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府內,知府徐大人轉屏風入座,三班衙役排班就位。卻看這徐大人眼睛都還沒睜開,一副睡意矇矓的模樣。
“何人報官啊?”徐大人鬆了鬆衣領這纔看向堂中。
下面跪着兩人,據其自報家門一人名張三,另一人則喚牛二。
“大人,我等昨夜便想來報官,奈何一時驚慌亂了分寸!”這倆異口同聲道。
堂前,向北皺着眉頭看着這二人,總感覺他倆有些鬼鬼祟祟的樣子……
“所爲何事?”徐知府管轄京都臨安已然數載,這臨安城內向來是風調雨順,即便有案子也是雞毛蒜皮大點兒,所以他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所以平日升堂都是在午後。
昨夜他本就沒怎麼睡踏實,今天一早又聽當差的說有人要報官,所以此時的他是極其不耐煩,若是沒有什麼天大的事兒,他只想着儘快結了案子回去休息。
“究竟是何事兒令你二人來報官?”徐知府沉聲問道。
張三和牛二相視一眼隨後齊聲道:“大人,我等要告一人!”
“何人?”
“京都教坊……楊桂枝!”
聽到這,徐知府倒是沒什麼反應,反而是向北上前走了一步。不過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此時乃是在公堂之上,於是便默默地站了回去。
“哦?京都教坊楊桂枝?所犯何事?”徐知府漫不經心地問道。
那二人遲疑片刻,隨後當即道出:“昨日聽聞京都教坊頭魁楊桂枝要在和春樓商演,於是我二人便前去吃酒賞戲,可誰知那楊桂枝,竟當着酒樓衆人的面,唱了金國歌謠,此乃亡國之音,而那楊桂枝很可能便是金人的奸細,聽說她無父無母乃是張梅香撿來的孤女,或有可能是金人的孽種啊!此事今早已傳遍臨安,路人盡知!”
“啪!”
“說什麼!”徐知府的烏紗帽差點沒掉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大宋京都,首府臨安!在天子腳下,他這地方官竟不知道此時街道上傳播着這樣的事兒?當下,一應利害關係便是竄入他腦中。
“那爲何現在纔來報?我問你們,所言可屬實?”徐知府緊盯着堂中二人問道。
“小人怎敢扯謊,此事茲事體大,我等平民百姓也是懷着一腔赤誠之心,所以才前來報官!請大人速止謠言,將那妖女細作正法啊!”
眼瞧着這倆睜眼說瞎話,向北一腔的怒意,他手壓在刀柄上恨不得當場宰了這倆滿口胡話的傢伙。
“竟有這等事……”徐知府剛想着上門拿人,可再轉念一想,這京都教坊張大司與吳太后關係非常,若這般直接上門拿人,怕對方搬出太后這層關係,到時候他也難辦。
“這可如何是好?”心中正愁,他看向臺下那倆,“你二人且留衙內,向北,你帶人去一趟京都教坊,帶那楊桂枝前來問話!”
向北接命退下,但他卻並未帶人,只是獨自前往京都教坊。
原先他便是北瓦耍雜技的,飛檐走壁對他而言輕而易舉,只是腳下快上幾步,轉眼便是來到了教坊,他直接從後院翻了進去。
恰巧此時良叔剛拿了吃食與桂枝,兩人看着一個人從牆頭翻下來都嚇了一跳,待看清是向北後,這才鬆了口氣。
“你怎麼來了?”桂枝看着向北問道。
向北眉頭緊皺:“剛纔有人去報官,而且我一路來也打聽了不少,街面上到處都在傳播你昨晚在和春樓唱了亡國之音!不少人都在議論,說你是敵國奸細!”他並沒有詢問桂枝到底有沒有那樣做,昨晚他就在現場,自然是清楚桂枝是被栽贓的,雖然那時他將其帶走了,但後來和春樓內發生了什麼,的確無從知曉。
“我沒有!”桂枝已經被這莫須有的罪名弄得心煩意亂了。
“我知道我知道!哎!可是徐大人現在要讓我帶你去臨安府衙門與那二人當堂對質,若你去了,憑當下這麼多人的傳言,恐怕你會被關入牢內!”向北一邊說着一邊咬着嘴皮,顯然,這令他十分爲難。
桂枝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在原地。
“這樣,你先不要離開京都教坊,待我爲你拖些時間去街面上問問我的小弟們,打聽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在我弄清楚之前,你絕對不要去臨安府,不然肯定會被直接關入牢內的!”向北見不得桂枝受苦,他覺得大牢那種地方,關押個惡霸人販還
差不多,但桂枝乃是聖女,不該受此褻瀆。
“那……向北你要小心!”桂枝緊張地握住向北的手。
後者一時恍惚,但很快恢復理智,“放心好了!”話音落下,他便是再度翻牆而去。
不過與此同時,大內皇宮偏殿內,宋孝宗正在行書留楷,他平時素愛文字,每日退朝後便是會在此寫幾幅字,順便叫些大臣來談談話。
“閭閻多勃鬱,有愧此閒身……官家,您的筆法越地有力、靈活,此子顏筋柳骨、銀鉤蠆尾,真乃胸中翻錦繡,筆下走龍蛇呀!”一旁侍奉的太監見趙昚放下筆,便是當即稱讚道。
“字好又如何?可抵千軍萬馬否?近日金人屢屢來犯,朕憂心得很啊!”趙昚長嘆一聲,負手而立。
太監都是人精,話接的自然快,“官家乃天子,非那萬千烏合之衆可比,您日夜操勞,百姓都看在眼裡呢!”
