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周宗壽宴,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楚千侯仔細掃視了一圈壽宴排列,這纔看出這宴席上座次排列都是嚴格按照等級而劃分的。
條桌收尾相接,盤旋如龍,以周大司徒爲中心,首先坐的兩位便是南唐三朝元老大學士潘右和李平,在下首便是左都御史尚轍和上將軍林仁擎,一下便是大將軍黃智,皆都是頂起了南唐一片天的當朝巨才。之後纔是四品以下的知府總督之類的官銜。
與楚千侯關係還算不錯的江寧府知府李浦排在第四圈。在壽殿中被楚千侯用熱水壺砸暈的漕運總督王朗坐在第五圈,晃着一個滿是熱水泡的光頭在人羣中好不扎眼。王朗的兒子漕幫掌舵王衝坐在第七圈,一臉殷隼模樣,在這喜慶的壽宴上依舊是讓人看到徹骨的寒冷。除了這幾人外,其餘上百賓客楚千侯倒是一個也不認識。
楚千侯和虞若的座位安排在了宴席西南角落處,正好與杜家三兄弟靠座,安排席位的禮官也是受到周大司徒親自囑託,不然以楚千侯七品縣令的官銜還遠沒有資格坐在這宴席上。
當然不可否認,若是周宗真就不給楚千侯一席之坐,等宴席結束時只怕周宗的府邸裡肯定是連老鼠都得餓死的。
“千侯兄,看看今日的周大司徒有多威風,不是那日明月樓之宴時被你駁的啞口無言的那時候了。”杜昌遠悄悄地碰了碰楚千侯小聲笑道。
楚千侯聞言望去,今日的周宗身穿一襲紅色大壽長袍,背靠一副金色壽圖,半黑半白的頭髮整齊的束在黑色發冠中。身居上位單坐一桌,周圍一百多個條桌和數百個賓客,如衆星捧月般將他圍繞其中,周宗絲毫沒有半分拘泥之意,一臉微笑坦然地接受着衆賓客的恭賀,當真是好不威風。
楚千侯心中對周宗並無好感,不過望着周宗的臉龐和出事風格,倒讓楚千侯想到了剛剛自己在荷塘邊相遇的小周後,不覺一笑道:“看來古語云有其父必有其女果真不假,大司徒善於擺譜,更善於凌駕衆人,如此才養成的二女兒比其他女子要潑辣囂張許多啊,只要一言不合就大動手腳,這種處事風格只怕皇城公主都望塵莫及吧。”
杜昌遠撫了撫額頭被小周後暴打還未痊癒的舊傷,真心嘆道:“千侯兄此話甚是正確,週二小姐的秉性在江寧府裡都是赫赫有名的,但是說來也奇怪,如此爆裂秉性不惹人煩憎,反而引得江寧府裡好多王孫貴族的年輕少年都在追求她,不然以我的瀟灑早就追她到手了,也不會故弄玄虛經弄這些齷齪招式。”
“哦?你是說江寧府裡好多年輕人都在追求她?”楚千侯心裡忽然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杜昌遠點頭道:“對啊,很多很多,比如大學士潘右之幼子,左都御史尚轍之子,大將黃智之子,這三家若論家世在整座大唐都是頭等,其餘的知府總督之子,商賈鉅富之子更不在少數。”
“那週二小姐何意?有無中意的對象?”楚千侯語氣有些急躁的追問道。
杜昌遠深深看了一眼楚千侯,老實回答道:“那倒沒有,週二小姐好似並沒有談婚論嫁這種想法,每日只喜歡舞刀弄劍,除了上街之外全都以一身白色銀甲示人,好像她志不在深宮內院針織女紅,而是在托馬揚鞭征戰沙場之上。”
“如此看來,這週二小姐心儀的對象應該不會是文人才子,或許更偏愛崢嶸武將吧。”楚千侯眉毛一彎,嘴角露出一絲壞笑。
杜昌遠兩眼立刻瞪大了一圈,道:“千侯兄,你不會也看上了週二小姐吧。”
楚千侯老臉一紅,心中忽然莫名的砰砰直跳,趕忙出聲辯解道:“怎麼可能,我可是有虞若了,豈能再去看上別的女人?昌遠兄,虞若的心靈可是很脆弱的,你如此誹謗我可是很傷她地心的。”
杜昌遠依言望向虞若,就看到虞若兩手抱着一隻金黃色的燒雞,一臉油漬地啃着不亦樂乎,根本對杜昌遠的“誹謗”沒有任何感覺。
“千侯兄,嫂子哪有心靈受傷的樣子,你明明是想拿嫂子做擋箭牌拒絕回答我的問題。”
“不,不,虞若受的是外表看不出來的內傷。”
“……”
這一番胡扯之後,楚千侯和杜昌遠同時很有默契地閉口不再提這個話題,好似一瞬間這“週二小姐”四字成爲了談話的禁言。
楚千侯抹乾淨嘴角的酒漬,徹底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聲音略有些低沉地小聲問道:“昌遠兄,你應該知道我此番來周府的真正想法吧?”
