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圖外逃的成都府官員沒有一個能夠離開錦官城。整個四川正在以一種看不到的速度悄然變換着顏色。無數官員人心惶惶,有人暗中打定主意,就算是吳曦稱帝,他們也要抱緊大腿,死活跟着吳曦走;也有人準備用生命來表達對大宋王朝的忠誠;當然,騎牆派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佔有大量的市場。
就在錦溪鎮,集訓中的豹組一夜之間憑空消失,而成都府的錦衣衛衙門,更是空無一人。吳曦這邊‘請’走了辛棄疾,那邊就準備讓錦衣衛搬家,可是趕到門口的時候,偌大的府邸只有幾隻飛鳥傻呆呆的看着如狼似虎、殺氣騰騰的官兵衝進來,跟着,才嚇得展翅高飛。
錦衣衛到底出還是沒出成都府,這可成了許多官員心中的頭號大事。對於手握雄兵的吳曦,大家都知道惹不起。可是對於殺人不見血的韓風,也沒幾個人願意去試試狼組刺客們的手段。
一場夜雨洗刷着重慶府,淅淅瀝瀝的雨聲纏綿整夜纔算消停,一夜沒有閤眼的重慶知府陳永睜着滿是血絲的眼睛,坐在廊臺上,手捧參茶,似乎想要回魂似的。之前的兩天,陳永做了個十分艱難的決定。既然吳曦的野心昭然若揭,那就是自己人生的一場豪賭。從龍,幾個人能有從龍的機會?
看看開國的那些人,趙普、呼延贊……一個個響亮的名字都伴隨着趙匡胤的權力登上巔峰,黃袍加身的那一刻,這些人立刻青雲直上。眼下,機會就在自己的眼前,吳曦和朝廷的鬥爭已經到了公開化的地步,甚至有傳聞說,在辛棄疾離開成都府之後,並沒有趕赴興元府,而是火速來到襄陽,樞密院和兵部要調動駐守襄陽的精兵震懾四川。
四川,或許沒有出川爭奪天下之力,但是自保綽綽有餘。無論是金國、大宋又或者西夏,都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這一片土地上。四川人口充足,又是天府之國。自給自足絕對沒有問題!吳曦只要真的稱帝,就真的能佔據一片山河。這樣的時候,許多人還在傻乎乎的等看情況。
可是陳永已經敏銳的嗅到了政治風向的轉變,他要的就是快。雖然有俗話說,槍打出頭鳥、豬肥了有人殺!可是也有老話提醒着陳永——一子錯,滿盤皆輸。
陳永知道自己的本事,當年進士及第都已經快四十了,如今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只不過是區區知府而已,還能有什麼前途?朝中大佬們的地位越發穩固,後起之秀如韓風等人又咄咄逼人。仕途眼瞅着快要走完了也沒什麼起色,如今遇到這個機會,陳永的心頓時火熱起來——愛拼纔會贏。
勸諫吳曦自立,雖然是很冒險的舉動,但是可能帶來的巨大利益,依然讓陳永興奮不已。他已經接連好幾天沒有睡好覺了,每次入寐一會兒,便會自己笑醒,想到自己很可能成爲未來‘蜀國’的宰相之選,陳永臉上的皺紋都已經快要笑開了花。
“大人,早飯已經準備妥當了。”家僕走到陳永身邊,恭恭敬敬的看着知府大人。
陳永扶着欄杆緩緩站起身,將參茶遞給僕人,慢慢的朝着餐廳走去。
廊臺的盡頭有一棵巨大的紅漆柱子,只是柱子上邊的漆好像脫落了不少,斑斑點點的十分難看。陳永皺緊了眉頭,沉聲喝道:“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掉了漆也沒有人刷嗎?”
僕人急忙踮起腳尖,眯着眼睛朝紅柱望去,仔細看了兩眼,這才說道:“大人,柱子上好像寫的有字。只是看的不太清楚!”
陳永心中疑惑,加快腳步朝紅柱走去,那上邊果然不是落漆,而是寫了兩行小字,字是被人用刀尖刻上去的,卻刻的很小。以陳永現在的目力,想要看清楚還真不太容易。他索性走到柱子前,仔細辨認着字跡,輕聲念道:“陳永,就算你那麼想要榮華富貴,也犯不着拿命來搏。韓風留!”
陳永心中大駭,倉皇轉身,看着周圍空蕩蕩的花園,看着同樣驚疑不定的僕人,似乎那無孔不入的刺客就會突然出現在他身邊似的。僕人小心翼翼的走到陳永身邊,低聲問道:“大人,怎麼辦?”
