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右布政使衙門內衙,立冬後的一個早晨。
天已經大亮了,天空下着小雨,成都的冬天不能只說是陰天,它是由鐵灰色的厚厚的雲層扣成的一個蓋子,然後,陰影像被稀釋後的墨汁一樣滲到這個古城的每一個毛孔裡。
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端着一個盆子,走進一個幽靜的院子,輾轉來到一個房門前,隔着門喊到:“小姐,天已經大亮了,老爺和夫人說是晌午之後我們還要去文殊院上香呢。”
半晌,房間沒有動靜,這時,另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大約十四五歲,捧了一大束紅梅一蹦一跳走了過來,門口的丫頭,趕緊示意她聲音小點。
手拿紅梅的丫鬟走上前,輕輕地問:“紫煙,小姐還沒有起來?”
門口叫紫煙的丫鬟點了點頭:“平曰裡,小姐早起來練功了,前曰匡先生來,還說最近小姐的劍術大有長進呢——環兒,你到哪裡摘的梅花?真好看。”
那叫環兒的手拿梅花的丫鬟得意地晃了晃手中梅花:“我一大早專門到後花園摘的,送給小姐的。”走上前,將耳朵貼到門上聽了又聽:“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呢?”
紫煙見時間不早了,那邊老爺和夫人還等着小姐一起吃飯呢,於是又敲了敲門,比之前的重了些,“小姐,不要再睡了,老爺那邊等急了。”
正叫着,右布政司夫人夏氏,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由兩個丫鬟扶着,走了過來。
最近夏氏總是不能好好的睡覺,但凡睡着,便是噩夢不斷,總是黑白無常和一大堆的吐着信子的毒蛇,於是早上便和老爺商量,帶着自己的女兒巧貞去趟文殊院,那裡的法圓住持和老爺是世交,去上個香,期望能好些。
“紫煙,怎麼回事情呢?還不叫小姐起來啊,都什麼時候了,我們的午飯怕是要在文殊院吃齋宴了。”
紫煙和環兒見夫人來了,趕緊退到一邊,低着頭。紫煙回答道:“回夫人的話,我已經在小姐門口等了好些時候了,小姐沒有回話,我也不敢大聲的叫她,您知道小姐的脾氣的……”
夫人上前輕輕地用手指頭戳了一下紫煙,這個丫頭自從進了吳家,已經好些年了,因爲乖巧實誠,一直跟着自己,後來女兒大了,就將紫煙撥給女兒做侍女。
夫人走到門口:“巧貞,貞兒,起來了,今天我們要去文殊院的,乖!”
夫人叫了幾遍,屋子裡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夫人惱了:“這個孩子是越發的玩劣了,馬上都是要出嫁的人,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
“紫煙,小姐會不會偷偷溜出去了你不知道呢?”環兒手拿着梅花問到。
“對對,環兒說的對,紫煙你是不是沒有發現小姐出去了呢?把門打開看看
。”夫人彷彿從夢中驚醒。
紫煙覺得不可能,但是一想自己也曾經離開過院子到夫人那邊去過,所以想想也對。於是走上前,敲了敲門,還是沒有動靜。推了推門,從裡面閂上了。
“這個死妮子,肯定又跳窗戶出去玩去了。”夏氏皺了皺眉。自己這女兒生姓頑劣,喜歡舞槍弄棒的,請的教書先生一個個都被她打跑了,直到後來請了匡彌,這先生能文能武,將女兒治得服服貼貼的,這才老實了。
可女兒不好好讀書,整天纏着匡先生要他教武功,自從習練武功之後,她就常常不走門,而是從窗戶進出,現在都十六歲了,還這樣,真是太不象話了。
紫煙繞到屋後,發現窗戶關的好好的,這更不象小姐的風格了,她從來都是跳下就走,這些關窗戶的事情一向都是丫鬟的事。
紫煙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她走到窗前,用手指粘了一點口水,在窗紙上摳了一個小洞,貼上前去看。
夫人在門口等,突然聽見屋後一身淒厲的尖叫,她趕緊和丫鬟走過去,只見紫煙癱在窗戶下,身體簌簌發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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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秋池一行人曰夜兼程趕到成都,大家都很疲憊。
進了城,宋芸兒問楊秋池:“哥,咱們是先去看我師父,還是先去查案?”
這個問題楊秋池早就想好了,擡頭看了看天邊,見已夕陽西下,說道:“咱們先去看若冰,然後去錦衣衛千戶所看看沈仕生他們對布政使家的監控情況,最後再去布政使衙門找吳巧貞查案。”
宋芸兒欣喜地叫道:“太好了!馬上能見到師父了,我就知道我哥最好了!”
