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半天討論完了土著政策,下午,張旭從懷裡拿出一本書來,就是去年年底,蒲壽敏最後翻譯出來的亞里士多德的《政治論》。
張旭拿着那本《政治論》對衆人說道:“各位,這是去年底我妻子蒲壽敏翻譯出來的一本書。是西方古希臘大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寫的。主要是論述怎麼治國的。我們研究一下,以後我們就用這一本書當作科學考試用書,如何?”
夢迷離立即就跳了起來,說道:“西方蠻夷的書?那些蠻夷也懂得治國麼?”
張旭鄙夷道:“在你眼裡,只有華夏纔會治國了?西方既然早就有國家了,有文字了,自然也就有人會鑽研治國之道了。西方人不但會治國,而且治國的本事,比起華夏高明地多了。”
夢迷離說道:“那用這西人的書治國,那孔孟之道,四書五經,你把他置於何地啊?”
這個夢迷離在來基隆之前,纔讀過一本《論語》,來這裡之後,蒐羅到了《孟子》一書,正在研讀。很怕自己辛辛苦苦讀的書變成了沒用的東西。
對此,已經很瞭解他的李有財,孫大爲,徐無雙等人都很鄙夷他:“你總共纔讀過幾本書啊,還四書五經呢?”
夢迷離搖頭:“我們都是華夏漢人,治國不用我華夏聖賢之書,卻去用西夷之書,豈不是數典忘祖?”
張旭說道:“我們整個國家體制,都已經學了西方,治國之術,當然也得學西方聖賢的治國之術,這樣才能相互契合嘛。至於你說的什麼數典忘祖什麼的,純屬扯淡。我們把國家治好,治強大了,那纔是第一要務。”
夢迷離說道:“用孔孟之道,怎麼就不能讓國家強大了?漢唐盛世,不就是用孔孟之道而強大無比的?”
張旭說道:“我沒有說孔孟之道不能讓國家強大,但是這一套,不適合我們國家體制。”
夢迷離無話可說,只好說道:“哦,那我們就先看看這本書再說。”
這時,韓竹韻已經拿起那本書,開始迅速地翻閱起來。一看她如此,李有財說道:“大家先別吵,讓她看完才說吧。”
韓竹韻看完了之後,擡起頭來,問張旭:“這本書,是古希臘一個人寫的?”
張旭點頭道:“對啊,有什麼問題?”
韓竹韻對大家說道:“這本書寫得不錯,不過,對於裡面所寫的東西,我不敢苟同。”
張旭問道:“你哪一點,不敢苟同了?”
韓竹韻說道;“我認爲‘仁義’學說放之各國皆準的道理。一個國王如果行仁道,不破壞百姓生活,在田耕,有樹砍,有魚撈,有肉吃,這樣的國家纔會富強,人民纔會歸順。但這裡面全無涉及。”
張旭說道:“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但較簡單,那如果國王不實行仁道呢?”
韓竹韻說道:“那百姓可以起來推翻他,正所謂民爲本,社稷次之,君爲輕。”
張旭說道:“這樣就太殘酷了,整個國家生靈塗炭,死傷無數,血流成河。爲什麼不可以象雅典一樣實行民主選舉呢?就是那個作者所在的雅典,所有男性公民可自由選舉他們的首領,凡是大事情都由公民大會表決再作出決定。這樣公民們都可以參政,可以表達自己的聲音,城邦首領根據多數公民的決議來執行決定。如城邦首領做得不好,到了一定期限,沒繼續當選就得下臺。有了這種制度,雅典的執政者決不敢胡作非爲。”
韓竹韻說道:“但據我所知,亞里士多德的師爺蘇格拉底就是被公民表決大會殺死的。所謂禮不下庶民,百姓是很愚昧的,事事都由百姓作主,天下豈不大亂?”
張旭說道:“蘇格拉底被殺是一個悲劇,但是雅典也就這一個污點而已。而在君主獨裁國家,事事都是君主一個人說了算,無人約束,他要殺誰就殺誰,正所謂“兔死狗烹”,吳王夫差是怎麼殺伍子胥,越王勾踐成功後是怎樣對待其手下的。漢高祖劉邦,怎麼殺韓信,彭越,英布的,其後歷朝歷代的帝王,所作所爲,你都是心知肚明的。我認爲沒有君主也可以。正所謂國家的產生不過是給百姓提供到公平公正生活的手段,離開了百姓,國家也就沒有意義了。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是公平公正,這樣才能發揮衆人的智慧。”
韓竹韻說道:“無君都可以,你這樣的說法簡直是禽獸所爲。”
張旭說道:“怎麼不可以了?希臘,羅馬,都是沒有君主的。但都比有君主的國家治理的更好。如果非要有君主的話,就應當像我們現在這個的國家一樣,請一個神來當君主。這樣的君主纔不會犯錯亂來,那些人當君主,一定會亂來。”
韓竹韻嘲諷道:“那個神做在那裡只受香火,什麼事也不做,當然不會亂來了。可這樣就算公平公正麼?算是仁義麼?”
