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醒來有段時間,但是高義歡腦子裡卻非常的混亂,近幾年的事情幾乎全都忘記,可是又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塞了許多慕名奇妙的東西,與他童年的經歷完全對不上,彷彿他不是高義歡一般。
一開始,高祖榮對於高義歡的變化很吃驚,以爲本來就傻的兒子,這下真的癡呆了。
不過,就算傻了也是自己親生的,活的總比死了強。
老頭心中悲痛,只道命運坎坷,兩個兒子一個死在薩爾滸,一個說瘋就瘋了,讓他這個白髮人承受煎熬。
高祖榮怕失去這個二兒子,一天到晚陪着高義歡,同他聊天,詢問他記得些什麼,高義歡就把腦海裡模糊的記憶說了一遍。
他好像是在一個書院裡讀書,拿着個發光的鐵塊,吃什麼雞,然後就頭疼,再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高祖榮聽後主動過濾掉他聽不懂的瘋言瘋語,問了些關於書院的話題,沒想小時候怎麼教都不會的高義歡,居然能背誦《論語》、《詩經》的一些片段,而且還有十分獨到的見解。
這一下,老頭子轉憂爲喜,不提讓高義歡回想近幾年的事情,而是順着高義歡說的話,給他編了一套積極向上的人生經歷,希望高義歡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畢竟他這些年的經歷,也沒什麼值得想起的,老頭子很快就接受了兒子失憶的現實。
不過高義歡聽了高祖榮給他說的經歷,卻總覺的不對,於是趁着高祖榮離營,便跑出來找照顧過他的高義仠來詢問。
這一問,他腦子裡便又亂成了一團漿糊,腦仁生疼。
“少~”高義仠有些不習慣,剛說出一個字,馬上改口,有些緊張的道:“二哥,老東家和劉黑子過來了。”
那日劉黑子讓流民攻打土堡,就把高義仠嚇尿了,後來他看劉黑子一腳把一百五十多斤的高義歡踹飛,砸在他的面前,把他又嚇得不輕,他對於又黑又壯的劉黑子存在很大的恐懼。
高義歡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高祖榮杵着柺杖,在兩名士卒的攙扶下,同一名面目醜陋的壯漢走了過來。
高義歡聽過自己被踹的事,但腦子裡卻沒有當時的感受和畫面,不過他看了一眼,大概也知道那黑漢子就是劉黑子。
這時他見高義仠膽怯的從草堆上站了起來,便也跟着起身,身壯如牛的劉黑子,卻忽然將高祖榮甩在身後,板着臉疾步向兩人走來。
高義仠不禁臉色一白,只以爲劉黑子要找麻煩,不過劉黑子卻直接越過他,站到了高義歡面前。
他目光上下打量了高義歡一遍,見高義歡臉上只是有些疑惑,並無膽怯和恐懼之意,整個人的精神面貌,似乎有些變化。
高義歡正疑惑之際,劉黑子繃着的臉,卻忽然化開,親熱的抓住高義歡的手,滿臉關切的問道:“高兄弟啊,都怪哥哥不好啊!你好些沒有,還記得你劉哥麼?”
