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手伸給她:“你摸摸我的手, 可是熱的?”
福果猶豫着,果真伸手來摸,一旁的福穗氣得“啪”地將她手打下去:“福果!連你也糊塗了?”拉着她一起跪下:“請娘娘饒恕奴婢們無知之罪!”
我好笑又好氣, 擺手示意無妨。
福穗這才猶豫着說道:“娘娘, 這些不過是無稽之談, 可是現下有人藉着這些無聊謠言添油加醋, 想要詆譭娘娘清譽, 娘娘千萬要戒備。”
毀我清譽?
福穗見我示意,這才說道:“還有謠言說,說娘娘從前, 與幽王、威北王存有瓜葛……”
想起從前與幽王在暗室的一番殊死搏鬥,我仍忍不住一陣惡寒;而幽王被廢除太子之位前, 曾於大殿上當衆宣稱染指於我, 雖然後來並未聽見議論, 但現下被有心之人翻出來詆譭我也不足爲奇。
但是,蕭欻將我帶去北境之事, 並無幾人知曉。難道是燕舞生前說出去的?可瞧着她對蕭欻忠心耿耿,不像是會宣揚此事的樣子。
至於散佈謠言者,無非就是盼着將我拉下後位那些人,我亦懶得去查。
這些不過是捕風捉影,並無證據, 我若認真去澄清, 反倒顯得心虛刻意;不若平靜以待, 等謠言自己平息。
橫豎只要蕭朔信我, 謠言便傷不到我分毫。
我一笑了之, 可有人卻很快沉不住氣了。
*****
太后染恙,蕭朔與我同去請安探望。
太后倚在錦緞靠枕上, 神色虛弱,嘆道:“哀家老了,有點小病沒什麼;只是如今皇上子嗣單薄,哀家就算死後去地下見了先帝,也是慚愧。”
在旁端藥的宋美人急忙寬慰:“太后,您怎麼說出這般傷感之語!”
自從出自太后母家的宋美人進得宮來,太后與戴美人再不似從前那般親熱,眼下侍疾也都是宋美人侍奉在側。
蕭朔一副孝順模樣:“母后,您必定長命百歲,何必擔憂這些。”
太后泫然欲泣:“皇上心地純正,可難保身邊人皆儘可靠。像這次皇陵中出事,哀家至今還在後怕!”
太后拉着蕭朔的手:“皇上,婉妍這孩子是哀家看着長大的,最是放心。有她輔佐皇后,一同侍奉你,將來撫育出的皇子也必定聰慧明理。如此,哀家才能安心去見先帝啊!”
蕭朔連連點頭:“宋美人由母后□□,必不會錯。”
宋美人早已滿面嬌羞,嗔道:“太后,您怎麼又說到婉妍身上!”
她端莊向蕭朔行禮,解釋道:“陛下勿要怪罪,太后近來病着,偶爾聽了那些流言蜚語,這纔多憂心些,太后也是一心爲陛下您着想。”
太后輕咳幾聲,眼神不經意瞟向一旁靜立的我。
蕭朔果然輕易上鉤:“哦?何種流言,竟令母后煩憂至此?”
宋美人忙道:“臣妾素來不理這些,並不知道,只是宮中流言盛行,臣妾看不下去。”
太后忽稱疲乏,我們便告退出來。
蕭朔似對方纔提及之事尤爲掛心,便喚宋美人至書房問話。
我正揣度着,宋美人要說的,無非就是福穗對我提起的那些謠言。
蕭朔看我一眼:“皇后也同去吧。”
宋美人面現難色,蕭朔只作不見,宋美人只得跟在我們身後來到御書房。
蕭朔和藹賜座,端起茶杯來,意甚輕鬆:“何種流言,你但說無妨。”
宋美人謹小慎微,不敢落座,低頭稟道:“臣妾本該言無不盡,只是,這些流言,有關皇后娘娘,臣妾不敢妄言。”
蕭朔笑道:“皇后向來仁善寬宏,不會怪罪你。朕也自會明辨是非,不妨當做閒話,聊聊便是。”
每每他笑容一旦親切起來,原本英俊的臉上便更添了幾分惑人的顏色。宋美人見了,便直直身子,將福穗說與我聽那些謠言娓娓道來。
蕭朔邊聽邊看我,笑個不住。
這些我已聽過一遍,不覺新鮮,坐在他對面,無聊地玩轉着茶杯蓋。
宋美人也陪笑:“臣妾也覺得流言荒謬。只是流言傳得變了味,已影響到皇后娘娘的清譽,臣妾覺得陛下須得制止纔是。”
蕭朔放下茶杯:“皇后的清譽?”
宋美人道:“有傳言說,”她愧疚地看看我:“說是,皇后娘娘曾被幽王所玷污。”
蕭朔不動聲色:“那不過是幽王當初與朕作對,才當衆誣陷。皇后從前居於王府,他怎有機會沾染?”
