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天色只是矇矇亮,空氣中瀰漫着讓人刺骨的寒意,早上趕集做買賣的人們頂着嚴寒,想要去佔個好位置。路邊一間間小吃店打開門來做生意,令人口水橫流的肉包子和豆腐腦的香味不住散發開來。
“第二期嶽麓雜談,剛剛送到臨安,兩文錢一份。”腿腳極快的小孩揹着一小箱子嶽麓雜談,穿街走巷,扯開嗓門用那童稚的聲音叫喊道:“只用兩文錢就能看到嶽麓書院衆才子的最新論述。”
隨即提高了嗓門的報童叫道:“此外還有長沙府段庚被殺一案最新進展。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兩文錢一份了啊……”
“給我一份!”一位身形修長的男子,黑色大氅裹着他的身體,身後還跟着幾個隨從,他站在報童的面前,身後的隨從立刻取出兩枚銅錢想要遞給報童。那男子卻厲聲斥道:“嶽麓書院的字,一個字也不止兩文錢了。我家豈能如此小氣?”
隨從唯唯諾諾的點頭答應了,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銅錢塞在報童的手中,接過一份製作粗糙的嶽麓雜談,遞給那位氣度森嚴的男子。報童好奇的打量了這幾個人一眼,把手中的銅錢收好,扯開了嗓門繼續叫賣去了。
“別的不說,韓風弄出來這個嶽麓雜談,至少讓大宋多了一門營生。”那男子看着報童遠去的身影,喃喃說道,隨即雙手扯着嶽麓雜談,一眼看下去,就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們來看看,這等標題絕不是張驀那些飽讀詩書的人寫出來的,定然是韓風這廝搞出來的花樣,不過,標題的確很吸引老百姓去看。”
幾名隨從擠了上來,數道目光聚集在那張嶽麓雜談上,上邊一行大字:長沙府官場地震,袁子通身敗名裂。下邊還附着一行小字——刑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捉拿袁子通歸案,皇城司以貪污受賄、濫用職權、草菅人命等罪名提請朝廷判袁子通斬立決!
“當年在紹興府的時候,就知道這小子早晚得弄點事兒出來,沒想到還不到兩年時間,就快和我平起平坐了。”裹着大氅的男子幽幽嘆了口氣,從口中呵出的熱氣轉眼間在空氣中化作一片白霧,隨即消失不見。
如今在禮部高就的趙飛,帶着他幾名隨從,緩緩沿着西湖邊走去。不遠處,十餘名精幹的護衛散開,神色凜然的監視着四方。西湖堤岸上,一張小巧精緻的餐桌擺開,上邊放滿了豐盛的早點。
雙手抱着暖爐的老者,遠遠看到趙飛走過來,便笑道:“你來的可有些晚了。”
“叔叔。”趙飛快步上前,施禮道:“讓叔叔久等了。”
趙汝愚微微一笑,示意趙飛坐下。一旁服侍着的僕人送上茶點,趙飛也不客氣,拿起勺子便喝了一口粥,還是熱熱的。
“這是最新一期的嶽麓雜談。”趙飛將手中的紙卷遞給趙汝愚。
趙汝愚接過紙卷打量了幾眼,冷笑道:“韓風這個人,想法的確很新。只不過,他到底是玩槍棒的,對耍筆桿子的事兒不甚瞭解。用這麼粗糙的紙,給誰看呢……”
趙飛點了點頭,這個時代,文人對於形成文字的東西十分講究。雖然活字印刷術已經問世了很久。可那種粗糙的印刷術出來的東西,文人很少去收藏。大家看重的都是雕版印刷出來,並且配上上等紙張,這樣才值得珍藏。像嶽麓雜談用的紙,擦屁股都嫌太硬,真正的文士又有幾個人能看得上呢?
“所以說,咱們要麼不做,要做的話,一切都要照好的來。絕對不能像韓風這樣馬虎了事。”趙汝愚淡淡的說道:“他想要藉助嶽麓書院發起輿論,咱們也可以。無論他這份嶽麓雜談是什麼動機,最終的目的都是爲了下南洋服務。而這件事,我是堅決不同意的。”
趙飛輕輕出了口氣,他很理解趙汝愚的心情,對於有些人來說,某些事是寧死不可以碰的。不食周粟,看起來似乎很傻,但這是代表着一種氣節。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將也要回到劉玄德身邊,當然不是基情,而是因爲他有義氣。現在的趙飛在禮部任職,中華上國自古以來都以禮儀之邦自居,又怎麼能接受韓風的行爲?
以前的宗主國和藩屬只是形式上的從屬關係。大宋開戰,沒有要藩屬出兵出錢。和平年代,也沒有讓藩屬們進貢許多。萬國來朝的夢想和禮儀之邦的面子,以及對於那些窮山僻壤的鄙視,天朝上國從來都懶得去打藩屬的主意。而現在這一切卻被那個叫做韓風的人改變了!
