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此人後,場中衆人皆是紛紛起身。
卻見,門外而來的這位身穿了件栗色彩條斜紋經錦服,腰間繫着彩藍連勾雷紋帶,頭頂扎着公子巾兒,眉下則有一雙是深邃的丹鳳眼,身軀健壯,氣質灑脫,瞧着還真倒是文質彬彬,翩翩如玉。
他手執一把摺扇,其上繪有山水,仔細一看,卻是那江南美景,引人入勝。輕輕揮動扇子在胸前,他步履穩健地站到了酒樓大廳的正當中,雙眸含着笑意,站在那胖富商的身前幾米。
“原來是吳公子,失敬失敬!”胖子雖然暴躁但也不至於真到那種目中無一人的狀態,瞧見這位,他自然不敢招惹。
此人便是這場宴席主辦人吳老爺,吳四海的孫兒,吳徸!也就是桂枝之前在和春樓撞見的那位。
“此茶香醇至極,即便是放在宮廷裡,想必也是數一數二的,爺爺對其喜愛無比,茶田更是親力親爲每日查看澆灌,才種出此茶來。”吳徸站到那人身前,看着他面前剛剛吐出來的那一碗茶水,“如此好茶,怎可浪費?若你不吃,莫非是不承我爺爺的
一番好心?”說完,吳徸收起摺扇,用扇尖兒將茶盞推回到那人面前。
見此,周圍衆人一陣唏噓。
“這……”胖富商有些難以接受,一臉的肥肉此時擠在一塊兒,顯得頗爲無奈。
“怎麼?莫非,要我餵你嗎?”吳徸眉頭一挑,身後幾位部曲便是上前,這些一看便是練家子,一身的筋肉。
見此,那胖富商嚥了口唾沫,雖心裡羞臊無比,但他清楚,吳老爺在這臨安城內,可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不僅在宮中有親眷,更與宗親趙汝愚有着密切聯繫。
於是,他幾乎不假思索,僅一眨眼的工夫,便是端起了剛纔的那杯茶,將自己吐出的茶水再度一飲而盡,看到這一幕令周圍不少的圍觀者皆是捂住了口鼻,強忍住笑意與反胃……
“這便是極好的!怎麼樣,此茶味道如何?”吳徸笑看着那人。
後者皮笑肉不笑地點着頭,“極好,極好!”
見此,吳徸這才心滿意足地帶着部曲離開,不過,他倒是沒有坐在席位上,而是吩咐左右將一把琴架在了臺中,隨後搬了把椅子,端坐其後。
“晚輩不才,今日在各位叔伯面前獻醜撫琴!若不悅耳,還請諸位見諒了!”吳徸說完,便是朝着一邊酒樓的夥計點了點頭。
後者心領神會,隨即前往後庭包廂通報。
桂枝收到了上臺的消息,於是便起身梳理儀容,待一切整理好後自後堂上臺。
一般這個時候,便是展現一個藝人知名度的時候,若是十分出名的藝人亮相時,臺下的觀衆會十分捧場,但若是那種無人問津的藝人,上場後能不被觀衆的聊天聲掩蓋住歌舞樂器之音,壓根就不敢求有人仔細觀看,更不用提什麼打賞了。
不過這二者皆不同於桂枝,要知此時的她可以說是臨安城內名氣最盛的藝人,出場亮相時,喝彩及掌聲自然是如山呼海嘯一般迎面而來,人聲的浪潮幾乎都要掩蓋住鑼鼓的聲音了。
場中此時無一人不對這位桂枝姑娘充滿好奇與憧憬。
臺下,桂枝撩起舞服,蓮步輕移,緩緩上臺。此一時,隱有暗香撲面來,又如仙女臨凡,眉眼之間動心魄,一顰一笑惹人歡,這一位姑娘那可真如一朵花兒般,就這麼出現在衆人面前,無人不驚,無人不爲之讚歎!
