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江山美人 100 醉花蔭,錯情
“師父!”雲意緊緊抓住他的衣袂,“爲什麼?”
“我不是!”他似乎有些氣急,反握她的手,攥得那麼緊,似要將她捏碎。
“看清楚,我不是他!”臨淵雙目赤紅,簡直快氣瘋了。想不到她竟然夜闖通天塔,還好死不死入了輪迴法陣。若非他察覺及時,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輪迴法陣乃是蜀山秘不外傳的陣法,配合門派神奇莫測的入夢術據說可以穿越過去未來……
“你是!”雲意瞥了眼胸前汩汩流血的傷口,奇怪的是,竟然不覺得得疼,她張開手臂抱住他的脖頸,“師父,你好狠心。”
臨淵狠狠扯開她,“放手!”
“不放!”她像任性的孩子,將臉貼在他脖頸的脈博處,感受他的跳動。
“死女人,放開。我不是沈畫樓!”眼前妖冶的面容,盛怒非常,眼眸裡的火似蔓延到她身上去,臨淵用力一推,雲意驀然仰倒到地上,激起一陣深藍色的浪。
那是藍的妖豔的花朵,散發着醉人的芬芳。她深深吸了口,鳳目漸漸迷離,似沁了淡淡的水霧,顯出一分懵懂的純真來,那模樣,讓俯視她的臨淵止不住心跳加速。
深藍色的花朵,名叫魅情。可讓人產生幻覺,卻是他的最愛。只有活在幻夢之中,他纔可以獲得自己想要的幸福。
可是……臨淵凝眸,目光深深烙在她身上,她躺在花海中,如緞的長髮鋪陳在花朵上,襯得她醉人的容顏,愈發美豔懾人。
“小云雲。”臨淵目光一閃,情不自禁低下頭去,尋找她的美好。
雲意頭一偏,他的吻擦過她暈染着迷人紅暈的臉頰。
她醉眼迷離,神色充滿了嚮往,彷彿跌入了另一個世界。
那年,昭陽殿前,她正在母后懷裡曬着太陽,父皇帶着少年出現在初夏的陽光裡,“小云兒,這是你的畫樓哥哥。”
她不能動彈,靈魂卻在偷偷窺視。少年像是雪山上初開的蓮,純真無暇,銀色的發,如有月光在舞蹈,一直拖到腳踝。
他像一道光,闖入她黑暗的世界。
沈畫樓,傳說中的聖子。那年初見,她是呆傻的皇女。他是天域未來的神官。
“妹妹,下雪了。我揹你出去看雪!”他將她背出殿外,摟在懷裡,靜看漫天飛雪。
“妹妹,這是我今天剛學的課業。你也與我一起溫習吧!”他翻開書頁,清潤動聽的嗓音像是美妙的音樂。燈火下,他的側顏,清美如畫。
“啊!妹妹,對不起!”他不小心將她摔地上,急得冷汗都冒了出來,彷彿傷的是他。
“都流血了,很疼吧……”他邊給她抹藥邊吹氣。其實,靈魂與身體不能融合的她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六歲那一年,她終於可以支配身體。輾轉在回宮的道路上,大雨滂沱,雨水沖垮了山道,泥土裡露出一隻棺木。
棺蓋掀開來,是與畫樓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他叫她“小云兒”。
……
四季變換,蜀山隱在雲霧之中,飄渺難尋。騎着梅花鹿慢悠悠爬在山道上,遠眺雲霧之中隱約露出的建築,她仰頭看着英俊非凡的父皇:“父皇,我真要拜個糟老頭做師傅麼?”
“呵,小云兒見了就知道,絕對是個驚喜!”父皇笑得狡黠,她滿腹狐疑。
煙雲嫋嫋,梨花紛飛,漫天花雨中,他正在分茶,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的動作,讓她看癡了去。
“小云兒,還不快拜見師父!”父皇笑吟吟道,他驀然回首,銀髮在風中劃過驚豔的弧度,謫仙般的容顏上浮起一絲淡淡的驚訝。
“畫樓!”她飛奔入他懷裡,被父皇扯開,“要叫師父!”
她不悅,分明是哥哥,怎麼轉眼經年,就成了師徒?
他拋棄了神官之位,來到傳說中的仙山,莫非真要得道成仙,拋卻紅塵?