張旭說道:“我對你所說的仁義看法也不認同。你所說的仁義,君臣、父子、師生這三者之間就是一種不平等的關係。假如父親、老師錯了,難道不指出,還要繼續遵循他們的要求去做嗎?我認爲這是一種沒有獨立性的表現。就象柏拉圖是亞時士多德的老師。但亞里士多德說,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柏拉圖的‘理念’學說一直是亞里士多德所反對的。亞里士多德認爲世界就是客觀存在的。”
韓竹韻說道:“你這樣說,真的是大逆不道,不尊不孝不敬難道還是人嗎?”
張旭說道:“人是世界上最具智慧的動物,不能盲從,要有自己的獨立思想,還要不斷去探索追求真理。因爲真理是最符合自然的思想,並不是最符合某個人的思想。”
韓竹韻說道:“我不贊同你的觀點,人在這個社會上首先要孝順父母,因爲父母生我養我,父母的話我們要聽取。其次要尊敬師長,老師傳道授業解惑,使我們獲得知識,擺脫愚昧,而長者經驗豐富,使我們少走彎路,難道不值得我們敬重嗎?”
張旭說道:“你說的仁義道德是很虛僞的,而且要靠人的自覺約束,要知道人還是有自私自利的一面,缺少外界約束就難免胡來,即使君王也並不是天授。君王的權力,是靠武力來壓迫百姓獲得的。而要想限制君王的胡作非爲,我認爲最重要的是法律約束,而不是簡單的道德說教。對於父母親、長者、老師,我的看法也不同於你,況且長者、父母、老師都有錯的地方,如果他們錯了,我們還要盲從嗎?”
韓竹韻說道:“要知道父母、老師都是我們的恩人,即使他們有不足的地方,我們也要替他們維護,不要讓他們丟臉或者受到懲罰,另外對待親人怎樣也是仁義道德的規範,如我們富貴了,就要讓我們的親人生活得更幸福,這纔是仁義的典範。這纔是做人的本分。”
張旭說道:“我認爲這是荒謬之言。一個社會要前進、穩定就一定要有法律約束,並不單純只有道德的制約。另外你的仁義只顧親情、友情、師情及君臣之情,那麼陌生人之間的感情呢?這種做法,最大的問題,是使得陌生人之間,行事毫無底線。況且這種仁義感情都是一方絕對盲從另一方,並不公平。還有有些不良企圖的人,則可藉助所謂的親人權勢來胡作非爲,最後整個社會更是得不償失。所謂的儒家仁義,只是拼命地維護一種不公平,不公正的社會秩序。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是公平公正的法律。”
韓竹韻說道:“但如果一個社會不仁不義,那人民只會自私自利,目無尊長,這不是會遭受更大的滅頂之災嗎?”
張旭說道:“這只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你看那個亞里士多德所在的雅典城邦,沒有忠君思想,百姓之間都是平等關係。它一樣在衆多城邦國中是較強大的一個。另外,聽說有一個孟母三遷的故事,是嗎?”
