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懷孕了。
這在闔府上下都是一件大喜事。
昨兒才進府的兩個小廝忙不迭地去通知侯爺,可惜此時侯爺遠在雁門,沒有三兩日根本找不到人。年紀最長的掌事娘子趕緊取了賞銀,好話說了一籮筐,只求醫者將公主調養得妥妥當當,確保日後生下個白白胖胖的小郎君,也好讓侯府多添幾分人氣。唯有公主……唔,公主人呢?
整個侯府鬧得人仰馬翻的當口兒,公主殿下居然搬了張藤椅坐在樹蔭下納涼,手握一卷史冊,看得津津有味,絲毫不顧自己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
——喂喂,她只懷了一個來月的身孕,又不是將要臨盆,沒必要這麼草木皆兵的好不好?
趙瑗摸摸尚未顯懷的小腹,默默抱怨了一下孩子他爹軍務繁忙,繼續抱着史冊看得歡暢。
“公主殿下啊——”
掌事娘子急得滿頭汗。
“您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可不能再向從前那樣任性妄爲了啊——”
趙瑗翻了個身,沒理會她的嘮叨。
“我的小姑奶奶,您就算不心疼自個兒,也得心疼心疼小郎君好麼。”掌事娘子急地快要哭出聲來,“再不濟,也要心疼心疼侯爺啊。若是侯爺回來,瞧見您這個樣子,還不得揪了婢子們的錯處,一頓好打,發落了攆出府去啊——”
“侯爺遠在雁門。”哪裡管得到她。
掌事娘子真哭了:“若是您有半分閃失,侯爺非揭了婢子的皮不可。婢子知道您素來心慈,慣會體恤下人的,這回也體恤體恤婢子可好?”要知道,侯爺對公主可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整日裡捧在心尖子上捂着,要是、要是知道……
趙瑗瞥了她一眼,又翻過一頁書:“他要敢將你們攆出侯府,你們直接到燕州公主府去便是。侯爺再怎麼神通廣大,總管不到本公主的官邸罷?莫要哭喪着一張臉,多笑笑,纔不容易老。”
掌事娘子勉強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攤上這麼一個任性的公主兼侯夫人,饒是她心理素質再好,也承受不住啊。
聽說婦人害喜的時候總會新添一些古里古怪的習慣,打罵下人尖酸刻薄的都有,她自己懷孕時也是分外地脾氣暴躁,怎麼到了公主這裡,就變成更加任性妄爲了呢?
殿下您可當真是個禍害。
禍害了自家府上掌事娘子的公主殿下渾然未覺,依舊好奇地在小腹上摸摸索索。懷孕哎,兩輩子來頭一次,那團小小的孩子在自己子宮裡慢慢地長大,感覺委實奇妙……
“殿下!”掌事娘子憋足了勁大喊一聲,“婢子聽說,孕期頭幾個月很是危險,食宿衣帽都要仔仔細細地查驗過才能用,每日裡不能多看書,更不能多勞累,否則容易流產……”
“流產?”趙瑗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兩個字,動作一頓,表情也凝重了許多。
宮鬥戲她看得多了,流產是個常見的戲碼。尤其是在醫學相對落後的古代,稍有不慎便是一屍兩命。唔,她似乎隱隱約約地記得,懷孕的頭三個月是危險期。
掌事娘子一見有門,趕忙繼續道:“是的呢。莫說婢子們都要小心伺候着,公主您自己也要當心哪。小郎君來得多麼不易——”
“停。”趙瑗舉手阻攔了她的話頭,將書團成一團,在她腦門上輕輕一敲,“你怎麼知道是個小郎君?萬一是個小娘子呢?”
“萬一是個小娘子,也是侯爺捧在手心裡疼的明珠。我的好公主,爲了您的小郎君、小娘子,且安安心心地養胎好麼?婢子已經命人去請了附近州府裡最最有名的醫者,替您安胎穩脈。您可莫要再任性了哪。”掌事娘子覺得,今天一天勸慰公主的話,比往日半個月加起來都要多。
可誰讓公主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呢?
