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霽寫了一封信來。說他已經到了京城。他讓雲起帶着雲家軍即刻回京, 讓讓雲深向南邑王請命,去大夷接回雲家衆人。
與周曠珩和離後,第二日見到雲月, 雲起嚇了一跳。她的臉色毫無血色, 眼下的青影一夜之間滲了出來, 整個人瘦得只剩皮包骨頭, 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我不走!阿月都這樣了, 我哪裡也不去!”雲起說什麼不肯走。還是雲月勸的他。
“哥,這裡這麼多人,我要出什麼事多的是人幫忙, 不差你一個。”雲月對他笑道,“我們已經走到今日, 還差一步就能回家了, 到時候我們一起帶雲家軍, 帶出大嶽最好的軍隊。”
雲起猶豫了很久還是去了。周曠珩答應了他們的要求。
兩兄弟對雲月叮囑良多,留下了姜良和雲簡, 還有幾個雲家軍的親兵。雲起找到申應,讓她照顧自家妹子。
“軍中沒有女子,家妹身體虛弱,求姑娘幫着照顧起居。”雲起對他抱拳一禮道。
“何必用一個‘求’字。我申應不是那種人。”申應冷冷道。
“多謝。姑娘恩德起必銘記在心。”雲起再行一禮。
看着雲家兩兄弟一步三回頭的樣子,幾年前在黃龍驛的心情又出現了。她很羨慕她。
八月, 天高氣爽, 秋草金黃, 在風中搖曳。十萬人的部隊踏來, 掀起漫天塵霧。
大軍得勝回京, 大將都騎馬走在前頭。雲月跟南邑王沒關係了,她時定西將軍, 也走在前列。
她身上的傷口癒合了,但身體確實虛弱。雲簡本不讓她騎馬,可她堅持。
“我是將軍,不騎馬走路不成?”
“那豐林郡主不是有馬車麼,我去求她分一半給咱們。”雲簡說着就要去。
“回來!”雲月叫住他,“要我乘馬車,除非你找個人用刀把我從馬上捅下來。”
“小姐……”
“嗯?”
“將軍。求你。”雲簡說着跪下了。
“起來。”雲月叫他,中氣不很足,“別跟這兒磨嘰,我雲家軍說一不二。我哥不在,你就聽我的,我說騎馬就騎馬。這麼多人面前,不許再跪!”
雲簡爬起來,看着雲月上了馬,看起來動作還算矯健。可他還是擔心得不行,只好跟一個南邑軍的親兵換了位置,跟在大將們後面。
走了一日,雲月還好。不想第二日,走到一半,她伏在馬上許久,終於從馬上跌了下來。
她倒在路邊,她的馬停了下來,隊伍也停了。
好幾個南邑軍的將領跳下馬,卻不敢去扶她。她在地上趴了一會兒,撐着劍站起來,捂着腹部站了一會兒。
雲簡很快飛奔過來,扶着她,他能感覺到她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王爺,末將有些鬧肚子,恐怕要耽擱一會兒。”雲月擡頭看向周曠珩,他背後的陽光刺眼,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繼續走。”他的聲音冷冽霸道。不容置疑。
跳下馬的鄭雪城奉姜等人上了馬,親兵把雲月的馬牽出來。南邑王率先打馬,大部隊繼續往前走了。
雲簡知道她的身體沒這麼簡單,她幾乎走不動路了。他扶着她,眼眶發紅,急得滿頭大汗。
過了半晌,她能說話了。
“我怕是騎不了馬了。扶我去後面傷兵營。”她說話很是艱難。
“小姐,聽屬下的,坐馬車吧。”豐林郡主的馬車正走來,只要他一招手就能停。
“雲簡,你記住。我不是一個人活着。我身上的骨頭,是死去的西越軍和雲家軍,用血澆鑄的。”雲月說,“即使要死,要麼死在戰場,要麼死在沒有人的地方。”
雲簡哽咽着使勁點頭。
“不許哭!”雲月吼道。吼完急喘了幾口氣。
雲簡擦乾眼淚,把她扶正了些。
魏歸的馬車經過,裡面的人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魏歸的臉一閃而過。她還是那麼高傲,彷彿目下無塵,目中無人。
雲月等到後方輜重來了,同許多傷兵一起,躺在運糧草的牛車上。
天很高很藍,空氣不冷不熱,風撫摸着她的臉,令人昏昏欲睡。天上不時有鳥掠過,它們越飛越遠,越飛越高,飛出了她的視線。
第二日,部隊快出發了,雲月的房間還沒有動靜。申應闖進去看了,發現她還在沉睡,她叫了她好久才喚醒她。
申應不顧雲月反對檢查了她的身體,並未發現異常,可她的臉色確實很差。
“我去叫何大夫來。”申應說着要走。
“不必了。”雲月叫住她,“傷好後身子比較虛,加上昨日騎了馬才這樣。歇了一夜好多了。”她說着起身穿好衣服。
“我們歇一會兒再走,我去拿早飯。”申應信了她的話。