而這時,坐在琴後的吳徸也是微微側目觀瞧,可就是這麼漫不經心的一眼,卻讓他永生難忘。
“此女真乃天上人也!”身爲富商之孫,平日裡的吳徸只喜雅士之習,所見過的貌美女子,自然也不在少數,可縱使見過萬紫千紅,此一時他的眼中也唯有這一枝!
而且,這副傾國傾城的面容,又令他想到了數月以來,自己所心心念唸的人。
一瞬間,竅開了,思緒也通順了,他發出一聲淺笑,“這莫非便是緣分,昔日你我誤打誤撞相見,今日又機緣巧合相逢,看樣子她便是我命之所歸!”
桂枝上臺後,臺下衆人無不叫好,但該表演也得表演,此時只等着樂起,桂枝才便於歌舞。
可那吳徸彷彿失了魂一般,只是側目緊緊盯着自己,那炙熱的眼神,望得桂枝心中不安,心跳加快,那雙漆黑的眸子似乎是想穿過皮肉看進肉裡一般,令桂枝好生彆扭。
“公子……請您撫琴。”宛如銀鈴的聲音傳來,桂枝好心地提醒吳徸。
“啊?啊……好!”後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纔有些失態,故而一指按下,妙音漸起。吳徸的雙眼沒有放在琴絃上,而是隔三岔五地側目觀瞧桂枝,看她那纖纖玉手、盈握柳腰及那張無比吸睛的傾城面容。
桂枝一旦舞起來倒也不管其餘那些,只管舞自己的,唱自己的,只管展現她的藝術風采。
然而她越是如此投入,吳徸越是看得無比癡迷。
秀演很快結束了,雖然請來了桂枝,但她也只不過是過來表演一場,一場結束後,她便要返回京都教坊。
臨出門之際,吳徸在後面叫住了她,“在下今日得見桂兒姑娘真容,實乃此生之幸事,在下吳徸,字崖山,見過姑娘!”吳徸一躬到地,對待他爺爺父親,他都沒有施過如此大禮。
霍弘站在桂枝身後,令二人保持了一定距離,但桂枝還是看向了他,仔細觀察後,也想起了之前在和春樓的事兒。
“原來是您。”桂枝還以爲他仍舊對當日之事耿耿於懷,於是欠身回禮道:“當日之事實屬意外,還請公子見諒!”
“哪裡的事!能與姑娘相遇,纔是在下的福分!”吳徸趕忙解釋。
聊到這兒,桂枝倒也無言以對,只得報以尷尬的微笑,遂轉身下階。
目送着桂枝上了馬車,吳徸眼中隱隱發光,似乎完成了一個人生的遠大目標一般,而就在此時,另一個“遠大”的目標,也在心中暗暗立下。
“駕!走!”霍弘坐在車頭趕着馬車駛離,桂枝坐在車內透過幔簾仍能瞧見對方那癡迷的表情,是以她趕忙收回視線,卻不承想,瞥見另一側的馬車擦身而過。
目送桂枝的馬車離去,吳徸心中感慨萬千,不及回味,卻發現酒樓外剛停下的這輛與方纔馬車擦肩的把式上,下來了兩位。
“可憋死我了!”一位二十出頭的公子用他手裡的馬鞭挑開幔簾,一個箭步便蹦了出來。站定之後,左右活動着頸部,似乎坐這馬車坐得極不習慣。
“我說崇禮,下次便隨我駕馬出行吧,這小木匣子蹲坐在裡面,拘拘束束的好不自在,我這脖頸都僵了!”說話這人,名爲趙令才,乃是趙汝愚叔父趙彥逾的兒子。
就在他說話間,馬車上又下來一位,這位看起來風度翩翩,氣質脫俗,溫潤如玉,面容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便是正人君子!