韓竹韻點頭道:“孟子小時候,家住在墓地附近,當時他看到了這麼多人拜祭,於是就對拜祭產生了興趣,而忽視了學習。母親知道後就把家搬到了集市附近,搬了新家後,他又對市場交易發生了興趣,但對學習還只是抱着得過且過的態度,於是他母親最後就把家搬到了學校隔壁。從此以後,孟子就一心一意地學習。沒有孟子母親三次搬家,他的學識就沒那麼豐富,也不可能大賢大聖。”
張旭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只是我覺得他母親這樣做並不好,她扼殺了孟子其他方面的能力,讓他成爲一個只讀經書、古書而其他方面一無所知的人。其實如果是一個小心人,住在墓地附近,就可以考察各種各樣的殯葬風俗,從而可以看出這些地方的發展歷史。如果住在市場附近,我就可以熟悉一下市場交易的規則,接觸更多不同的人,從而豐富自己的人生經驗,這些都是一種學習過程。”
韓竹韻說道:“讀好孔子等聖人的書比起學其他東西都有意義得多。”
張旭說道:“每個方面都去涉足一下,這樣纔是學識豐富,比如那個亞里士多德,寫了幾百卷書,範圍涉及政治、哲學、歷史、物理、動物、植物學等,他還通過自己的實踐推測到地球是圓的,比起孟子只通曉一種學說範圍廣得多。”
韓竹韻說道:“這只不過是細枝末節而已,對社會起不到很大的推動作用,只有每個人都有仁義之心,整個社會才能健康發展。”
張旭說道:“我已經說過一個社會不能只有道德,還要有制度,同時科技進步也是一個很大的推動力。沒有這些科技進步,我們還生活在茹毛飲血的時代。”
韓竹韻說道:“華夷之辨,君臣大義,綱常倫理,乃是華夏數千年來的禮儀文明的三大基石,但在這裡面,卻全無涉及。”
張旭說道:“這恐怕是孔孟的儒家學說基石吧。”
韓竹韻說道:“儒學在孔子之前就已經存在。這些也已經存在,就是他的基石。孔孟只是將之發揚光大,推廣普及。成爲一門廣爲人知的顯學。不能說是孔子的儒學。”
張旭說道:“一個從來有過什麼真正的學術創見的人,也蔑視一切創新的人,居然可以被尊爲至聖先師,這簡直是華夏最大的悲劇。好吧。我不說孔孟的儒學了。但是寫這本書的人那個亞里士多德,生活在距中原數萬裡之遙的希臘。怎麼可能會有儒學的東西?”
韓竹韻說道:“我們漢人之所以是漢人,乃是有這些東西。丟掉這些東西,我們還是漢人嗎?”
張旭說道:“你要抱着這些東西當漢人,那也由得你。那麼臨安朝廷把你爹殺了,把你全家都抄了。你跑什麼啊?你乖乖地讓那臨安朝廷把你抓住,然後賣到青樓裡去。然後,天天生張熟李,夜夜不同新郎,服侍不同男人,那該多好啊?”
韓竹韻氣得臉色發白,說道:“你胡說什麼啊?綱常禮儀的儒學又不是這些。”
張旭說道:“可是,奉行儒學的歷朝歷代,都是這麼做的。不但中原漢家王朝這麼做的。就算非漢家王朝,奉行了儒學,也是這麼做的。高麗,日本,安南,都是這樣的。”
韓竹韻說道:“那是朝中奸佞當道,纔會如此。”
這時,張旭忍不住笑了,問道:“那你認不認爲你爹爹是奸佞?”
韓竹韻怒道:“我爹爹爲了北伐大業,以身殉國。乃是青史留名的忠臣,怎麼會是奸佞?你居然如此污辱我爹?”
張旭笑道:“這不是我污辱你爹,而是臨安的南宋朝廷。現在臨安朝廷,已經在史書上,把你爹記爲奸佞了。千載以下,你爹也只能是奸佞了。”
韓竹韻咬牙說道:“總有一天我爹爹會被平反昭雪的。史彌遠也會被人打倒的。就像當年的秦檜和岳飛。”
張旭說道:“史彌遠會被人打倒,也會被人記爲奸佞。但你爹卻不會有岳飛那麼好運氣,被人平反昭雪。因爲,你爹沒有岳飛那種巨大的軍功,以及由此所獲得的巨大的聲望。你爹在生前就已被人斥爲奸佞了。並且這奸佞的名聲,也要一直當下去。”
韓竹韻怒道:“胡說!”
張旭說道:“我胡不胡說的,以後你會知道。但現在我們在說科舉考試用書呢,卻越扯越遠了。總之,我們這個國家,再用儒學來治國,是不合適的。如果非要用這一套的話,我們在座的,都不配來當官。李有財,回家打獵去。孫大爲,夢迷離,回家種田去。徐無雙,繼續當海盜去。至於你們三個女娘,都應當回到青樓接客去。”
衆人變色,個個都很憤怒地瞪着張旭,胡說:“胡說!”但一時卻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過了一會兒,夢迷離又說道:“難道,真的要丟棄掉儒家孔孟之道的四書五經,用那個什麼亞里士多德的書嗎?那以後,我能還能自稱漢人麼?”
張旭說道:“別人認爲我是不是漢人,我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國家要足夠強大。而自己也要能夠瞧快樂幸福。”
夢迷離如喪考妣:“數典忘祖,我們真的要數典忘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