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大雨下了整整三日才停止,烏雲消散,日光重撒,除了武城外燒黑了的三座山頭略顯突兀之外,武城內青樓聳立人聲鼎沸,武城外綠野仙蹤花鳥蟲鳴,又歸入了和諧安定中。
不過,隨着皇甫繼勳的大軍朝夕可來,武城上空逐漸凝結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沉沉地壓迫下來,連武城內的平頭百姓都隱隱感覺到,這短暫晴朗的天似乎有一股大的暴風雨將要到來。
今日清晨,隨着一聲集合的號令聲,楚千侯手下的衆將召南、辛鬼、大嘴、李勇、蕭己然五人全部齊聚在了衙堂中,相互圍桌而坐,對即將要攻來的皇甫繼勳一戰討論作出最後的選擇。
是戰,還是跑?這兩個選擇讓五人討論的面紅耳赤各抒己見。
若是戰,那該以什麼計謀能以少勝多?
若是跑,那該跑去哪裡,是龜縮在昭陵縣中固守自封,還是直接領兵進入江寧府上表國主求國主保護?
大嘴和蕭己然善於觀察大局,一眼便看透我軍與皇甫繼勳兩者之間的差距,果斷選擇領兵去江寧府中,國主腳下皇甫繼勳必不敢輕舉妄動。
辛鬼和李勇一介武夫,強烈主張打,以全軍之力與皇甫繼勳好好大戰一場,若是戰敗那就退回昭陵縣,借四周羣山之勢繼續與皇甫繼勳周旋,學用現代八路軍對抗日軍時所採用的游擊戰術,必可大敗皇甫繼勳。
召南則是一不懂戰局二不懂戰事,暫時保持中立。
這兩個選擇成爲武城衆將們爭相討論的話題,從早晨到正午兩夥人一直爭論沒停過。
而在衙堂之中,圓桌會議上卻是獨缺楚千侯這位武城知州大人,案桌之後的太師椅空蕩無人,桌上一杯清茶早已涼的沒了熱氣,楚千侯壓根只吹響了集結號而沒有到場。
後衙中,織羽出城去尋援兵,說好三日,至今已過去八日一點消息也未有傳回,援軍的影子也半點沒有看到。織環自打那日被楚千侯訓斥以後也閉門躲在廂房中,除了一日三餐由府中丫鬟送進去外,三日沒有踏出過一步房門。
整座後衙幾日之間忽然變得清冷了幾分,若不是有幾位丫鬟不時端着湯盤和藥汁回走與廂房和後廚之間,讓人真以爲這武城後衙成爲了一座無人的空衙。
粉紅色鏤空小廂房中,飄着淡淡的中草藥香味。橙紅色的帷幔倒掛在黑色漆木小牀上,一盞燭燈閃着搖曳的燈火,散着一片柔和的暖光。
董小婉一臉病容,披着裘絨蓋着薄毯安靜地斜靠在牀頭,額前散亂的髮絲輕挽在耳後,一雙大眼忽閃忽閃地瞧着楚千侯,一小口一小口喝下遞過來的清湯,一臉幸福之色地品味着箇中滋味。
五日前,大雨傾盆時董小婉擔心着楚千侯而冒雨出城,無奈身體本就消瘦,體制脆弱,染上了風寒,回到府衙後身乏氣虛的臥牀不起。
這三日,楚千侯沒有排兵佈陣,也有沒有與衆部下商量對敵之策,一直陪在董小婉的身旁片刻沒有離開過。朝夕相伴衣不脫身,一日三餐和傷寒藥汁都得經過楚千侯之手才能讓董小婉服下,如此的精心呵護下,董小婉的風寒已是好了許多。
安靜的小廂房中,兩人相對而坐,誰也沒有說話,在湯匙來回轉動中卻有一種寧靜的溫馨存在。
楚千侯變了,變得更加深沉,更加內斂,更加讓人無法捉摸。
每個女人對子自己所愛的男子,打心底就有一種無法言明的敏銳感覺,儘管楚千侯這三日很少說話,但是董小婉卻真感覺到楚千侯變了,變了好多,具體變在哪裡,她卻說不出道不明,只知楚千侯自從虞若消失後,全身內外無形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但是董小婉卻已經心滿意足,現在這種溫馨一直是她的奢求和奢望。
