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絲薇凝視着掌櫃手中的深藍錦盒,一會兒後,她自水色寬袖中伸出細白的手將從容接了過來。她的眉色輕淺,棕褐色的眼睛直視掌櫃,啓脣說道:“請代我多謝大掌櫃的厚贈,這支‘從容’我很是喜愛。”
掌櫃允聲笑道:“定會爲三小姐傳達給大掌櫃。”
“既然買好了,快走吧!這麼熱的天氣還要陪你這個嬌弱的小姐出門,真是麻煩!”訾單不耐煩得催促道,他在門口踱踱步子,一邊用袖子給自己扇風,兩道入鬢的眉緊緊擰在一起。
打傘的婢女再一次站了出來,怒着臉指着訾單兇道:“訾單你不要太放肆了!”
“嘁!好啊!既然看我不順眼乾脆另請高就!我還沒那個閒工夫和你們這些吃飽了撐得慌的達官貴人窮磨嘰!”訾單挑高了眉頭,擺出極度不屑的模樣,不是看着那個婢女,而是對着頤絲薇說。
這個頤三小姐真是有病,明明知道自己那麼討厭她,偏偏還點名道姓地要自己爲她看診,實在搞不懂她怎麼想的!
花不語細細地望着頤絲薇,看着她本就不怎麼溫熱的眼在聽到訾單的話後,逐漸地淡了下去,然後只是注視手中的從容,彷彿隱約地帶着些不知所措。
莫非這是,神女有心,襄王無意?
花不語暗暗搖頭,這個訾單真是個木頭,還是那種一點火就着的遲鈍大木頭!
訾簡走到頤絲薇身邊,含着一貫春風般的笑容說道:“眼下天熱氣燥,三小姐身體不適,不宜在這暑氣重的日子出門,不如儘早回府吧?”
頤絲薇五指纖纖的手在深藍錦盒上用了些力,隨之頷首:“……那就回去吧。”
“早就該走了!真是拖拉!”訾單聽罷抱怨着跨出門,不等頤絲薇和訾簡,先離開了流音鋪子。
訾簡一邊無奈於弟弟的臭脾氣,一邊請着頤絲薇,花不語見狀只是揮揮手說着:“三小姐,訾簡兄慢走啊。”
頤絲薇在經過花不語身旁的時候竟然向她簡單地點頭示禮後,方纔走出流音鋪子。一旁的婢女立馬將繪着白辛夷的傘打開遮在頤絲薇的頭頂,頤絲薇身體弱曬不得大太陽,所以她的膚色纔會有種病態的蒼白。
花不語不禁從心底泛起一陣同情和憐惜,可憐了這個有着“上玘”之稱的美人了,身體不好定是吃了不少苦的。
見頤絲薇他們走遠了,席全湊近花不語問道:“公子,咱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嗯,”花不語回過身來,對着掌櫃笑着,“大掌櫃的美贈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另請轉告大掌櫃,後會有期。”
掌櫃的點頭應答:“一定一定,”然後他再次重複了一下,“公子可要牢記大掌櫃的話,‘沉魚出聽’可隨意相贈,但是‘無聲’唯獨公子可用,莫要假於他人之手,誰人都不行!”
“我記住了,那麼掌櫃,我就先告辭了。”花不語付過二十兩銀子後,就與席全一人拿着一個錦盒離開了流音鋪子。
行走在人流不多的大街上,席全不時盯了盯手裡的淺黃錦盒,裡面裝着價值連城的沉魚出聽,他擡眼去看身側邁着小步子的花不語,問道:“那個流音鋪子的大掌櫃,自稱姓董,公子你認識?”
