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婚禮

我下意識重複道:“天下再歸一統?”

那是要一個什麼樣的國家,什麼樣的人物才能辦得到呢?

蕭朔聲音低沉下來:“從前我的兄長在世時,時常與我談論,如今各國林立,要怎樣能做到一統天下。只可恨我們那次自南越歸來途中,橫遭暗算……他若還在世,一定是魏國最賢明的太子;一統天下的大業,也必能由他開始鋪就。可如今他已逝去,沒人能像他那麼睿智果決又盡得人望……”

我看着蕭朔,忽然有個模糊的猜想:也許他心裡也有這個願想?也許他根本就不滿足於做個親王?

我小心地問:“按說,你們兩個這麼重要的皇子出行在外,定是有重重侍衛保護的,爲何會遭人暗算呢?”

蕭朔心有餘恨地嘆了一聲:“再多的保護,也抵不過內鬼反叛。是侍衛隨從中有人將我們的行程路線泄露了出去,五皇子傾盡人手在雍岐邊界附近沿路設下三撥埋伏。我們挺到最後,疲於奔命,五十個精良侍衛皆盡身死。我兄長雖身手不及我,卻在關鍵時爲了護我,也身隕當場……就算是我,也捱了致命傷,若不是被你救了也活不下來。”

他情緒起伏,雙手微微發抖:“本來他們以爲我和兄長都死了,便將此事推到雍國岐國頭上;若不是老爺子沉的住氣,大力調查此事,魏國已對雍國岐國發兵了。偏我活着回到了首陽,此事纔算有了個勉強了結。”

我嘆道:“所以背叛之人最爲可恨!若不是當初那個近臣背叛哀帝,也許大膺就不會結束,現在沒準還是大膺的天下一統呢;若不是那個侍衛背叛你們,現在的太子就是你兄長了。你回來之後,定是要殺了那個叛徒的。”

蕭朔點點頭,平復些心緒:“不錯,我回到首陽之後,就給了他懲罰。”

我沒有再細問是什麼懲罰,想來蕭朔也並不是個手軟的人。我也不由地想起從前他倒在山中、生死一線的情形,想來他那時心裡就懷着這深仇大恨,後來我卻還纏着他聊些不知所謂的廢話,實在荒唐。

再看見他眉頭緊皺,大失常態,便不想讓他沉浸在這段黑暗回憶中太久:“那時你心裡有這麼沉重的事情,我還每天拉着你扯閒篇,實在是難爲你。”

蕭朔展顏一笑,目光重新溫柔起來:“當然不是,我那時傷重將死,滿心苦恨,你卻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居然傻乎乎地給我渡氣。那時我本想搶走你全部真氣,可是看你嚇得要哭的樣子,又鬆了手。”

他自己邊說邊笑:“回想起來,後來你給我送藥送飯,陪我聊天說笑,我才嚐到那種簡單純粹的快樂;與我在人前總端着笑臉不同,在你旁邊的時候,我連自己的身份都忘記了,真的覺得自己就只是王七。”

窗外黃鸝在枝頭蹦蹦跳跳,嬌嫩鳥鳴撞在人心頭,震出這暮春的無邊喜悅。

我聽完他這番話,只覺得臉上發燙:“哦,是這樣啊……”一時笨嘴拙舌,便繞回剛纔的話題:“那,那當初那背叛哀帝的近臣呢?後來又怎麼樣?”

他再看看我,躊躇一下,才緩緩道:“那人的家族,也佔了一方領地,自立爲王,國號爲雍。”

“啊?!”我睜大了眼睛。

我震驚之下,已不太耐心聽他剩下的話。

雍國國君因與曾與楚帝合謀顛覆了大膺,此後便自然地結爲同盟,兩國史官將這段歷史重新編寫一番,隱去了不光彩的真相。魏國雖仇視這兩國,但因楚國強勢不宜輕易衝突,雍國善商對己有利,權益之下與兩國立下盟約,互不相犯。夾在魏楚之間的雍國,從此受到轄制無法發展軍力,直至如今亦被岐國顛覆。

