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燈火是暗淡了許多,但是也絕對不至於讓一位老太監特意走到韓侂冑的身邊來爲他照亮。宮裡的路又不是鄉間小路,這裡鋪路的每塊石頭被都打磨的平平整整,路邊有花草樹木。若是旁邊有池塘,就必然有欄杆扶手之類的東西擋住,決計不會讓人輕易掉入水中。
韓侂冑一生之中不知道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那太監陡然提高的聲調,和那高高舉起的燈籠,讓他的心莫名提了起來。燈籠裡迷茫的光芒,清清楚楚的映照出一滴滴從天而降的雨水。韓侂冑突然醒悟過來,老太監是在告訴某些人,自己就是韓侂冑!
說時遲那時快,韓侂冑一把抓住老太監的手腕,反手將他拖到身前,順手奪下他手中的燈籠,遠遠丟開。嗤嗤嗤嗤,一陣密集的破空之聲,二十支短箭射向韓侂冑,盡數打在那老太監的身上。費盡心機的老太監,喉頭格格作響,一口口鮮血噴了出來,瞪着死不瞑目的雙眼,軟軟倒地。
韓侂冑立刻丟下他的屍體,隨行官員一片大亂,前方帶路的太監們根本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驚恐萬分的丟下手中的雨傘燈籠,撒腿就覓路而逃。
功虧一簣並不能讓這些侍衛沮喪。人,只要還在花園裡,就註定他難逃一死。二十名侍衛齊刷刷的抽出腰間利刃,將短弩毫不吝惜的丟棄在地上,狸貓般衝了出去。這一行官員怕不得有四五十人。他們迎頭堵截,見人便砍。反正文武大臣隨便殺,若是曹振政變成功,還怕沒有大臣來填補空缺嗎?
汗流浹背的豹組官兵再度擡起石獅子,用盡全身力氣朝南宮門撞去。已經被衝擊得幾欲斷裂的門閂,再也無力支持下去。咔嚓一聲脆響,門閂重重跌落下來,沉重的石獅子被官兵們丟棄在地上,南宮門緩緩打開。
“殺!”一聲暴喝,如同秋日裡的驚雷,在南宮門炸響。門前的官兵默契的左右閃開,身後的鐵騎一擁而上。馬蹄紛飛,勢不可擋的撞入堵在門口的禁軍之中。長槍連掃,鋼刀紛飛,馬蹄將護體的木盾踏成碎片,片刻之間,在禁軍中殺出一條血路。
韓風堅定的長刀前指,所有豹組官兵一陣風似地朝南宮門捲去,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擋路禁軍踏成肉糜。坐在馬背上的官兵居高臨下,槍若游龍刀似雪片,所過之處一片鬼哭狼嚎。鮮血流淌在南宮門的土地上,隨着雨水,一起滲入地面,卻留下一片殷紅。
聶炎彬緊緊咬住牙關,拼命招呼部下擋住豹組前進的道路。但是一羣綿羊怎能擋住狼羣的腳步?鼓起勇氣的禁軍還沒再度排好陣勢,就已被鐵騎衝得七零八落。豹組的威名不是空口得來的。一支支騎兵隊衝入進軍之中,轉眼間將他們分割成一個個小塊,藉助馬匹的速度,以少圍多,不斷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快刀斬亂麻的宰殺着負隅頑抗的禁軍。
韓風躍馬而至,看也不看朝自己肋下刺來的長槍,手中鋼刀迎頭斬下,刀鋒所取,正是聶炎彬的大好頭顱。數支槍花亂顫,眼瞅就要把韓風的身體刺出幾個透明窟窿,卻見韓風左右兩邊雙騎搶出,將那幾名守衛在聶炎彬身邊的官兵盡皆劈翻在地。
進攻者只管進攻,兩翼和身後全部交給自己的戰友,這纔是豹組威震天下勢不可擋的戰法。要有足夠的信任,要有足夠的默契!絕非一朝一夕可以達成,沒有上過戰場的人更不會明白這種用生命培養出來的默契。
聶炎彬舉起朴刀,奮力一擋,他少年從軍,在軍中算得上是勇武。可面對活生生打死李冬豪的韓風,聶炎彬一合之間,便已判斷出,自己決計不是韓風的對手。勢大力沉的鋼刀重重劈在朴刀上,讓他幾乎拿捏不住手中的兵刃,虎口劇震,手腕發麻。聶炎彬忍不住恨恨的罵了一聲:這小子吃什麼長大的,力氣這麼大……
韓風得勢不饒人,刷刷刷又是三刀劈下,聶炎彬想退,可是人的兩條腿怎麼可能快過馬兒的四條腿?他想反守爲攻,但是韓風刀勢凌厲,快如閃電,一刀刀連綿不斷,讓自己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防守都已疲於奔命,哪裡來的力氣反攻?