吃完早飯,幾人才上路。南邑軍已經走了一炷香時間。
雲月的臉色依舊白得嚇人,她讓申應陪她慢點走。
申應不明白她爲何要如此折磨自己。就如相非所說,只要她一句話,王爺會爲了她停下三軍。
申應與她同乘一匹馬,護着她以免她掉下去。她們追上大隊時,才發現他們在等她們。
算距離,他們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停了。就爲了等她一人,周曠珩當真停下了三軍。
“我發現你們不見了,告訴了王爺。” 子樂打馬過來。
申應點頭。雲月靠着她的肩頭。她的面色蒼白,額頭不住冒虛汗。
周曠珩走過來看了她一眼,他的眉頭緊皺,目光卻冷得可怕。就看了一眼,他轉頭上馬準備出發,讓她去魏歸的馬車裡。
雲月不肯,還是上了運糧草的牛車,今日風大,申應找來斗篷給她蓋上。
行路十日,雲月大半時間在牛車上度過,到京城時,她似乎好了些,可以騎馬了。
身爲定西將軍,她的位置就在周曠珩身後,隔了相非和邢戊芳而已。雲起和雲霽早已把京城的一切安排好。一進城,便見百姓夾道迎接,百官列隊相迎。
雲月着一身戎裝,雌雄莫辯,注意她的人不多。倒是隊伍裡一輛馬車被所有人注意到了。百姓都說,那裡面坐的是未來皇后。
周曠珩不進皇宮,而是進了自己在京城的府邸。
百官緊急變道,匆忙卻有條不紊。雲月在人羣中看見了雲霽和薛尚明。他們也都看着她,雲霽皺眉對她搖頭致意。
她懂他的意思,可是她註定要讓他失望了。
二十里長街,百姓夾道,熱鬧歡呼,雲月卻看不見,聽不見。她直直盯着前方那個高大的身影,這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她回憶了過去二十一年的時光,最刻骨銘心的不過那四年。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的嘴角微勾,笑了笑。今日陽光很好,想象中的他們,會一直住在這樣的陽光中。
南邑王府被圍得水泄不通。
周曠珩下馬,身後的將領與他一同下馬。雲月也下了馬,她站在人羣裡,垂着頭,沒什麼表情。
他看了百姓和百官一眼,沒說什麼就轉身進府,目光掠過雲月,頓了一瞬,還是移走了。
周曠珩進府時,所有人下跪恭送,階下的南邑軍將領也單膝跪地行武禮。
“恭送王爺。”
雲月只是機械地下跪,並沒有出聲,也沒有擡頭看他的背影。周曠珩走得很慢,立在階上彷彿都走不動了。
見王爺頓了許久,下面開始有騷動了,黑虎上前欲催,周曠珩擡腳走了。雲月自始至終垂着頭。
南邑軍將領都看向雲月。雲月站起來,衝他們蒼白笑了笑。雲起來接她回家。她抱拳對他們一一道別。幾人喜悅中有些尷尬,都不知道怎麼勸她,看她的神情似乎又不需要安慰。
她倒是無所謂,對幾人拱手一禮,上了雲家的馬車就走了。
一路上,雲霽的神色很凝重。
雲月頭靠在她哥肩頭,垂着眼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到了雲府,馬車停下,下車前,雲月對雲霽說:“堂長兄,以後雲家就靠你多費心了。”
雲霽想着來日方長,她和王爺總有機會的。沒說什麼,讓她好好休息,別多想。
雲月回府,好好沐浴一番,吃了晚飯就睡了。爹孃還在大夷,雲起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忙,都沒打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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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到了中午,雲月還沒動靜。
丫鬟進去叫她,叫了許久她都沒有動靜。丫鬟急匆匆報告了雲起,雲起丟下飯碗去看了,他也叫不醒他,讓人去找大夫。
大夫來了,她還沒醒。
“怎麼回事?”雲起沉着臉皺眉問。
“容小的再看看。”大夫神色凝重,望聞問切之後,額頭冒了幾顆虛汗。
雲起神色越來越不安。
“大人,姑娘脈象極其虛弱,可是也並無發熱發寒的症狀,受的外傷也已痊癒,近來她可曾受過什麼刺激?”大夫問。
雲起皺眉點頭。
“那就是了,姑娘這是積鬱成疾。而且非常嚴重。”大夫直言不諱,“恐怕這姑娘是沒了求生的慾望。”
雲起驚駭,他一把提起老大夫,差點把他的骨頭抖散:“胡說八道!怎麼可能?她昨日還好好的!”