花不語認識的人也就那麼幾個,席全當然知道,除了之前在西局邩城都和大將軍在一起,回到荊日又常是留在府中,他怎麼不記得花不語會認識一個姓董的人呢?何況那個人還是荊日裡屈指一數的流音鋪子的大掌櫃。
“自然是認識的啊,熟得很呢!”花不語微笑着,一臉的神秘莫測,“小席子啊,今天飛花琉閣咱不去了,拿着這兩座城池,我有被迫害妄想症,我怕被搶劫,還是回別院吧,安全些。”
雖然聽不懂什麼叫“被迫害妄想症”,但是聽到花不語說要回去,席全還是很高興的,他的餉銀終於不會再被大將軍扣了!
花不語看到席全露出滿意笑容的臉,自己也在暗笑着,這麼容易就被她岔開了話題。既然他不願透露自己的身份,那她就勉爲其難地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只是今天既去不了天策營又去不成飛花琉閣,過了今天再想要出門就難了,因爲……
想到這裡,花不語的脣角不自覺地染上了暖暖的笑意,就這麼漾開了。她擡起頭望着蔚藍的天空,將眼睛眯了起來。
因爲過了今天,和應馥芸兩個月的賭約就到期了,她就能回家了,他就會親自來接自己,回他們的家。
帶着滿滿的笑容在席全的保護下,花不語安全的回到了別院。泡過澡吃過晚飯後,花不語半倚在向日葵前小亭裡的竹椅上。
向日葵到了十月末便漸漸的開始枯萎,能綻出花朵的花枝越來越少。澹臺管家說,陽光光束的花期不長,比一般的向日葵開得晚也謝得早,更因爲水土的問題,使得向日葵在澹臺別院裡開一次花都顯得彌足珍貴。
花不語凝視着這些有點發蔫兒的花朵們,她似乎從中看到了老陶那張俏皮的、常常像是向日葵一般的大大笑臉,還有那幫總是一起瘋一起耍的好友們。
無緣無故的,花不語心裡涌上一股酸澀,她緩慢地閉上眼睛,像在享受傍晚時分的愜意。
席全坐在一旁,微微偏過頭來看着花不語映着晚霞的側臉,恬靜舒服,一貫平舒着的眉,閉起的眼,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暗青的剪影,俏挺鼻子下微微翕動着的脣,因爲半倚着而在她那一身喜歡的白衫上堆滿褶皺的紋路,裙尾曳着地面,時而因風揚起的細塵落在了裙尾上,在夕陽的照射下,好似有些許閃爍。
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她竟要比那副畫卷上的還要美出許多。
席全心裡一驚,急忙將視線收回,狼狽地停留在自己的手背上,粗糙的掌中已經不知不覺泌出了汗。他定了定慌亂的心神,手掌漸漸握成拳狀,在膝蓋上捶了幾下,似在懲罰自己。
她是大將軍夫人啊!自己怎麼可以如此逾距!?雖然兩個月天天這麼呆在一起,她從不端起架子像是對待兄弟般對待自己,但也只是這兩個月,過了今日,她始終是將軍的妻子,是個距離自己遙遠的存在。
可望而不可及。
席全苦笑一下,握緊的拳頭而復鬆開來,他又想了一些不着邊際的事了,只要能這樣安靜地看着她,何嘗不是件幸事。
花不語沒有留意到席全的不對勁,她只是閉着眼睛享受着傍晚涼爽的微風,翕動的脣在喃喃自語。
爸媽,她現在很幸福,所以不要擔心,有他在身邊她會過得很好。
“小席子?”花不語回過眸來看向席全,歪了歪腦袋似在等他迴應自己。
席全淺淺的笑容掛在脣角,輕輕的“嗯”了一聲,目光直直地投落在花不語襯着橙紅晚霞的白衫上,然後慢慢移上她彷彿有些焦慮的臉。
“怎麼了夫人?”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暈上幾分溫柔,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
花不語皺皺眉,又將腦袋歪到了另一邊,然後才蝸牛般地開口:“我總感覺有些不安,好像會有不好的事發生……小席子啊,你說我是不是疑心病很重?”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神情好像在說“我病了是麼?”的樣子。
席全笑呵呵地說道:“夫人你想太多了,明天將軍就會來接你回將軍府,怎麼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他也不知道這話是說給花不語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
“可是啊,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說不定會有什麼我們沒料到的事,總之我決定今天晚上不睡了,就在這裡坐一晚上,等着將軍來。”花不語下定決心,然後一副章魚模樣趴在石桌上,賴着不走。
“反正你明天就要被限足了,小席子我就大發慈悲,最後捨命陪一次君子吧!”席全擡起臉來壞笑着,看着花不語逐漸變黑的臉,他心裡有着說不出的愉悅。
能這樣看着她,足矣。
花不語不滿地蹙起雙眉,她惡狠狠地用目光殺向席全,說着:“詛咒你晚上被蚊子咬死。”
回到將軍府,時非深一定又會把她牢牢地鎖在府門內,限制她的自由!死席全還在那裡幸災樂禍,真是氣人!
