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秦燕冷冷的說道。她遠遠的看到林珍從高高的屋頂上滾落了下去,立刻停住了腳步,清聲吩咐道。
“就算林大姐真的已經死了,我們也要把她的屍體搶回來。”一名教閱房的女子,眼睛紅紅的,尖聲叫道。
秦燕忍着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轉身攔在衆人身前。
她來的太匆忙,隨行只有二十多人而已。之前那個居中策應的親衛,已經被秦燕殺死,但是沒多久,秦燕就發現林珍那邊失手,並且被紹興大營的人給包圍了起來。
二話不說,秦燕馬上召集第一時間能夠趕來的姐妹,火速前來救援。
就算紹興大營那裡有數百官兵,在狹長的街道上也無法發揮全部戰鬥力,教閱房本來就是培養細作的地方,這些女子一旦真的爆發出她們的潛力,也是一股不可阻擋的實力。雖然人數衆寡懸殊,可是要救一個人出來,還是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只是,她們要救的那個人,現在很可能已經死了。或者說,秦燕覺得,林珍已經傷成那個樣子,又從樓上滾下去,很難再活下去。
作爲一個出色的細作,並不能僅僅用感情來想問題,一條已經逝去的性命,不應該再拉上這些姐妹去陪葬。撤退,是秦燕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也是唯一一個念頭。
“如果林大姐死了,我會用盡一切辦法爲她報仇。”
秦燕緊咬着雪白的貝齒,一字一句的說道:“但不是現在,史山唐也好,趙飛也罷。他們都得付出代價。可你們不要忘記了,我們是細作,不是軍隊,正面在大街上和這些官兵大砍大殺,那我們就成了最愚蠢的人。現在馬上走,回去。”
二十多名女子沒有一個挪動腳步,她們眼中的憤恨和怒火,如果能夠傾瀉.出來,就足夠把紹興府徹底毀滅。
秦燕轉過身,遙望着林珍跌落的方向,重重的跪了下去,額頭在青石地面上清脆的碰了一記,隨即站直了身體,朝着來路走去。
那些女子就算再心有不甘,多年來,林珍和秦燕在教閱房的威信,森嚴的等級制度,還是讓她們憤憤不平的隨在秦燕身後退走。
韓風並不知道這些事,他就在迎風酒館,和無法,和金錢豹一起高談闊論,一切都似乎很平靜。
無法已經沒有一點和尚的模樣,除了頭頂的幾個香疤還表露着他當過和尚的身份。他喝酒,他吃肉,他也殺過人,除了沒有娶老婆生孩子之外,所有的戒律,他都犯了個遍。這種和尚,就算將來重建少林寺,方丈大師是不是還敢收他入門,那就難說的很了。
“監司那裡有什麼情況,我會告訴你。”無法幹了面前的一碗酒,斜眼看着韓風,懶懶的說道:“我讀書少,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你不要騙我,既然你已經答應了我,要把我送到前線去,如果你做不到,我會纏你一輩子,直到我殺死你。不管你韓家有多大的本事,你防得了我一天,防不了我一輩子。”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韓風面色不改,嘴角輕飄飄的揚起,露出一絲微笑:“放心。既然我已經答應了你,就沒有翻悔的道理。”
金錢豹笑呵呵的看着無法,好像在看很多年前的自己,似乎幾年前自己也曾經拍着桌子跟主將吼過——要是不讓老子回前線,老子就……
“我沒有做過奸細。你需要知道什麼,最好提前跟我說清楚。”無法坦白的說道:“蒐集情報是你們細作司教閱房的專長。我這個門外漢,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嗯,如果趙飛有什麼舉動,或者和史山唐密談的話,你儘量幫我查出來他們說話的內容。還有,現在我的消息不夠靈通。如果臨安那邊有什麼公文和書信到趙飛那裡的話,你弄一份給我。”
韓風敲了敲筷子,夾起一小塊牛肉放入口中,含糊不清的說道:“交易是公平的,你想去前線,這些東西就得給我弄出來。你貨真價實,我就童叟無欺。”
無法笑了笑,又喝了碗酒,站起身來飄然遠去,竟是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金錢豹嘆了口氣,看着韓風說道:“這個小和尚,倒是有幾分意思。他知道,他不是你的下屬,他跟你只有交易的關係。不過依然不卑不亢,少林寺出來的人,呵呵……”
“趙飛的親衛,大多是跟隨他多年的老部下,滲透進去很難,無法一心想要回到前線,他是唯一的突破口。”韓風說着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錢來,拍在桌子上,隨着金錢豹站了起來,兩人並肩朝外走去。
走到街口,只見小舞俏生生的站在即將落山的夕陽餘暉下,炎熱的夏天,她的身體竟然似乎有些瑟瑟發抖。
韓風不覺有些詫異,快步走到小舞的面前,低聲問道:“怎麼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不!”小舞強忍着傷痛,擠出一絲笑容,看着韓風道:“我沒事。”
韓風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看着小舞這般模樣,心裡的疑惑更甚。他很清楚,小舞也是教閱房出類拔萃的細作,雖然武力只是一般般,但是在其他方面,這個女子的天賦是極其驚人的。尤其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要她乖巧就乖巧,要她不羈就豪放的那種。怎麼可能忽然間情緒難以自已呢?