她不要……她偏要他,舍不下這紅塵俗世,紛紛擾擾,愛恨情癡。
她不要當他徒弟,她要下山。
他卻拉住她不放,“女人,你想去哪兒?”臨淵扯住離魂般往外走的她,雲意回頭癡癡一笑,“師父,你也捨不得我麼?”
臨淵皺眉,看來,她受不得那魅情的香氣,已是完全失了神智。
“師父,怎不說話?”雲意不滿地搖晃他的衣袖,眼前搖晃的容顏,猶如錯亂的記憶,一點點搖曳在心間。恍惚間,眼前是他肅然拒絕的神情,“雲逸,不可以。我們是師徒。”
“是師徒,又不是父女。”她不屑冷笑,扯住他的衣衫,卻無意間打碎了他的雙魚佩。
理直氣壯的她,變得惶恐不安。師父卻寬容她的任性,“雲逸,你長大了。或許該交個男朋友,這樣就不會錯將親情當愛情。”
她倔強地咬着嘴脣,他彎下腰,一點點地撿起碎片。
後來,她遇上了蘇君。一見鍾情。師父卻又反對,“雲逸,他不適合你。”
她冷笑不已,“師父,你不要我,卻也不許我要別人。太自私了。”
被車子碾壓的那一刻,耳邊是師父沉重而無奈的嘆息。時光交錯,前世今生,相同的面容,不同裝束的師父,在眼前交疊,終於融而爲一。
她把脣狠狠壓上去……臨淵雙拳緊握在身側,渾身都在顫抖,血液裡有隻野獸在不斷地叫囂着,渴望着……理智卻又告訴他,絕不當替身。
天人交戰之間,已被她帶着滾倒在藍色的花海里,激起的花浪,頃刻將他與她淹沒……
一場綺麗的夢境,將雲意帶入天堂。夢醒,卻瞬間跌入地獄。
夢裡,是前世暗戀的師父。然而,身邊躺着的,卻是連睡姿都妖嬈惑人的臨淵。
思緒有片刻的凝滯,雲意呆呆看着臨淵,壓抑想要尖叫的衝動,深深吸了幾口氣。旋即,緩緩地拾起散落的衣裳,慢慢穿上。這一刻,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動作只憑本能。
身周是凋零的花瓣,她撿起一片,仔細辨認了下,腦海裡便有了這花的全部訊息。
指尖一抖,枯萎的花瓣便成了粉末。
她垂眸思索,隱約能回憶起一些情節。頓時感覺頭疼得厲害。這次,錯不在臨淵。
竟然是她……先是被陣法迷了心智,又被這花薰了一回。那時,只當自己在夢裡,花開花落。
可是大錯已經鑄成,她再神傷糾結也無濟於事。瞥了眼猶在熟睡的臨淵,不禁暗暗嘆息。罷了,就當一場夢吧。
她緩緩站起來,腳踝上卻驀地一緊,腳步一滯,雲意垂眸,臨淵妖孽般的容顏映入眼簾,他的鳳眼迷離,春波盪漾,雙頰染着微微的紅暈,神態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哪怕只是靜靜凝眸,便有無盡的鳳流自此間流淌,勾的人心生盪漾。
雲意擡了擡腳,他緊握不放,她挑眉:“放手。”
臨淵卻握得更緊,勾脣一笑,沙啞的嗓音分外性感撩人:“爺二十多年的清白,就這麼給你毀了,想不負責就走?”
雲意不鹹不淡回了句:“這種事,吃虧的是我,不是你。臨淵,別裝傻。死纏爛打,也不是你的風格。”
臨淵咬牙:“奪了爺的清白,休想走。”
“你想如何?莫非還要本相大張旗鼓娶你不成?”雲意淡淡諷刺,“你剛纔不該醒的。”
她冷淡的諷刺的表情太過刺眼,臨淵不禁輕輕眯起眼,抓着她的腳踝,緩緩坐起。隨手撈了寬大的外袍,鬆垮垮地披在身上,他起身,貼近她。身上濃郁的摻着靡麗的味道,讓雲意感到微微的窒息。
她不禁別過眼,昨夜雖是迷糊。但那感覺卻刻骨銘心……這讓她有些不自在。
“怎麼?心虛了,不敢看我?”臨淵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灼人的鳳目直探入她的眼裡,顯得有些咄咄逼人,“說爺死纏爛打,昨夜是誰糾纏着爺……還將我錯認成了旁人,這點我都不予你計較。眼下,你吃完就想不認賬,嗯?爺就是那麼好欺負地?”