自從秦淮河畔跟着楚千侯以來,董小婉才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楚千侯的溫柔,雖然僅有三日,董小婉卻是猶如步入雲端了一般,哪怕此刻爲了楚千侯而死,她都能義無反顧的心甘情願。
“公子,公子。”董小婉嚥下口匙中湯水,率先出聲打破了廂房內的寧靜。
“說,何事?”楚千侯眉頭一擡,問道。
董小婉雙眸慢慢對焦向楚千侯的雙眸,柔聲說道:“公子這幾日變了好多,婉兒都快認不得公子您了,婉兒知道,這是公子心中惦念着小姐,婉兒相信,小姐福大命大一定會安然沒事的。”
提到虞若楚千侯不由自主的鼻頭一酸,趕忙扭過臉去,只是緩緩地點點頭,道:“興許吧,我也希望她福大命大安然無憂。”
董小婉能感受到此刻楚千侯心中的悲傷,心臟微微一痛,輕輕地攥住楚千侯的手,安慰道:“公子不要這樣,小姐定會沒事的,我們都要相信小姐能夠安全回來。”
安全回來?三座大山俱被焚燒的一乾二淨,雙翼四蹄者全部焚成了屍骨,虞若一個嬌嫩女孩怎麼能跑得出來呢?
楚千侯不想說,也說不出口,若不是因爲自己只忙事業空留她在閣中,那麼就不會發生她獨自前往深山的悲劇之事了。楚千侯心中悔恨,但是在董小婉這個自家親人面前,爲了維持心中僅存的感情世界,楚千侯只能全部憋在心中。
楚千侯使勁地吸了吸鼻子,強忍心神剋制住心中的悲意,又化作一片柔情拿起湯匙向着董小婉餵食,柔聲道:“虞若之事你不用過問了,爲今你先養好病纔是要緊事。”
董小婉一看便知自己又勾起了楚千侯的傷心事,輕輕地拭去眼角滲出的淚水,話題一轉問道:“我聽織環說,皇甫繼勳的大軍就要攻打來了是嗎?”
楚千侯轉過心神,嘴角咧了咧,笑意中卻是增添了一絲苦澀在其中,雲淡風輕地點頭道:“是,兩日之後就會抵達,再耗一日安營紮寨,第三日將會攻城。”
董小婉捂嘴驚叫道:“啊,公子,如今局勢如此嚴峻,您不去與辛鬼他們商量對策一直在我房中幹什麼,快些出去忙您的事吧,婉兒的病已經好了,不需要您在照顧了,真的。”說着想要證明自己的身體已康復,小手扶着着牀頭就想要掙扎起身,身體微微一晃,差點跌入地上。
楚千侯趕忙一把扶住她,眉頭皺着微微責備道:“你看看你都病成這樣了還要逞強,沒有人照顧怎麼能行。”
董小婉輕輕掙脫開楚千侯的攙扶,小臉面無血色依舊強忍着病痛輕靠在牀頭上,語氣急促地說道:“婉兒只是偶感風寒而已,對於公子來說武城的安危纔是重中之重,再說我們知州府中不是剛收了一百多丫鬟嗎,讓她們來照顧婉兒就是了,公子還是去忙公子的事吧!”
楚千侯斬釘截鐵地說道:“她們,我不放心,我已經沒了一個虞若,我不想在讓我身邊任何一個人因爲我的疏忽而離開我的身邊,誰都不可以!”
董小婉急道:“可是武城中的萬千黎民百姓怎麼辦?他們現在的性命可是全攥在公子的一念之間啊!”
“他們……”楚千侯眼前浮現過三日之前那雨中一幕,街頭百姓見自己入城門如兇獸惡鬼一般,皆都慌不擇路四處逃跑,如此黎明百姓,楚千侯想來都心寒,眼神一冷,直接冷哼道:“他們棄我於不顧,他們的生死,管我何事!我只惦記着忠我、信我、愛我之人,其他人生死不在我!”