原來寧氏祖上是這麼個背信棄義的人啊……

我大失所望,不過很快便釋然:“過去的事情已再難改變,當初的先祖確實是有罪,我們後世子孫也應該替他悔罪。可惜姬氏一脈已經沒有後人了,不然我會去向他們誠心賠罪,盡力補償。”

“不過這罪由我們寧氏一族擔着便是,跟雍國百姓無關。我從歸雲山去到雍國時,一路只見國中百姓安樂富足,城鎮繁華有序,秣陵城中商鋪集市更是彙集了各國與海外的各種新奇貨品,算來也是寧氏治理有方的緣故。我從前在山裡,除了想着吃點好的,根本不操心其他東西,想來百姓都是這種想法,只要平安飽足,管他國君是誰。”

蕭朔驚奇中帶着讚賞:“你倒坦然,原以爲我說了這些,你會罵我一頓將我打出去呢。”

我嘆口氣:“少曦應是不知道這些,若我告訴她,她大約會將我打出去。”

*****

轉眼間到了五月,首陽城中鶯啼燕語,百花次第盛開,春在枝頭已十分。

初五這天,碧空如洗,萬里無雲。

我早早起身,在婢女的幫助下穿上隆重的魏國皇室嫁衣,點上紅妝,梳上新娘髮髻,戴上珠翠花鈿,瞧着鏡中的自己發呆。

默默想着過往,只覺前路茫茫,不知我扶了蕭朔的手,會向何處踏去?我嫁與他,到底存了幾分真心,幾分借他力量復國的算計?他如今雖是愛我,可這漫長一生好似荊棘荒野,他真的能與我相扶一世麼?

有一瞬間,我忽然非常想甩下頭上沉重花鈿,獨自逃走。

而門外禮官已朗聲道:“吉時到!請浩太公主出閣!”

婢女將一頂大紅喜帕輕輕罩在我頭上,將我攙出門去,在禮樂聲中走上花轎。

親人都已不在身邊,無人爲我送嫁。

花轎中滿帳紅光,我卻微微覺得寒冷,自己右手握緊左手。

時間漫長又短暫,恍惚中不知過了多久,花轎停下,喜娘上前扶我下轎。我頂着喜帕,只能看見眼前兩三尺地面,茫然跟着她向前走去。

利索跳過門口火盆,喜娘笑贊:“王妃真是身段靈巧,從前這城中還有新婦上門被燒了衣角的呢。”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緊張的神經略略一鬆。

喜娘告訴我,因雍國王室現已無他人,魏帝爲免新婦觸景傷情,也爲少沾塵世俗氣,便決意不出平日修行的玉佛殿,宮中皇后因此也沒有到場。

氣氛便沒什麼拘束,我輕移蓮步,走進堂上,只聽得滿屋子人在七嘴八舌,一片嗡嗡。

我耳朵尖,喧鬧中忽然聽到榮王在其中與人調笑:“本王前日剛從北邊回來,不知這是何時冒出來的雍國公主,老七居然還娶進了門來,想必定是美貌非凡、傾國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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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多想,喜娘已將我引到位置站定,我低頭看見蕭朔的喜服衣襬下露着一雙高縵皁履,穩如泰山般站在對面,心裡稍稍踏實了一些。

三拜禮成,我便在衆多婢女婆子的簇擁下進了喜房,端坐在牀帳下。

滿屋的女子聲音,皆在說些吉祥話,反正我今日是新嫁娘,只作嬌羞也不用搭理她們,儘量端莊地坐着。

漸漸聽得她們散去了,我只覺得頭上花鈿越來越重,便想伸手把它摘下來。

一個婢女急將我手攔住:“王妃您作什麼?這喜帕是要等王爺來親自揭開的,您若弄掉了就不好了。”

我只好梗着脖子堅持着,感嘆成親真是不易。

過了一會,我睏意上來,便倚着牀邊幔柱,乾脆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輕輕推醒,耳邊聽得蕭朔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