雲意素來吃軟不吃硬,見他如此,也生了幾分惱怒,拍開他的手,微仰着下頜,冷冷笑道:“那麼,尊貴的國師大人,想要本相如何?娶你?還是昭告天下,本相染指了你?”
臨淵死死瞪着她,紅脣抿成了線。他說不出此刻心底是怎樣的感受。憤怒?羞辱?酸楚?還是恨意?
早在她醒來的那一刻,他便已經醒。他本期待她的反應,然而,終究是失望了。哪怕她盛怒得要殺自己,也不願意她這般若無其事。那般冷漠,令他感覺心如刀割,痛不可遏……
他眼底翻涌的情緒,讓雲意心底微刺。她放緩了嗓音,嘆息道:“這只是一場錯誤。你也知道,我神智不清醒。只當這是夢……所以,忘了吧,臨淵。”
“要我怎麼忘?!”臨淵聞言大怒,死死扼住她的雙肩,那力道之大,讓雲意感到一陣劇痛。
她卻只是皺着眉頭不說話,若是這樣能讓他消氣,縱是被他刺一劍,也無不可。
“你個死女人,本尊早就不稀罕你。決意要忘記你,你卻跑來招惹我,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一點點地將你吞吃入腹!”臨淵惡狠狠說道,臉色幾分猙獰,彷彿真要將她吃掉。
雲意輕描淡寫地回了句:“你可以,殺了我。”
臨淵眼眸一縮,渾身僵直着,怔然與她對視片刻,驀然縱聲一笑,狠狠推開她。
“好。好你個原雲意!”臨淵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旋即扶着額頭,笑不可抑。美麗的長髮隨着他的低笑,輕輕顫抖着,如同滿樹即將凋零的花,顫巍巍立在枝頭,釋放着最後的美麗。脆弱、悽豔到了極致。
聽着他的笑,雲意的心,莫名爲之一揪。
良久,臨淵止了笑,冷冷地看着她道:“你走吧。”神色倨傲,高不可攀。剛纔的痛苦,似乎只是她的幻覺。
雲意沉默不語,臨淵已施施然走出房間,長長的衣襬,拖曳過凌亂的花瓣,“來人,備水。”他的聲音消失在門外。
佇立良久的雲意,也跟着轉出了門口。一路暢行無阻,出了通天塔。晨光微熙,淡淡灑在她身上,雲意不禁回頭,只見淡淡天光下,通天塔像一抹沉重的印記,深深刻在心上,隱約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這種感覺,每每在午夜夢迴之際,讓她不得安生。而那場綺麗的夢,也時不時侵擾着她。有些事,有些人,不是想忘就能忘。
時光流轉,春風吹遍大江兩岸,大地漸漸披上了淡淡的新綠。
春意蓬勃,萬物生髮。東南和西南邊陲傳來了好消息。之前被獸族整合收攏的十三部族,向朝廷遞交了降表,請求與朝廷休戰議和。
獸王軒轅將親自入京,拜見當今天子,以示誠意。不過,獸王提出了一個條件,必須由左相原雲意負責全部的接洽事宜。
持續了半年多的叛亂就要平息,朝廷上下歡欣鼓舞,至於獸王提出的那點條件,自然輕易被接受。
三月草長鶯飛,江南正是煙水迷離的光景。春日的楊柳,在風中河岸嫋娜輕舞,江水中泛着柔和的波光,河裡三兩成羣的野鴨子,點綴着春色裡動人的情致。
雲意奉命前往郴州與獸族爲代表的十三部族洽談休戰歸順事宜。
軒轅率部出城相迎,他端坐馬背,挺拔的身形給人一種無形的威壓。數月不見,他的五官愈發深刻,每一道線條都似刀削斧刻般,充滿了力量之美。也強勢了許多,整個人散發着尊貴凌然,不容侵犯的氣勢。
雲意輕輕眯起眼,軒轅已躍下馬背,大步向她走來。他的視線始終縮定她,充滿了掠奪的意味。然而,站在跟前,卻剋制了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眯眼一笑,分外攝人:“左相大人,久違了。”
雲意疏淡有力地拱了拱手:“見過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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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你我將同朝爲官,日日相見。屆時,本王定要與左相大人好好敘敘舊情。”軒轅不滿她的冷淡,目光愈發攝人,笑得頗有些意味深長。狡猾的小女人,她本該是他的王后……不過,這次,他不會讓她再逃了。
“請——”
雲意泰然步上車輿,隨着軒轅的隊伍,緩緩進入郴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