年初時,邊境恰逢漫天暴雨洪災,而那金兵又趁此機率軍侵犯,當下,邊關三十萬大軍正在死守,而趙昚對軍隊是極其重視的,決不允許在此時有任何的差池。
“希望如此吧!”趙昚輕笑一聲坐了回去。
而就在此時,簾外傳音道:“稟官家,左諫議陳大夫求見!”
趙昚頓了頓,倒是有些意外,“陳良翰?他來做甚?”
“宣。”
片刻後,陳良翰踱步入殿內,來到龍書案前跪拜。
“臣陳良翰,叩見官家。”
趙昚一邊寫着字一邊點頭回道:“起來吧。”
“謝官家!”陳良翰撩衣起身,但仍舊垂首。
“何事?”趙昚沒有多言,而是直接開口問道。
陳良翰當即回答:“微臣夜觀天象,隱約聽聞一陣不祥之音!”
趙昚此刻最不想聽到的就是“不祥、意外”這類詞眼,但他仍未動聲色,而是示意後者說下去。
“官家,前方邊關我軍將士奮勇抗金,可臣擔心,那金人久攻不下,怕是會使心計!
而且近日臣也的確從坊間聽到了一些關於……亡國之音的流傳!”
前面說了那麼多宋孝宗都沒有什麼反應,唯獨“亡國之音”這四個字說完後,他手下的筆卻是頓住了。
見此,太監和陳良翰及侍女皆紛紛垂首跪倒。頓了片刻,孝宗點手示意衆人起來,隨後又問道:“此音由何而來?”
“回官家,今日微臣府上家丁出街採賣,卻聞路人口中皆在相傳此事,盤問後才得知,昨夜一酒樓內,京都教坊張梅香之女楊桂枝於大庭廣衆之下唱金國歌謠,百餘人皆親眼所見!臨安城內人心惶惶,認爲這是亡國之音,官家!臣以爲,邊境金人久攻不下,怕是想憑此手段亂我人心,藉機打擊我朝勢力!而據說那楊桂枝本身便是養女,出身不明,恐怕她另有來頭!”陳良翰義正言辭地說着。
“京都教坊……”趙昚聽後放下了筆,眉頭微微一皺。
“官家!此事需儘快解決,否則邊境軍心恐怕大亂!”陳良翰再度諫言。
“既如此便傳朕口諭,立即着人督辦此事,查清那優伶的由來,如若屬實,必須加以嚴懲示衆,安撫民心。”趙昚說完,便是揮了揮手,示意陳良翰離開。
後者深施一禮,倒退着離開了側殿。
看着他離開,趙昚也是沒了書寫的興致, 將筆放下後便緩緩閉上雙目,“今日就到這吧。”小太監瞭然,隨後趕忙安排備駕。
雖然孝宗並沒有說太多,但這簡簡單單的督辦二字,已經夠了!
而陳良翰之所以會來此,乃是因爲趙汝愚今早剛找過他……
京都教坊內。
“各位……”張梅香突然發話,也是讓剛纔一直在絮絮不止的衆人停了下來。
他們站在周圍,靜候着張梅香發話,看她究竟有何話要說。
卻見片刻後,張梅香先是朝着衆人深施一禮,隨後起身說道:“今日之事,絕不會牽連各位,待會兒請賬房掌事將教坊現有錢銀散與諸位,隨後諸位便可離開教坊,此事與你們無關,自然不能牽連大家,各位離開後,便各謀生路吧!”
聽到這兒,有不少人心中得意,但也有一些心中向着教坊,不想離開此處的人勸阻:“夫人,我們在教坊已待了數年,若我們這麼離開,豈不是辜負了您一直以來對我們的照料?我等本是優伶,在此卻有一處遮風擋雨之所,向您感恩還來不及,在此
危急關頭又怎能棄教坊而去?”
看到不少心中還有教坊的人,張梅香也感到十分欣慰,但是她明白,不能因爲這件事讓所有人都受到牽連,不然的話,她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我意已決,還請諸位莫再推辭了!”張梅香再施一禮,隨後轉身上了樓。
衆人無奈,只好隨掌事入賬房,領了錢財後各自散去。
一時間,教坊內所有人都在匆忙收拾東西準備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