“咱們的‘西湖議事’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印刷出來?”趙汝愚已經放下了筷子。
趙飛想了想:“最快明天就可以。所用的紙張都是最好的,全部都是雕版印刷,所以速度要比嶽麓雜談慢一點。不過價格並不貴……”
“我們印這個是爲了跟韓風打對臺,而不是賺錢。賠點錢無所謂,我們還能賠不起嗎?現在韓風用海盜下南洋,我已經忍無可忍了。要是被他奸計得逞,朝廷公然把那些南洋小國變成予取予求的基地,我這個右相還不如不做了。”趙汝愚憤憤的說道:“這無關我和韓侂冑的相位之爭,而是整個大宋的顏面。”
“侄子知道了,稍候就會去臨安幾大書局去督促印刷,務必明日就趕工出來第一批,將嶽麓雜談的前兩期駁倒!”趙飛沉聲說道。
堆滿了紙張的房間裡充滿了書本的淡淡氣息,院子裡,廊臺上,工匠們緊張的刻着雕版,四海書局在臨安也算得上是大書局了,這次承接了趙汝愚闇中主使的西湖議事印刷工作,整個書局上下盡數發動起來,並且臨時開高價招來許多工人,務必要盡善盡美的完成第一期西湖議事的製作。
掌櫃的坐在廊臺上,彷彿檢查着每一塊雕版,絕對不能出現一個錯別字。眼中看着那些字跡,心裡早已樂開了花。這一次,趙汝愚不計成本的投入,找了個門生當幌子,暗中主使四海書局出版西湖議事,擺明了就是要和嶽麓雜談打擂臺。正因爲如此,本來就不差錢的趙汝愚更是投入巨大,掌櫃的掐指一算,這感情好啊,要是西湖議事出兩期的話,賺的錢就已經是往年一整年的收入了。而且,爲右相大人印東西,沒有風險,還能和長官們套近乎,將來看到臨安府的官差,也不用像以前那般客氣了。
想的正開心,掌櫃的忽然停下了撫摸雕版的手掌……就像那些麻將高手,隨手一摸就知道牌是什麼一樣。掌櫃的吃這行飯已經三十年了,從學徒工做起,雕版根本就不用看,拿手一摸,就知道那個字是不是和底稿一樣。如今停下了手,不用說,肯定是摸到了錯字。
“啪!”胖胖的掌櫃就像個皮球似的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憤怒的舉起手中的雕版,奮力朝地面上砸去。破口大罵道:“我已經說過了,這是大生意,我給你們這麼多錢,就是要你們多快好省的完成工作。但是你們看看這是什麼,有錯字,錯字……這他孃的不是砸我四海書局的招牌嗎?雖然老子不知道給錢的大老闆是誰,但是老子可以告訴你們,就是出面來聯繫咱們書局的那位,在臨安城裡也是惹不起的人物。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今天午夜之前一定要完工。要是做不完,都別回去睡覺!”
掌櫃的臉色就像一塊豬肝,漲紅的臉讓人擔心他隨時可能爆血而死。身邊幾個書局的小夥計急忙陪着笑臉端茶倒水,將椅子推過來,服侍着掌櫃的坐下,又小聲安撫了幾句。
掌櫃的怒氣略減,又接着說道:“好好幹,只要明天能印刷出第一批來,人人都有賞錢,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罵人總是沒有物質獎勵管用,一聽到還有賞錢,已經昏昏欲睡,眼圈黑的像熊貓似的工匠們立刻抖擻起了精神,整個院子裡頓時一副熱火朝天的模樣。
“指揮使大人,已經鎖定四海書局等三個書局,正在分別製作雕版,準備爲西湖議事印刷。預計明天就能趕出第一期了。”一名精幹的皇城司公差雙手抱拳,躬身對蘇夕顏說道。
蘇夕顏默然片刻,看着緊緊關閉的門窗,淡淡的說道:“不用去管書局。查清楚是哪些人在寫西湖議事的書稿了嗎?”
公差朗聲說道:“暫時只查到了三五人。餘下的還在繼續追蹤之中。”
蘇夕顏點了點頭,示意這個公差先出去。等到他退出房間,關上房門,蘇夕顏這才取出懷裡那封已經拆開的書信,上邊歪歪扭扭的便是韓風的親筆字跡,而且還有不少字寫少了筆畫,行文更是一點文采都沒有。雖然粗鄙,卻很清晰。
“老蘇,我是韓風。上次你來信說臨安有人想要搞個類似於嶽麓雜談的東西來打擂臺,不要緊,讓他們搞。只要是有理有據的說事,我們不管。爭來辯去,反而讓天下百姓和士子看得更明白事理。但是,要是有人顛倒黑白,胡攪蠻纏。爲了五枚銅錢,就出賣自己良心的,給老子狠狠的打。老子這輩子最噁心的就是五枚銅錢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