“大人冷靜。”老大夫有些不滿,他站直了說,“姑娘積鬱怕有個把月了,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大人發現得晚了。您說昨日她還好好的,恐怕只是在強撐罷了。”
“胡說!給我滾!”雲起憤怒到渾身顫抖,“快滾!”
大夫搖搖頭走了。雲起讓人請了十來個大夫,給出的答案都是如此.
積鬱成疾,強弩之末。
雲起似乎接受了現實,他顫抖着脣問:“可治得好?”
榻上雲月面色蒼白,嘴脣顏色極淡,呼吸微弱均勻,同睡着了區別不大。
“晚了……”好幾個大夫嘆着氣說。
“沒了求生的意志,大羅神仙也難救。只能試着找到她抑鬱的心結,能不能打開,不僅在大人,也看她自己。很難……”
“滾出去。”雲起已經沒了火氣,他只是平淡地趕走說他的妹妹沒救了的人。
雲起一邊寫信讓他爹孃儘快回京,一邊止不住眼淚簌簌地流。阿月要死了,怎麼可能?陵關戰場九死一生都活下來了,怎麼會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不想活了呢?
雲霽知道了雲月的情況,封鎖了所有的消息,不准她病倒的消息傳出去。她若是死了,王爺對雲家真的一點兒情面都沒有了。
晚上,雲月終於醒來了。她睜眼便看見靠在牀柱上的雲起。她動了動,驚動了他。
“阿月,阿月,你怎麼樣?”雲起緊張地看着她。
雲月腦子不甚清醒,她說:“我沒事,天黑了啊,哥你快去休息吧。”她的聲音和她的臉色一樣蒼白。
“阿月,你告訴哥哥,你想要什麼?你到底想要什麼?爲什麼你不想活了,你看看我。爹孃很快就回來了,你怎麼捨得拋下我們!”雲起握着她的手,眼眶紅了。
雲月仿似什麼都沒聽見,她看着帳頂,動了動嘴,說話聲音極低:“我沒事……”說完就閉上了眼。
雲霽讓雲起照平常一樣巡營帶兵。雲起哪裡聽得進去,他整日整夜守在雲月身邊,哪裡也不去,什麼也不想。
他不信他的妹妹會這樣死去。他請了好幾個大夫來救她。大夫們用盡辦法,撐了十日放棄了,之後便只能在她清醒的時候讓她進些食。
雲霽讓雲起必須去雲家軍軍營裡看着,相非已經找了他多次,讓雲家軍幫忙新皇登基事宜。
雲起不得不去,他在外面忙得暈頭轉向。看着一張張意氣風發的臉,他的眉頭從來沒鬆開過。南邑王要登基了,恐怕還要娶妻了,可他的阿月就要死了。
看着雲月連粥都喝不下了,雲起再也撐不住。他砸了粥碗,把幾個大夫趕走了。出門去軍營,同找來的鄭雪城打了一架,打得涕泗橫流。鄭雪城覺得不對勁,問他他什麼都不說。
晚上回到雲府,雲月還是睡着。他又派人把白日裡趕走的大夫請了回來。
“就在這幾日了。將軍還是早作準備吧。”一個大夫說完這句話就告辭了,還有兩個也跟着走了,只剩下一個。他是雲家軍軍醫樑安的兒子樑飛。
“少將軍,小的無論如何會救回小姐的。”
雲起擦乾眼淚,眼裡還是絕望。
雲月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連着昏睡了兩日,一日,雲月突然坐了起來。
丫鬟趕緊喊來大夫,樑飛爲她把脈,看氣色,看了以後臉色一下灰敗了。他火速讓人去叫回雲起和雲霽。彼時雲起和雲霽正在隨一衆人迎接南邑王進宮。
不久,他就要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