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崇福侯這樣的人,在手握軍權時就被趙與莒深深忌憚。而當他一旦沒了軍權,也就失去了對軍隊的影響力。那時他在趙與莒的面前,就只能是更加礙眼而已。
所以他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現在留在臨安城中,也不過是等死罷了。
一旦金軍進城闖入府中,那麼崇福侯闔家上下面臨的不但是死亡,而且還要備受侮。所以崇福侯已經決定在金軍趕來之前,就先結果了自己和全家的性命。
……
此時的崇福侯回憶着自己的一生,他這一輩子有輝煌也有暗淡,有金馬玉堂錦衣玉食。也有蕭索無助,身不由己。
終歸到了這一日,這一生的富貴繁華,不過是一場夢幻泡影罷了!
……
就在這時,崇福侯見到一個小廝從外面急匆匆的跑進來。一聽到他的腳步聲慌亂而急促,崇福侯又是輕輕的嘆了口氣。
只見這個小廝走到他面前,語聲急促的說道:“金軍已經過了天宋水門……他們衝進城了!”
“知道了,”侯爺點了點頭,隨即招手喊過了兩名下人。
“你去把夫人少爺和小姐都請過來……你!我書房桌案上有個紅色的小瓶子,你把它拿過來,在熱一壺好酒送到這兒。”
在崇福侯的吩咐下,幾個下人立刻就分頭而去。
沒過多久,侯爺夫人和兩個側室,再加上兩位少爺和三個女兒全都來到了這個院落當中。
等到崇福侯看到他最鍾愛的女兒楊紫瓔時,他也不由得沉痛的嘆息了一聲。
此女清新靈透、天真可愛,平日裡最得崇福侯的歡心。只不過今日金軍已經進城,爲保清白,他也只能如此了!
只見崇福侯把那個小瓶子裡的毒藥倒進了新端來的酒壺裡,將酒壺晃了晃,然後把桌上的一行酒杯一個個親手斟滿。
剛熱好的酒,在冬日的院落裡發出了嫋嫋的霧氣,一陣酒香隨即盪漾開來。
“你這丫頭,平時最愛偷爹的酒喝……”只見這時的崇福侯,顫抖着手端起了一杯酒,把它遞向了楊紫瓔。
“早知有今日,爹就不應該管着你。愛喝的話,便讓你喝個痛快該多好!”此時的崇福侯一邊說着,一邊看着自己的這個愛女,眼淚圍着他的眼圈兒直轉。
“爹爹你錯了,”只見這時的楊紫瓔接過酒杯,嗅了嗅之後,隨即兩隻大眼睛便笑成了兩彎月牙兒。
“百花羞,這可是我最喜歡的酒!”就見這時的楊紫瓔笑着對崇福侯說道:“我喜歡偷爹的酒喝,其實就因爲它是偷來的……卻跟酒本身沒什麼關係。”
此時這位楊紫瓔姑娘,當然也知道自己手中的酒,喝下去就要沒命。
可是看她的樣子,臉上竟然沒有什麼悽惶悲傷的神情,居然是言笑如常。
“爹爹對我一生嬌縱溺愛,要什麼便給什麼。只有這酒卻不肯輕易讓我喝。也就是因爲這個原故,所以我纔會特意偷來喝的……這世上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最好的,是不是爹爹?”
“女兒說的對,”這時的崇福侯,這句話纔剛一出口,眼淚終於還是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我楊峻一生隨波逐流,宛若江中木雕沉浮飄蕩,卻是身不由己。”就見這時的崇福侯感慨的說道:“若是能再活一輩子,我該做些更有用的事,而不是做一個裹滿了綾羅的木偶……”
“這世上的事,總是讓人悔之晚矣,如之奈何?”
說到這裡時,就見崇福侯也伸出了手,在面前的桌子上給自己拿了杯酒。
此刻他的目光一個個的從自己的夫人、兒子和女兒的臉上一一掃過,卻是滿帶着不捨和眷戀。
下一刻,當崇福侯舉起酒杯的時候,這些人也全都拿起了各自的酒。
這時的楊紫瓔姑娘臉上卻是毫無懼色,只是她的眉宇間,似乎帶着一絲惆悵與不捨。
在人生的最後一瞬間,這個淨如琉璃一般的女孩兒,把目光投向了遙遠的北方……那正是通州的方向。
那個在她心裡每每想起,都會覺得溫暖的人……她今生再也難以相見了!
……
此時楊紫瓔的眼前,又出現了當年她和那個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就連他們之間的對話,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不過偷了兩瓶酒而已,爹爹也至於專門找個捕頭來抓我?”
“……我就欺負你了,怎麼地吧?”
“……聽說你可厲害了,會翻跟頭不會?”
“我不但會翻跟頭,還會劈叉呢……但你是看不見的!”
真可惜!死了就永遠看不到他了啊……這時的楊紫瓔微微一嘆,將手中的那杯毒酒,舉到了自己的脣邊。
……
“這麼好的酒,侯爺爲什麼不給我喝一杯?”
就在他們全家人要飲鴆自盡的這一刻,猛然間卻聽得院牆上,竟傳來了一個人的說話聲。
崇福侯一聽到這個聲音,便是全身一陣震。
這個人的說話聲他好像是極爲熟悉,又像是多年沒有聽到過了。
當他驚訝的轉過頭去時,就見一個身材壯碩的老者坐在牆頭上,正笑呵呵的看着他們。
這個人,正是起威鏢局的總鏢頭——莫大通!
就在這一刻,崇福侯只覺得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裡,冒出了一身的汗!
不知爲什麼,他的淚水又是滾滾而出。
這一次是熱淚,臉上兩道熱流,熱得燙人。
……
莫大通和崇福侯是老相識,在投奔沈墨之前,起威鏢局原本就經常做侯府的生意。凡是江湖上不方便侯府出面的事,通常都是由這位莫老英雄代爲解決。
可是今天,當崇福侯一見莫大通,就知道他是爲什麼而來的。因爲現在莫大通的身份,是通州沈墨沈雲從的泰山老丈人!
……
“他曾經對我說過……”這個時的崇福侯滿臉是淚,向着莫大通慢慢說道:
“即便是我身臨絕境,九死一生。即使天下人都不管我,他也會來救我的……我知道那小子,他就是這麼個犟種!”
“他倒是沒這麼跟我說過,”只見此時的莫大通呵呵一笑,一縱身從牆頭上跳了下來。
只見他一邊走過來,一邊笑着對崇福侯說道:“他讓我來的時候,只是對我說……”
“侯爺有兩千五百萬兩銀子存在他那裡,你這個債主,可萬萬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