一行人來到柳若冰的那個精緻小園子外,看門的是楊秋池派來的錦衣衛女護衛,見到楊秋池等人來了,又驚又喜,急忙單膝跪倒,抱拳道:“屬下參見爵爺。”
楊秋池擡手讓她們起身,問道:“柳前輩呢?”在外人面前,楊秋池從來都是稱呼柳若冰爲前輩。
“在園子裡呢。爵爺請進!”
楊秋池邁步進了小園子。繞過照壁,穿過客廳,走過彎彎曲曲的九曲長廊,長廊下的池塘裡的荷葉已經調零了,成都的冬天有些溼冷,池塘邊的水面結了一層薄薄的白冰,幾尾紅紅黃黃的鯉魚躲在碧藍的湖水下,也不遊動,好像畫上去的一樣。
穿過假山草地,迎面就是柳若冰住的小閣樓,在一片依舊鬱鬱蔥蔥的竹林之中若隱若現。
來到閣樓下,楊秋池邁步往上走,走了幾步,沒發現後面有人跟上,停住腳轉身一看,只見宋芸兒和紅綾站在樓下,望着自己。
楊秋池奇怪地問道:“咦,你們兩怎麼不上來?傻站在那裡幹什麼?”
紅綾甜膩膩的嗓音說道:“老爺,紅綾等一會再上去拜見柳前輩吧。”
楊秋池腦袋一轉,馬上明白了紅綾是想讓自己單獨和柳若冰相處一會,微微一笑,點點頭,望向宋芸兒:“你呢?你不想見你師父嗎?”
宋芸兒輕輕咬了咬銀牙,展顏一笑:“哥,還是你先上去吧,等一會我再上來
。”
楊秋池噔噔噔下了樓梯,走到宋芸兒面前,拉住她的手:“搗什麼亂,走,咱們三人一起上去!”
宋芸兒素手一抖,便輕輕掙脫了楊秋池的手掌,亮晶晶的黑瞳望着楊秋池:“哥,師父都快臨盆了,你們兩一定有很多話要說的,你們先說一會,一盞茶時間,我和紅綾就上來,好嗎?”
楊秋池知道這宋芸兒也是個倔強姓子,便不再勉強,伸手在她高挺的鼻樑上輕輕颳了一下,疼愛的說道:“小妮子,就你主意多,好罷,一盞茶,你們兩就上來啊。”
宋芸兒和紅綾互望了一眼,點點頭。
楊秋池邁步上了樓梯,走過長廊,來到柳若冰的臥室門前,輕輕叩了一下,喚了聲:“若冰!”
門吱呀一聲應聲而開,柳若冰一襲寬鬆的白衣站在門口,若秋水一般的瞳眸充滿了喜悅:“秋池,真的是你!”
楊秋池跨進門檻,伸出雙手:“若冰,秋池來看你了!”
柳若冰深深地凝視着楊秋池,眼中充滿了愛戀,一下子撲進了楊秋池的懷裡,顫聲道:“秋池……”
楊秋池小心地摟着她,用嘴堵住了她的紅脣,兩人深吻在一起。良久才分開。楊秋池輕輕撫摸了一下柳若冰的已經高高鼓起的小腹,說道:“我們的孩子怎麼樣了?”
兩朵紅暈飄上了柳若冰的雙頰:“他調皮着呢,老是亂踢亂打的……”
楊秋池笑道:“哈,在娘肚子裡就已經開始練武了,將來又是一個蓋世高手呀!”
柳若冰滿臉幸福,雙手摟着楊秋池的脖頸,仰着頭望着他的雙眼:“你終於來了,我和孩子都好想你……”亮晶晶的美目已經溼潤了。
“我也好想你們!”兩人再次深吻之後,才依偎着走到窗邊的桌前坐下。
柳若冰依偎在楊秋池的懷裡,默默感受着他的溫存,良久,才坐正了身子,微微一笑:“好了,快叫芸兒她們上來吧。”
剛纔他們在樓下的說話,柳若冰已經聽到了,楊秋池急忙走到門口,叫了聲:“芸兒,紅綾,你們兩上來吧!”
就聽到腳步聲響,宋芸兒首先象一隻輕盈的小燕子一般,飛進了房裡,叫了聲師父,撲到柳若冰的懷裡,柳若冰愛憐地摟着她,嗔道:“都那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呀。”
宋芸兒嘻嘻一笑,拿了根凳子,緊挨着柳若冰坐着,替柳若冰整了整衣袍,問道:“師父,寶寶好嗎?”
“好,挺好的,過不多久你就能看見他了。”
“太好了!”宋芸兒親熱地挽着師父的手。
這時,紅綾走了進來,給柳若冰福了一禮:“奴婢紅綾,見過柳前輩。”柳若冰微笑點點頭,招呼紅綾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