陳永嘴脣一動,剛剛想要說話,忽然發覺那個謹小慎微的僕人,目光中彷彿和平日裡有很大的不同,不再畏畏縮縮。陳永心知不妙,正要大聲呼喊,僕人猛然擡起手臂,捂住他的嘴巴,將他的身體重重的擠在柱子上,隨即另一隻手,從袖籠裡翻出一支匕首,閃電般的在他心窩連刺幾下。
僕人手腳麻利的拔出匕首,在陳永的衣服上擦拭着血跡,看着睜大着憤怒的眼睛,還留着最後一口氣的陳永。他學着韓風的模樣聳了聳肩膀,低聲說道:“韓大人在接手細作司之後,就要求全面監控官員。我也是那時候來府裡做僕役的。陳大人,你可以去了!”
陳永長長的呼出最後一口氣,死魚般癱軟在地上,僕人謹慎的檢查着身上的血跡,將匕首丟在池塘裡,這才做出一副驚恐萬分的模樣,張口大叫道:“快來人啊……有刺客……陳大人遇刺了……”
“這是韓風在製造恐怖!”上官寂浪凝視着眼前的公文,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掌管着整個都元帥府軍情大權的上官寂浪,氣度在潛移默化之中,悄然發生着變化。
爲了這次策反吳曦的行動,一向與都元帥府不合的樞密院南府也在完顏璟的嚴令之下,趕赴安康和上官寂浪合作。泠月親自帶領精幹刺客坐鎮安康,不過,完顏璟很有些大男子主義,他的命令很清晰。對四川事務,全部由上官寂浪負責,泠月只是副手而已!
這道命令讓泠月有些不以爲然,自己可是貨真價實的女真人,骨子裡流着純正的金國血統,絕非一個投降的漢人可比。不過,牢騷只能在私地下對着夾谷清臣發發,泠月也不敢擺上臺面來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完顏璟的確是做到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泠月坐在上官寂浪的下手,擡眼看了看這位英俊的情報官,輕聲說道:“這些天來,我們收到的消息,韓風和他的部下潛伏起來,應該是在整個四川境內都灑下了他們的刺客。只要有人公開提出讓吳曦自立,兩天之內,必然死於非命!”
“韓風這麼做,給四川官員帶來了極大壓力,如果我們不能有效遏制這股刺殺的風頭,漸漸的就沒有人敢去支持吳曦。”上官寂浪沉吟道:“這樣一來,吳曦沒有足夠的支持,很難走出最後一步,就算他形成事實上的獨立,也不如建國對於南朝的打擊大。”
泠月微微頷首,長長的秀髮輕輕在額邊掠過。就像越南似的,在很多年以前就形成事實上的獨立了,但是沒有立國,中央政府就睜隻眼閉隻眼過去了。可在宋太宗的時候,越南人越來越過分,宋軍遠征越南,最終功虧一簣。如果吳曦宣佈立國,這消息並不亞於他舉兵歸降金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戰場上的事兒就交給那些將軍們大臣們處置,你我只要對付錦衣衛就行了。”上官寂浪靜靜的看着泠月:“你我必須一心,否則絕對不是錦衣衛的對手。”
泠月當然不會以爲上官寂浪是在說笑,事實上,她自己就曾經陷入錦衣衛的手中,要不是‘運氣好’,現在是什麼命運很難知曉。而上官寂浪苦心孤詣佈置出必殺韓風的局面,最後一刻被那些稀奇古怪的彝族女子破壞。錦衣衛的實力,無論是上官寂浪還是泠月都是清楚的很。
泠月輕啓朱脣,輕聲說道:“四川這麼亂,錦衣衛其他重要力量肯定要往川中部署。我已經計算了一下,花雪治下的狼組目前可以調動的刺客大約在一百多人。葉東的豹組還有一千多能戰之士。至於鴿組,那是最神秘的體系,可能是一個酒館、一個客棧、也可能是府衙裡的一個不起眼僕役,或許是個廚師……”她輕笑着看了上官寂浪一眼,只見他氣度沉穩,並沒有什麼反應,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涵養,接着說道:“明面上的力量,我們合力,不會吃虧的。”
上官寂浪默然無語,心中暗暗盤算着雙方的實力對比,泠月親自帶領一百名樞密院精幹刺客前來支援,而自己手下也有近百名有經驗的殺手。這些黑暗力量比起狼組來,並不遜色。擔心的就是豹組,這一支機動力量實在太強。
上官寂浪曾經無數次翻查興元府之戰的卷宗,最後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如果不是豹組偶然到了那裡,這座城市現在已經是大金國的國土了。可就是那一千人的部隊,就迫的數以萬計的金國精兵望城興嘆。
安康的金兵大多隸屬於都元帥府。但是這些兵馬不可能進入四川作戰,換句話說,如果上官寂浪和泠月能夠保持在黑暗中面對狼組的話,還有機會取勝。可若是被韓風發現蹤跡,緊緊咬住的話,那十餘隊豹組官兵,可真的會把他們撕成碎片。
拋開那些複雜的思緒,上官寂浪淡淡的說道:“首要問題,韓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