就算闔府上下鬧個人仰馬翻,也斷不能讓公主出了半點簍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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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被掌事娘子好說歹說地勸了一通之後,趙瑗乖覺了許多。
每日的膳食必用銀針試一試,不試不吃;每日看書不能超過兩個時辰,否則掌事娘子定要跳出來嘮叨;不能沾葷腥生冷更不能沾任何香料,連帶着府中僕役的膳食也得跟着清減;反正無論如何,都必須保證公主母子平安。
但誰讓趙瑗手底下有大片的封邑呢?
公主府長史直接將賬冊文書裝上牛車,從燕州一路拉到了朔州,有請公主過目。趙瑗秉持着做個好公主的念頭,認認真真地批閱着文書。不過沒翻幾頁,忽然有人劈手將她手中書冊奪走,緊接着將她整個人都抱了起來。
世上膽敢這麼管束公主殿下的,也唯有軍務繁忙的侯爺而已。
趙瑗歪靠在丈夫懷裡,軟軟地戳了他的胸口一下,又戳了一下:“怎麼突然回府了?”
“我若不回府,你還不鬧翻了天?”種沂將她抱回房,細心地替她除了鞋襪,讓她乖乖在牀上躺好,“這些雜事,交由長史來做便是。若是用不慣,我從軍中調兩個司掌文墨的書記官給你。”
“別。”她連連搖頭,“可別因爲公器私用,再被御史臺參上一本。”
種沂斜睨她一眼:“本侯同公主殿下生活得久了,早已染上了公主的惡習。”
她忽然一陣哆嗦。
“連你都不怕被御史臺參上個十本八本,我又有什麼好怕的?”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再說了,當如何行事,我自有分寸。”
“別別。”她拼命搖頭,“大不了我將那些冊子積壓個十月八月的,出了月子再行批覆。你、你可千萬別胡來。”要真被御史臺盯上,不死也得扒落兩層皮。
趙瑗話音未落,簾子外頭已經響起了脆脆的笑聲:“還是侯爺有辦法。婢子等勸了公主數日,公主可打死都不肯服軟呢。”
恍然間簾子一掀,掌事娘子帶着一併大小丫鬟進了屋裡,開始布膳。她口中的侯爺親自端了一碗藥膳粥,一口一口地喂着任性的公主殿下。據說這兩日公主胃口不好,連食量也小了許多呢。
公主殿下皺着一張臉,歪在好不容易回府一趟的侯爺懷裡,悶悶地問他:“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種沂動作微微一頓,有些不自然地答道:“明日。”
“這麼快?”她咬着勺子不鬆口,淚眼汪汪地看着他。他被她看得有些心軟,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自己不走了。但進來事務確實繁忙了些,就連這次匆忙回府,也是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時間。
“莫要任性。”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安撫道,“等我忙完了這段時日,就回來陪你。”
她抽抽鼻子,失望地“哦”了一聲,就着他的手,慢慢將一碗藥膳吃完。不知是不是因爲懷孕的緣故,最近她的情緒有些大起大落,一件細微的小事,也很容易令她多愁善感。
她歪在他懷中靠了一會兒,忽然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輕按了按,朦朦朧朧地說道:“感覺到了麼?可惜現在胎兒還小,沒有胎動。不然……”
不然什麼,種沂沒有聽清。
妻子腹中那塊小小的肉團不過兩三個月大,柔軟得有些不可思議。但饒是這樣,也令這位戰場中廝殺多年、令敵軍聞風喪膽的鐵血將軍心中微微一抖。他開始很認真地想着,方纔自己的力氣會不會有些大,會不會壓着了小小的尚未成型的胎兒……
這是他與她的孩子麼?
他環抱住她微粗的腰身,細細吻着她散落的長髮,心中一片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