“公子,你……”董小婉被這一句無情之話震驚在當場。
如此一句對待武城那是極爲不負責任,但是對於董小婉而說,公子這話真是暖人心脾沁人心胃,眼圈一紅,喉嚨哽咽,登時一句勸解之話也說不出來。
女人的眼睛是犀利的,董小婉這才突然發現,面前的公子已經不是秦淮河畔那位被女子調戲一下就臉紅的公子了,現在的公子,越來越像一位說書先生口中的英雄人物。
不,不是英雄,英雄心繫天下,而公子,心中卻只有自己的親人和兄弟還有跟隨自己的人。
若說公子更像誰,董小婉絞盡腦汁,眼前木得一亮。
曹操,對,公子身上的氣勢越發像極了三國中的梟雄——曹操。
“噠!噠!噠!”
門外廂門輕叩三聲,逆牙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又一次打破了寧靜:“主人,我們回來了。”
“好,稍等,我馬上就來。”楚千侯不爲所動地答應一聲,用着衣袖輕輕地擦拭乾淨董小婉的嘴角。
如此親暱的舉動,倒是董小婉越發不適應楚千侯突然的溫柔,臉色羞紅地推了楚千侯一把,道:“逆牙叫您呢,肯定有急事,您先去忙吧,婉兒一人就可以。”
“奧,好。”楚千侯這才放下湯匙,幫她掖好毯腳這才走出去。
董小婉雙目重閃星光,一直尾隨着楚千侯走出廂房門,眼中晶瑩閃耀。
走出廂房楚千侯輕輕帶過房門,掃視了一眼門口站立的三十四位風塵僕僕一臉疲憊之色的狼牙賊團,小聲問道:“我交代你們的任務完成了嗎?”
逆牙站出來恭敬回道:“回稟主人,我等在這三日之內已經穿梭了武城周圍四十一座的受楚國叛賊盤踞的城縣,按照您的吩咐,我們將皇甫繼勳奉旨將要攻伐他們的消息傳遞給了他們,可是他們……’楚千侯眉頭一皺,追問道:“說,他們什麼意思?”
逆牙搖頭嘆道:“他們似乎都沒有結盟共同對抗皇甫繼勳的意思,而且,我還似乎看到皇甫繼勳也曾有派信使聯絡了他們,又送金錢又送美女,這才使得他們集體選擇倒戈向了皇甫繼勳。”
楚千侯一拳砸在石牆上,怒罵道:“媽的,真是他媽的一羣傻帽,難道他們就以爲皇甫繼勳滅了我們武城後會放過他們?我到底還是一個大唐朝廷命官,這武城知州也還是當今國主敕封與我,若我們武城被皇甫繼勳攻破,這就是叛國之罪,到時候皇甫繼勳必會調轉槍頭一鼓作氣將周圍所有的楚國叛賊一屠殆盡,以用來掩蓋自己的罪行,他們那些自詡未楚國皇室後裔的叛賊門難道連這點都考慮不到嗎?”
逆牙冷哼一聲:“他們?哼,終究是一羣上不了檯面的叛賊而已,哪有想到這麼多!”
“好,好,叛賊終究是叛賊,永遠無法座我楚千侯同臺之人!”楚千侯面容一寒,輕輕地揉搓着十指骨節咔咔直響,眼神突然閃過一道冰冷,殺意十足說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們既然有心倒戈,不如我們先搶奪時間收拾了他們再說!”
“啊,可是盤踞的城縣足有四十一座,距離皇甫繼勳攻來僅有兩日時間了,我們根本沒有足夠時間。”逆牙皺眉道。
楚千侯冷聲道:“若是我們在與皇甫繼勳征戰時,他們倒打一耙助皇甫繼勳殺我,我們背腹受敵,敗率更大!”
“那我們如何辦纔好,請主人示下!”逆牙以及身後衆小賊聽後也已是掩蓋不住心中的殺念,抽出腰間匕首森森喊道。
楚千侯雙眼剎那瀰漫上一層紅芒,牙齒摩擦猶如嗜血的骷髏般狠聲道:“這些楚國叛賊門常年盤踞於此,喪命與他們手中的人頭足有填滿一座山谷,所以對待他們,我們就絕對不能心慈手軟!兵法有云,攻心爲上,我們就先屠城一座以懾人心,看他們還敢不敢跟老子鬥!”
“啊,屠城?”
楚千侯這話瞬間化作一股寒意,霎時襲遍了在場所有小賊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