“說,出了什麼事?”一絲不祥的預兆在韓風心底浮現,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讓韓風覺得從心底裡開始憋悶。
金錢豹揹着雙手,警惕的看了看周圍,他是軍旅出身,總覺得氣氛有些怪異,難道說,教閱房那邊出了什麼事?才讓小舞這麼反常?
“韓大哥……不,大人!”小舞深深的吸了口氣,擡起頭看着韓風的眼睛,靜靜的說道:“大人,你要鎮定,教閱房數十條人命都在你的手上,你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係着我們這麼多姐妹是不是能活下去。”
韓風點了點頭,心中那種不安的感覺更加深刻:“說罷,凡事,我都會慎重。”
小舞平平的看着韓風,她那雙秋水般的明眸裡,亮晶晶的淚水不住的打着圈,鼻子憋的紅紅的,半晌才低聲說道:“無法已經暴露,被人盯梢。燕姐和林大姐分頭截人。燕姐殺了一個。林大姐失手,被史山唐率兵堵在北門口的酒樓樓頂,身負重傷,燕姐帶人去救的時候,林大姐……墜樓了。”
韓風臉上的肌肉一緊,牙關緊緊的咬在一起,腮部,宛若用刀刻一般,筆直的線條藏不住他的憤怒。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韓風緩緩的說道。
“查不到,那裡都被史山唐的親信包圍,我們的人沒有辦法接近。如果林大姐沒死,也應該落入史山唐的手中,要是死了,她的屍體,應該被史山唐拉回大營。”
小舞條理分明的說道:“我剛剛得到的消息,在史山唐的兵馬撤走之後,酒樓後邊的地上,只有一灘血,無法證明林大姐的生死。酒樓後牆並沒有開窗,也沒有人看到林大姐是生是死。要是按照林大姐受傷的推斷,她重傷墮樓,能活下來的機會,絕不超過兩成。”
“小舞,想辦法截住無法,叫他不要回監司衙門。”韓風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發出第一道命令。
“我明白。”小舞接到命令,馬上就去執行,臨走之前,卻握住了韓風的手,聲音有些顫抖,有些悲傷,卻充滿了決絕的說道:“大人,我從小就是被林大姐抱着長大的。說到報仇,沒有人比我更着急。但是,大人,教閱房還在你手上。不要讓林大姐死的沒有價值。”
小舞一襲白色水裙兒,漸漸消失在街頭。
夕陽掙扎着爬在山頭,想要綻放出最後一絲光芒,卻終於敵不過山後的吸引,落了下去。月牙兒忍不住寂寞的爬出了天空,接替了太陽,掌管着整片大地。
月光,皎潔,雪白,聖潔無比,月光下的兩名男子卻是寂靜相對。
“韓風,小舞說的對,你現在不可以衝動,做什麼事,都要想清楚了再動手。”金錢豹的聲音依然那麼有力:“無法暴露的事情,應該是他自己在監司衙門露出了馬腳。他畢竟不是教閱房訓練出來的細作,有失手的機會在所難免,這個,你無須自責。林珍想要犧牲自己,也是不想大家爲了救她而多搭上幾條人命。”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韓風擡起頭看着金錢豹:“荊大哥,我欠你的人情很多,紹興的事情一了,我會在臨安想辦法,讓你回到前線。至不濟,也會讓你在紹興真正練出一支強軍來,真正的利刃,是不會被刀鞘遮蓋光芒的。朝廷裡蠢材再多,也知道,對付金人,需要什麼樣的兵,什麼樣的將。”
“你……這是什麼意思?”金錢豹總覺得韓風的話裡有些別的味道。
韓風看了看天邊的月亮,長長的出了口氣:“我總覺得,紹興府的事,該有個結果了。既然拖下去,只會死更多人,那選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