“令纔有所不知,駕馬出行,風塵僕僕,既是出門便代表了各家長輩,若不穩重得體些,豈不是在外丟了長輩的臉?”這位公子便是趙汝愚的第九個兒子,趙崇禮,也是參加過皇后六十壽宴的人。
雖然趙汝愚稱趙彥逾一聲叔父,但其實二者之間年紀相差不多,是以二人之子便也幾乎同歲,這趙崇禮便與這趙令才同胞成長,似親兄弟般。可這對親兄弟的性格,卻是截然不同的。
趙令才生性自大傲慢,除了在自家人面前相對老實些,對外他從來都是一個紈絝子弟的形象,平日裡最喜歡的便是騎着他的馬兒與其餘世家紈絝一同遊街,若瞧見那生得可人的姑娘,便也不由分說,扛上馬便帶回府去,倒是惹了不少麻煩,不過好在
家族勢力在那擺着,稍微打發一些錢銀便可了事兒。
於他完全不同的趙崇禮卻是一位正兒八經的風雅之士,不僅飽讀詩書,更是在畫藝上頗有研究,最主要的還是他並非只善文類,若論武藝也可上馬彎弓騎射,可謂是文武雙全了,似他這類公子,在臨安內便是那萬千少女嫁入世家豪門的最佳選擇!
可趙崇禮對於凡塵俗事全然無心,即便家裡早就說過的親事,也被他一口否決,這幾日其父趙汝愚正因此氣憤,他便是隻得離家暫避風頭,正巧遇上了這趙令才,便在對方的煽動之下,準備放下心思,遊山玩水,好好享受一番民間風情。
“崇禮,若換了他人說替門楣爭光,我或許會信,可你剛剛將你爹氣得半死,這話自你口中說出,嘿嘿……不可信哦!”趙令才捏着他慣用的鑲了金包玉的馬鞭輕輕地抵了抵趙崇禮後腰,語氣戲謔地道。
知道趙令纔是什麼德行的崇禮也頗爲無奈,只得苦笑一聲,揮扇邁步上階。
“唉?令才兄?”方纔站在階上目送桂枝的吳徸看到了這二位,他爺爺與趙彥逾交好,所以他自然認得這位。
“吳賢弟?”趙令才眉頭一挑,兩三步邁上臺階, 上下打量一番,“可以啊,現在你也開始走我崇禮兄的路子了?我記得去年你可不是這般啊,當時與我在城內玩得最灑脫的便是老弟你了!”
聽他這麼說,吳徸面露尷尬,頗爲慚愧地揮手回道:“令才兄有所不知,人皆是會變的!現如今我可是改邪歸正,踏入正道,所以家父最近都不怎麼對我動鞭子了,望令才兄也早日皈依,少挨些打!”
二人就這風騷往事談論個不停,吳徸這才注意到一旁緩緩邁步上階的趙崇禮,他頓了頓,心裡想着能和趙令才待在一塊兒的,也絕對不是什麼普通人,故而問道:“令才兄,這位仁兄相貌堂堂,氣質不凡,不知是……”
“哦!差點忘了介紹,這位乃是我自小到大的兄弟,禮部侍郎府上九公子,趙崇禮!”趙令才介紹道。
吳徸眼前一亮,因爲平日和家裡人相處時聽說過,當今禮部侍郎乃是趙汝愚,與趙彥逾更是叔侄關係,怪不得二人看起來像是兄弟一般。
“在下吳徸,見過崇禮兄!”吳徸急忙行禮。
“你我初識,不必拘束,坐下邊飲邊聊!”趙崇禮也相當客氣地回道。
這幾位有說有笑並肩入酒樓,彼此間如何推杯換盞,如何相聊甚歡暫且不提,卻看京都教坊內。
“唉?桂兒,小姐!你就跟我聊聊唄,那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呀?”桂枝房門外,琳兒一臉好奇地笑着。
而緊閉的房門後,桂枝趴在桌上,羞得面紅耳赤,“我也沒有認真看他……琳兒姐姐,你就別問了!”她一邊回答着,一邊暗下埋怨霍弘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