“哈哈哈,我皮糙肉厚,不怕!”席全爽朗地大笑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示自己真的很皮厚。
花不語鄙視着席全,嘟囔:“是哦,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皮厚就好,我很欣慰。”
席全笑着,目光仍是就那樣黏在了花不語身上,一瞬間,彷彿癡了。
是夜,一個褪盡暑氣和煩悶的夏末夜。
清涼的夜風吹籠着這座雅緻的別院,向日葵花叢被吹得“簌簌”作響,草葉下的蟲兒時而鳴叫,時而又停歇,反反覆覆。錦言柳萱被花不語催去睡覺了,只有席全陪在這裡。
沒有咖啡沒有電腦,這樣乾坐着實在是難受,花不語吃完了半個西瓜的時候,時間纔是午夜。大半夜的她又沒什麼可做的,再這樣下去她肯定會睡着的。
“小席子,你去耍兩套刀法我瞧瞧。”花不語決定找人表演打發無聊的時間。
“?”席全從石桌上擡起睡意朦朧的腦袋,莫名其妙地盯着花不語好一會兒,然後又耷拉下去。他好想睡覺啊……
花不語翻上白眼,是哪個人言辭鑿鑿地說要陪她熬過漫漫長夜見將軍的啊!?出爾反爾的都不是好人!
又在那裡無聊了一會,花不語跑進屋子裡拿出白天裝着無聲的那個錦盒,打開來又看了一遍。實在是太美了,這麼美的一支紫竹笛竟然拿在她的手中,不可思議,她感覺自己就像變成了一個長笛演奏家。
學着電視裡那些吹奏家的模樣,花不語把無聲橫在脣前,手指按在音孔上,嘴脣對準了吹孔,鼓了一口氣吹了進去。
“……”
花不語奇怪的看看無聲,然後又猛吹了一口氣。
“……”
安靜的,只有風聲和蟲鳴聲。
“怎麼吹不出聲音啊?”花不語把無聲顛倒兩頭反覆地看了又看,琢磨了老半天,還是放回了脣邊,肯定是她用的勁太小。
花不語憋足一口氣,把臉都憋紅了,最後使出全力把口中的氣吹進吹孔裡。
迴應她的還是風聲和蟲鳴聲,偶爾還有席全輕輕的鼾聲。
“難道是假貨?”花不語疑慮道,“竟然送我假貨!?大掌櫃你好意思啊?”
徐徐吹着的風忽然靜止下來,花不語彷彿感受到了什麼,擡起了眼,只見明亮的月色下向日葵前站着近十個身着玄色短打,頭戴黑紗斗笠,腰綁淺青繫帶,並且彆着劍的男子。
“……好眼熟……”花不語眯起眼呢喃。
“大將軍夫人,請隨我們走一趟。”爲首一人沉冷地發話。
蒼天啊!難怪她覺得這種打扮分外眼熟,好久不見了,那幫要綁架她的武林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