三刀落下,朴刀再吃力不住,棗木杆子斷成兩截,聶炎彬左手握刀,右手將半截杆子朝韓風面門丟去,就地一滾,好不容易躲開兜頭一刀。
韓風橫刀一擋,將那半截杆子不知道砸飛到哪裡去了。馬蹄連連,緊逼聶炎彬,夜幕中,聶炎彬勉強還能看到韓風的臉色,鐵青之色如同地獄裡的判官,不知道是誰的血珠濺在韓風的臉上,被雨水打散,順着臉頰流下,就像兩行血淚。
“去死吧!”韓風躍馬從聶炎彬頭頂掠過,長刀力劈,雪練般的刀光劃破黑夜,將那一顆大好頭顱劈成兩半。
“膽敢抵抗者,殺!”韓風冷冰冰的丟下一句,徑直朝德壽殿方向衝去。簡懷誅等人惟恐有失,一隊騎兵緊隨在韓風身後,風一般朝內宮捲去。
身後,南宮門已成修羅場,到處是血肉模糊,到處是屍橫遍地。
和尚們誦經的聲音和道士們的法器交相輝映,佛道兩家在帝王的喪禮上極其和諧的融爲一體。法相莊嚴的尼姑和道姑們分坐兩側,你找你的如來佛祖,我找我的無量天尊。所以方式方法不同,但是目的只有一個,爲趙昚的後事做得漂亮一些。
富有節奏感就像唱歌一樣的誦經聲,讓許多太監聽得昏昏欲睡。宮裡是用人之際,無論多麼疲勞都不能睡覺。太監們已經熬的用手指甲掐自己的手腕都快沒有知覺了。甚至有的太監恨恨的想要捏一捏自己已經殘缺不全的命根子,來刺激一下已經進入半昏厥狀態的大腦皮層。
嬪妃們跪在德壽殿兩邊偏殿,正堂裡只有趙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有資格進入。守在門口的太監頭昏眼花,臉上還得做出慼慼之色,實在是難爲了他們。
遠處一片燈火,一行人提着燈籠快步朝德壽殿走來。太監頓時來了精神,高聲叫道:“門下省侍中佐天子曹振大人覲見。”
曹振帶着幾名官員,緩步走過偏殿,偷眼望去,目光和曹美人輕輕一交,彼此心知肚明,隨即分開目光,繼續朝大殿內走去。
正堂裡,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年紀老邁,此時都被趙擴吩咐人安排下去休息。曹振徑直帶着幾名官員走入正堂,一抖前襟,雙膝跪下,行三叩九拜大禮。
“曹卿家有心了。”趙擴淡淡的說道。他的目光一直看着躺在棺木裡的趙昚,只是略略看了看那幾位官員,便又轉過臉去。
曹振站了起來,拍拍袍子上的灰塵,冷冷的說道:“官家,方纔微臣那三叩九拜,拜的是太上皇。有句話,不知道官家聽說過沒有。良禽擇木而棲,趙家皇族便是那木,曹家便是那良禽。數百年來,曹家爲了趙家,歷代子弟拋頭顱灑熱血,鞠躬盡瘁。可如今,趙家這棵大樹已經積重難返,正所謂朽木不可雕也……”
趙擴雙目一翻,神色凌厲,語氣逼人:“你是不是想說,漢高祖見始皇出巡所說的那句——彼可取而代之?”
“正是。”曹振嘿嘿冷笑,逼近兩步,厲聲喝道:“德壽殿外全是我的人,宮中侍衛都被我曹家控制。今夜輪值的禁軍全數聽我號令。念在君臣一場的份上,只要官家老老實實的配合與我,我可饒你不死。否則……”曹振看了看那寬大的帝王棺木,放肆的笑道:“那口棺材,只躺一個人,未免太空曠了。”
“你能控制侍衛又能怎樣?臨安禁軍六七萬,你能控制多少?大內禁衛五班輪值,你又能控制多少?”趙擴說話間擡眼望去,德壽殿外人影涌動,許多侍衛已經圍住德壽殿,只是他們還沒有輕舉妄動,太監們和妃嬪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有些怪異。
“我只要能控制住德壽殿便可。”曹振嘿嘿一笑:“天下再大,帝王能掌控的地方,還是你所在的地方。曹家先祖曾有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又何必浪費自己的力氣呢?我勸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免得多有損傷。”
“就憑你?”趙擴冷哼一聲。說起來,曹振也是個文官,而且年歲已經不小了。自己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拳打腳踢之下,打死個半老頭子絕對沒有問題。
跟隨在曹振身後那幾名官員看起來有些面生,卻一個個都身材高大。聞言快步走上前去,擋在曹振和趙擴之間,領頭一人躬身道:“官家,請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在下只有不客氣了。”
“曹老賊,想必你安排這場政變,籌謀不是一日兩日啊。十餘年前就開始把親信分別往不同的衙門安插。你想朕的天下,想的都快要發瘋了。若不是軍中你一直無力插手的話。只怕你恨不得能起兵造反了。”趙擴暗歎一聲,這也是幸虧了宋朝一直以來的祖制,對軍隊抓的很嚴。整個北宋都沒有出現過軍閥。而南宋初始,爲了抵抗金兵,產生了幾支武裝力量,隨後也被趙構用各種手法平復掉。就算是川中吳家,朝廷也一直有力量在牽制他。
趙構從一個光桿司令到解除諸多大將的兵權,這個皇帝雖然無能了些,但也絕非一無所成。至少保證了沒有軍閥割據的出現!趙擴這才陡然明白過來,爲什麼當年趙構堅持要殺死岳飛,而後來趙昚爲岳飛平反,趙構卻一言不發。
岳飛無罪,在軍中威望太高乃是其罪。趙構殺之以安心,卻也知道愧疚的!
“造反這種事,若是不準備仔細了,怎麼能隨隨便便動手呢?”曹振坦然的說道:“是乖乖聽話,還是去棺材裡躺着。官家,你沒有多少時間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