解體,而戚家軍的餘部又在“薊鎮兵變”的被叛賣和遼東渾河之戰的大血拼中被消耗殆盡,從此江南明軍能戰的部隊剩下的就不多了。
不說這些遠的,就說之前另一支起義軍張獻忠部一度威逼江南的時候,就曾把江南的官軍們嚇得夠嗆。
而且不光是低下的軍隊戰鬥力,柳振民同樣深知“闖王來了不納糧”這句話對江南民心的潛在號召力:這裡的人民雖然沒有像陝西河南的百姓一樣到了活不下去的程度,但受的盤剝也絕不輕,那個要把崇禎皇帝砍頭剝皮的“天萌國”起義不就是個例子嗎?所以一旦闖軍打將過來,江南人民必然也會羣起響應的。
由此看來,南京的這個六部是怎麼樣也頂不住勢如雷霆的大順軍的,否則當那高鷂子(高傑)面對闖軍東進的時候,又爲什麼要官軍扮順軍,一路奪命奔呢?
南京既然怕是守不住的,可真到了那時,大順軍似乎又不愛錄用前朝的官員,他們更願意錄用那些還沒出仕的學子,等南京真的被攻下來了,他柳振民作爲前朝的六品小官兒,又該何去何從呢?
想到這裡,柳振民已經開始思考家裡的積蓄夠不夠在鄉下置塊地,讓自己耕讀養家了;又或者到了那時,自己這個前朝的進士二甲,是不是還能走教書先生這條路呢?大順就算不用前朝的官兒,應該也還是會有科舉的吧?
而就在柳振民爲國家命運和個人前途苦苦思索的時候,一個強烈的念頭卻突然從他亂如麻緒的心裡躍升而出:
雖然大順對大明現在處於絕對優勢,但是,在東北方向,還有一個大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