宋美人忙道:“是啊,流言實屬無稽之談。更有甚者,說皇后與威北王有染呢。這就更離奇了,有人說曾在北境軍營中見過與皇后娘娘面容相似之人,與威北王……同帳而眠。”
蕭朔漫不經心聽着,十指輕輕交疊。
宋美人繼續道:“還有人說,威北王當初戰死,爲他整理入殮之時,發現……他懷中藏着一支並蒂海棠金步搖,與皇后曾經戴過的那支十分相似……”
我驟然捏緊了手中的杯蓋。
不知爲何,心裡開始鈍鈍地發痛。
那支丟失的海棠步搖,難道竟是在他手中麼?
蕭朔從頭到尾神色不變,聽完正色道:“最近宮中風氣實在需要整頓,皇后要照顧年幼皇子,抽不開身;朕素來知道你是個賢惠能幹的,不知美人你,可否爲朕與皇后分憂?”
宋美人擡眼,見蕭朔頗爲欣賞地看向自己,臉上一紅:“臣妾遵命,臣妾一定辦好此事。”
蕭朔讚許:“好,朕知道你不會讓朕失望的。你說這麼多也累了,且先退下吧,明日朕去你宮裡用午膳。”
宋美人聞言,美目放光:“真的?陛下,還從沒去過臣妾宮裡呢。臣妾,一定準備好。”她激動道:“臣妾先告退。”
說罷眸光轉動,隱隱輕蔑瞟我一眼,退了出去。
蕭朔輕吐口氣,歉意看向我:“阿輝,皆是我當初一時不慎、讓你被劫去北境,纔有了今日這些事端。這些謠言由宋氏而起,便由宋氏而終,你不用擔心,也不要動氣。”
幽王污衊我的話,當時有不少人聽見,宋美人能知道此事並不爲奇;但除了一直身在後宮、處處留心觀察的人,有誰能知曉我曾戴過的海棠步搖?且我當初身在北境,正是蕭朔以我染病爲由知會了太后,宮中才未曾細問。
蕭朔要宋美人糾察謠言,便意在是要她平息此事。
我明白他的用意,卻仍有些發怔:那支海棠步搖,是何時到了蕭欻手中?
蕭朔見我不語,似想到什麼,勉強問道:“對了,我曾聽說,他還將自己從前的佩劍贈與了你。你又不怎麼會使劍,要那個做什麼?”
我心漸低落,並不迴避:“畢竟曾與他在北境共同躲過北燕人追殺,也算半個同袍;他既是臨終將劍送我,我倒不忍拒絕。那把劍也是好看,我便讓人保管起來了。”
“原來如此。”蕭朔起身,豁達一笑:“你倒有眼光,他那把劍是先帝賜下,曾是大膺皇家之物。不過你若喜歡劍,我便帶你去我藏劍閣轉轉,任你挑來。”
我擡頭,看不透他心思,難掩不安:“蕭朔,我與榮王並無……”
他牽住我手,將我拉進懷中:“不必說了,我自是知道。謠言險惡,無非是想讓你我產生嫌隙,但你我兩心相知,何須在意?”
我便順從靠在他身上,心裡的忐忑卻一時難消。看多了蕭朔與別人說話,很多時候我覺得,這個男人是如此難以捉摸,我根本分辨不清他的真實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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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難解,壓在心頭,我終究是以召見懷珈爲名,讓蕭歆入宮來見。
懷珈長開了些,小小臉蛋上能看得出少曦的美麗,一雙眼睛卻是隨了蕭歆,明亮靈動;她已牙牙學語,並不認生,口齒不清地喚我:“娘、娘娘。”
我抱起她來,被她逗得直笑:“本宮不是你娘,你娘她……”
一時失言,急忙改口:“本宮是皇后娘娘,會說嗎?皇——後——娘——娘——”
懷珈奶聲奶氣地跟着我重複唸叨。
蕭歆似是苦笑:“這孩子的孃親心狠,拋下她離去,幸得皇后娘娘垂愛,只盼您多疼些她。”
少曦驟然離開,始終未坦明身份;翎王府對外只說,產下懷珈的侍婢得了急病,撒手人寰。蕭歆原本定下的婚事,也因此擱置。據說蕭歆隱有悔婚之意,可爲女方計,卻不願令那小姐背上被退婚之名;那女家卻是不敢、也不願輕易放棄與皇室的結親,只一再拖延,等他心意回轉。
我打量着他,自少曦離去、蕭欻戰死,他便漸漸不復從前俊雅之態,愈發頹唐起來。
我輕拍懷珈,皺眉對他道:“翎王如今已是作父親的人,爲了懷珈,還請振作。想必,故人也不希望見你如此消沉。”
蕭歆站在座下,淺淺一笑:“如今外面謠言肆虐,皇后娘娘卻在此時傳臣覲見,又言辭關切,難免傳出去又起風波。宮闈詭譎,還請皇后娘娘謹慎處之,保全自身,亦是爲了故人安心。”
我便放下懷珈,命福穗抱去與晟霰玩耍。回身看着他,坦然道:“你既知道現下這些謠言,也省得本宮解釋。本宮此番召你來,是有個疑問。”
蕭歆並不多作思索,點點頭,向我行禮:“皇后可是想問,那支海棠步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