不是說自己是被這廝一腳踢得失憶的麼?這廝現在怎麼是這副嘴臉?高義歡有些茫然,如實回道:“沒啥映像了。”
他的神情落在劉黑子眼裡,劉黑子心道,完了,估計是真傻了。
這時他面上嘆了口氣,埋怨道:“你劉哥和你啥關係,咋就不記得了哩。”
說完他又拍了拍高義歡的肩膀,不待高義歡說話,他便又自己說道:“唉,不記得也沒關係,今後有你劉哥在軍中關照你,你什麼都不用怕。哦,對了,劉哥給你要了個部總,你們村的人都交給你管了。”
高義歡正一頭霧水之際,高祖榮已經被扶着走到劉黑子身後,他隨即不和傻了的高義歡多說話,而是轉過身來,對高祖榮抱了抱拳,“高先生見諒,劉某也是爲闖王做事,之前多有得罪了。”
高祖榮一臉和氣的眯眼笑道:“即是爲闖王做事,老朽怎會記恨哩!劉將軍放心,老朽說的銀兩,過幾日就送上。”
劉黑子聽了臉色一變,有些不高興,義正言辭道:“高先生說的什麼話,既然知道是自己人,哪能還要你的銀子,你這不是瞧不起我麼。這個絕對不能收,之前的銀兩,劉某也會從李將軍那裡幫您要回來。”
“既然如此,那老朽就承情了。”高祖榮笑道:“不過要回來就不必了,就當是老朽獻給闖王的軍資吧。”
“哈哈~還是先生明白,覺悟高,知道闖王打擊土豪。”劉黑子打了個哈哈,撇了一眼高義歡,拱手對高祖榮道:“先生腿上有傷,不便久站,劉某還有軍務要忙,就先告辭了。”
說完,他便轉身,剛纔還滿是笑容的臉,立時冷了下來,心道還好留了個心眼,沒想到老小子,真認識李巖。
高祖榮第一次提時,劉黑子是不信的,不過等第二次說起時,他心理便有些猶豫了。他雖然不受李巖管轄,但是李巖畢竟是中營副將,闖王身邊的紅人,他還是不要得罪爲好。
高義歡見劉黑子轉身,便同高義仠一起從士卒手中接過高祖榮,一左一右扶着他進帳。
“爹,劉黑子吃錯什麼藥呢?不是他踹的我麼?”高義歡邊走邊納悶道。
高祖榮笑了下,冷哼道:“他這是看李公子真的見我,給李公子面子。”
“東家,你真認識大名鼎鼎的李公子啊?”一旁的高義仠有些詫異,他從十歲開始就在高家做工,沒聽過與李巖有什麼交集。
“自然是不認識。硬要扯上關係,那就是李公子中舉那年,我剛考上生員。”高祖榮見兩人驚訝,於是解釋道:“李公子是我們開封府的名人,老家杞縣與陳留相臨,我當時說認識李公子,純粹是爲了保命,不過現在好了,既然見到李公子,我們便真的找到靠山了。”
高義歡不禁疑惑道:“既然爹不認識李公子,那李公子怎麼會見爹呢?”
高祖榮四下看了下,發現沒人,於是低聲道:“闖軍中沒有讀書人,你爹我是秀才,還是陳留人,李公子看了名帖,可能因爲這點,才肯見我的吧。”
說着三人已經走回帳中,高義歡將高祖榮扶着坐好後,又問道:“那我們以後怎麼辦,待在闖營,兒子始終有不好的預感。”
“今天爹與李公子見面,才知道闖王已經接受李公子尊賢禮士,除暴恤民,假行仁義,禁兵淫殺,收人心以圖大事的建議,準備改變過去的流寇做派,將遍設官吏對地方進行管理。”高祖榮有些興奮道:“如今朝廷腐敗,如果闖王真的能採納李公子的建議,我看闖王未必不能成事。現在咱們哪裡也去不了,爹我已經答應李公子,做他手下的文書,你不是也得了個部總麼?咱們就先留在闖營了。”
“那我們不是從賊呢?”高義歡內心的不祥之感很強烈,感覺有一層膜隔着什麼馬上就要打開,一個東西要鑽出來,不過他一深想,就頭疼的厲害。
高祖榮這種小地主,對於流寇沒有任何好感,對於朝廷也算不上忠心,他能感覺到大明快完,不過他不認爲流寇能成事,所以這些年都是躲着流寇,但今天他與李巖見面,發現闖賊眼下似乎會有一個轉變,並不是完全沒有成事的機會,這讓他的態度有所改變,關鍵他現在也沒有別的選擇。
“現在確實是賊,不過以後就難說了。爹半截入土的人,本不該捲入這種事中,弄得晚節不保,但爲了你,就只能愧對先聖教誨了。”高祖榮沉聲說道。
高義歡沒怎麼認真聽,他一直在腦中尋找那股不祥之感的來源,忽然就在高祖榮說話時,他腦海中猛地一亮,一股意識突破那層無形的薄膜,佔據了整個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