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的營地裡,一羣女人正在虞谷水兩岸,洗着衣物,孩童們則在帳篷間奔跑玩耍。
李巖騎馬駐立在高義歡身旁,他也聽同僚說過大王的事情,微微笑道:“大王今天又有感而發啊?”
高義歡一臉正色,“是有些感慨!”
“臣願意洗耳恭聽。”李巖很識時務的給領導一個說話的機會。
高義歡微微沉吟道:“先生,你覺得這天下怪不怪?”不待李巖說話,高義歡便接着道:“孤王覺得很怪,很邪乎,幾百年一亂,幾百年一輪迴,百姓遭受了多少困苦。”
“天下大勢如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治亂輪迴,數千年來都是如此。”李巖開口道:“這或許就是天意和大勢吧!”
高義歡搖了搖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現象,而不是必然的結果,也並非天意。”
“是現象?”李巖微微皺眉,陷入了沉思,沒想到魏王會與他討論這麼深刻,又有水平的話題。
高義歡微微頷首,“不錯,這只是一種由多種原因導致的現象,並非什麼天意使然。孤王認爲,導致這種現象的原因之一,就是歷代王朝都沒有明確的目標和理想。”
“願聞大王高見!”李巖不禁來了興趣。
高義歡身後的李來亨等人,也豎起了耳朵,大王今天扯的淡有點不一樣。
高義歡沉聲道:“歷代王朝掃平天下後,對於接下來該幹什麼,基本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大多還是像前朝,不去主動的解決問,而是等問題來了再去解決,所以每個王朝走向滅亡的方式大多一樣。一個王朝在經歷前期的繁榮後,各種老問題,再次迎面而來,因此在中後期會經歷一次改革,改革不成攻,加速滅亡,改革成攻,問題得到緩解,撐一段時間後,問題再爆發,再滅亡。”
李巖沉思着,魏王的話語,其實還可以直白一些,每個王朝初期,土地資源充沛,社會矛盾小,王朝欣欣向榮,到中後期,土地兼併,社會矛盾激化,王朝通常會進行一兩次改革,來抑制兼併,延續王朝的國祚,但抑制最後大多還是失敗,王朝再次滅亡,開啓下一個亂世。
“大王說的老問題,就是土地兼併吧!”李巖沉聲道:“這個問題臣也想過,百姓中有的勤奮,有的聰明,人之間存在差距,這就必然會導致一部分百姓成爲士紳地主,土地必然會逐漸集中到少數人的手中。雖說這其中有人利用巧取豪奪的手段,來完成土地的兼併,但大多數士紳地主,還是幾輩人積累所得。土地兼併是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臣以爲王朝可以抑制兼併,可以嚴懲非法兼併,但卻不能奪取富戶的土地再分配。因此兼併的大勢很難逆轉,王朝也避免不了滅亡。”
高義歡看了李巖一眼,幸虧他肚子裡也有些硬貨,“先生說的有一點道理,也看見了問題的所在,但是還是沒有真正的嘗試解決問題。歷代王朝也是如此,手段也只是抑制兼併一種,君王在一統天下後,變沒了目標,或者說是滿足於一統天下,目標變成如何坐穩江山,甚至考慮的問題是怎麼壓制和奴化百姓,來統治天下,而不是嘗試解決這個問題,導致天下數千年來沒有實質上的演進?土地兼併是個問題,但是他並非沒有解決之法。”
“演進?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演進能解決這個問題?”李巖不禁問道。
高義歡笑了笑:“儒家和士大夫,或者說我們中原文化,歷來崇古,認爲越往後退,纔是越好的,但事實上,整個社會卻是不斷向前演進。從三皇五帝初始社會,到夏商周的封建社會,再到秦王朝的中央集權社會,是不斷向前發展,而現在我們已經卡在這裡兩千多年了。向前演進並不能解決土地兼併這個矛盾,但是他能降低着個矛盾對整個社會的影響力,使他不在成爲主要的矛盾。”
高義歡不時嘣出的新詞,李巖早已經習慣,但是他這個社會向前的觀點,卻讓李巖有些震驚,而且有些話,他也還聽不明白。
儒家文化中,崇古尚古,一直以來的觀點都是三皇五帝,還有周公輔政的時代,纔是最好的時代,往後那是一屆不如一屆。
“如果按着大王的意思,社會是向前發展,那歷代王朝還真是沒有目標了。”李巖沉思着,他一時間還難以接受高義歡的想法,但還是問道:“大王的理想與這個有關?”
高義歡點了點頭,“不錯,孤王的理想就是覺得我們西魏國,必須要完成進一步演進的使命!進入大帝國主義時代。”
高義歡看了看李巖一眼,知道他不明白,“歷代中原王朝滅亡的原因,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內部土地兼併,或者是內部傾軋,另一個原因就是來自外部的威脅,晉、唐、宋都因此滅亡。孤王理想就是解決這兩個問題,不過這並不容易,甚至孤這一輩子都解決不了,所以想將孤這個理想,附加在大魏國的身上,讓大魏國的成爲一個有目標的大帝國,讓西魏的官員體系,有同樣的理想和信仰。”
說着,高義歡擡起馬鞭,指着營地中的難民,“李先生,你看這些難民,與我等樣貌一樣,但信仰卻完全不同了。這就是來自外部的威脅,並且關係後世,孤王希望大魏能將我中原的文化和信仰傳播出去,同化吐蕃人、蒙古人、葉爾羌人,甚至到更遠的區域,目光不要侷限於中原,還要教化四方諸多夷狄,成爲外向的帝國主義文明。對內則要進行改革,完成演化。”
“大王的想法,與儒家出入很大啊!”李巖卻開口道。
高義歡深邃的目光看向遠方,自信道:“如今的儒家,也並非先秦的儒家,儒家也是一直再變化。孤王需要一個董仲舒,來改一改儒家,需要大魏上下,都要有理想,有一個能將整個國家凝聚起來的信仰!”
李巖目瞪口呆,不得不承認,他被震驚了。
這次清軍肆掠雍涼,一方面是地方上很難與清軍抗衡,另一方面則是地方官抵抗意志並不堅定,不少官員見清軍臨城,直接就掛印開溜,甚至還有幾個縣直接就降清了。
這種情況的出現,讓高義歡意識到,西魏國的官僚系統並沒有什麼理想或者說是信仰,連忠君愛國都不講,而是純粹爲了自身的利益,大多都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當然這與西魏國官員的構成有關,大多數人都是三易其主,甚至有不少人把明、順、清、魏幹了一個遍。
這樣的官員,讓他忠心於誰,顯然不太可能,他們更加的看中自身的利益。這就是缺失了理想,也沒有了儒家的信仰。
如果西魏所有的官員都是這樣,那西魏遲早要完蛋。
因爲整個官僚集團都是利己主義者,他們首先是考慮自身的利益,最後必然會損害百姓的利益。
當然高義歡也是其中一員,畢竟上樑不正下樑歪,他追求的也是權力的巔峰,本質上信奉金權,爲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而爭霸天下。
他行爲與歷史上的絕大多數梟雄一樣,並不具備什麼進步的意義,就算成事後,了不起成爲秦皇漢武,但並未對整個天下的轉變,做出實質的貢獻。
這讓高義歡議事到,一個國家,一個官僚體系,沒有一個信仰,是不行的,必須要有一個能將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思想,讓官員不能只認識銀錢和自身利益,否則就跟滿清沒多大的區別了。
因此高義歡纔想到要給西魏國上下,定一個目標出來,讓他們有一種使命感。
這時高義歡正說着,一隊騎兵疾馳過來,翻身下馬,“大王緊急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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