一談到正事,杜昌遠立刻丟掉紈絝一面正經起來,點點頭,吐出四字:“借刀殺人!”
楚千侯點點頭,俯身小聲問道:“當今國主到了沒?”
杜昌遠搖頭道:“沒有,或許忙於國事吧,不過國丈大壽國主必會到!”
楚千侯輕笑道:“嗯,那就好,今日若是沒了國主,這戲真就唱不下去了。”
杜昌遠跟着點頭道:“對,他皇甫繼勳必想借國主之手而殺你,甚至如你所說還想將你的家人一併除去!”
楚千侯掃了一眼身旁啃着燒雞一臉愜意的虞若,雙眼內慢慢浮上了一絲血紅,殺意開始在眼內滾滾翻動,聲音中透着毫不掩飾地冰冷殺氣說道:“皇甫繼勳來了沒,幫我指出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杜昌遠自然早就幫着楚千侯注意着宴席上的衆人,向着周宗那個方向一指,道:“他早來了,看,坐在第二圈的第三位壯的跟牛犢似的就是皇甫繼勳。”
楚千侯隨即順着杜昌遠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掃過第一圈三位白鬚的文官和第二圈前兩位身着金色鎧甲的將軍外,就看到第三人。
他身着一身銀色鎧甲,有些自然捲的長髮被一個銀白色發冠束在腦後,體型壯碩如牛犢,淨重足有二百五十餘斤,一臉絡腮鬍子,雙眼烏黑濃重,只遠遠觀望就給人一種猛虎下山般的威嚴。
“原來他就是皇甫繼勳啊,好像很有氣勢的樣子,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想要滅了我的全家!”
楚千侯雙眼殺氣如Lang潮滾滾,目光咄咄地瞧着皇甫繼勳,手中的酒杯被攥的咔咔直響。
“哼哼,看來,楚千侯真的來了。”
正在飲酒的皇甫繼勳眉頭一皺,同時感受到了來自角落處楚千侯的目光,嘴角猙獰一笑,轉過頭來迎着楚千侯的目光望了過來。
這一刻,整座壽宴平靜的空間平面,好似一灣平靜的湖泊投射進入了一顆石子,陡然震盪出層層波紋。
楚千侯和皇甫繼勳這一眼的對視,猶如兩道電光,在空氣中交織出一道無形卻又熾熱的火花。
今日的皇甫繼勳全然沒有了亂葬崗上的囂張氣焰,更沒有揮手間指派兩千城防守兵的霸道氣勢,看到楚千侯好似看到了一個許久不曾相見的故友,臉色淡然和煦,舉起桌上酒杯,遠遠地向着楚千侯邀杯示意。
不管歷史上如何評論這位短路將軍,但是此刻開始,他皇甫繼勳已是楚千侯平視的對手。對待對手,楚千侯心中除了有一顆無時無刻不想置他於死地的殺心外,也充滿着對他的尊重。
尊重對手,纔是尊重自己,這是強者之間的共同性。
楚千侯微微一笑,衝着皇甫繼勳舉起手中酒杯。
“啪!”
空間中無形的酒杯碰撞,也宣佈着,兩人之間獵人與狐狸的遊戲,纔剛剛開始而已。
皇甫繼勳濃重雙眉一挑,橫起一根手指輕輕地劃過脖頸,衝楚千侯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
這是挑釁,來自皇甫繼勳死亡的挑釁。
楚千侯嘴角一勾,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殺不了我。
皇甫繼勳眼神隨之充滿了玩味,食指輕輕地點了點太陽穴。
我只用智謀,你也必死無疑。
楚千侯嘴角弧度加大,直至笑出聲音,露出嘴中兩顆潔白的大門牙。
你說這話,可笑。
皇甫繼勳聳聳肩膀,邪邪一笑。
試試就知道了。
楚千侯隨之攤開雙手,輕輕地勾了勾。
那就來吧。
這一瞬,無需再使用任何激烈言語相碰撞,周宗壽宴上的戰火,在楚千侯和皇甫繼勳不斷變換的表情和肢體動作上,悄然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