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頭臉色慘白,冷汗從額頭一個勁往外冒,他艱難地抹了一把汗,低聲續道:“後來我才發現她沒氣了,才慌了神,連忙穿了衣服拿着柺杖跑了。”殷老頭又抹了一把汗,“我以爲,有胡三當替罪羊,應該沒事的,沒想到……”
“沒想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楊秋池冷笑。
白千總兩眼噴火,大吼一聲:“去死吧!”一拳向殷老頭面門砸去,這一拳要是砸實了,殷老頭的腦袋非成個爛西瓜不可。
但是,白千總這一拳砸了個空,白千總定神一看,是宋芸兒及時將殷老頭扯到了一邊,躲過了他這一鐵拳。原來,楊秋池發現白千總情緒過分激動之後,生怕他控制不了自己,失手殺了殷老頭,那麻煩可就大了,便偷偷告訴宋芸兒注意白千總,要是他動手的話,救一下殷老頭。
白千總怒道:“放開!我要殺了他!”
楊秋池說:“你不想知道白素梅是誰掐的嗎?”
白千總愣了一下,說道:“方纔殷德承認……”隨即想起殷德也承認掐死了白小妹,結果是殷老頭掐的,難道,白素梅也是她掐得嗎?心頭一凜,白千總揮了一下拳頭,喝問殷老頭:“我女兒白素梅是不是你掐的?”
殷老頭打了一個哆嗦:“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也不知道梅兒怎麼倒在那個房間的,我走的時候沒見到她。真的,我發誓!我沒有啊!”
白千總見這老頭不像撒謊,心中也想到,既然他都承認姦殺了白小妹,如果白素梅也是她掐的,那他沒有理由隱瞞,所謂一羊也是趕兩羊也是轟嘛,沒必要說一個瞞一個。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楊秋池:“楊兄弟,真不是他殺的嗎?”
楊秋池看了看白夫人懷裡的白素梅,嘆了口氣,說道:“這個問題,恐怕只能由殷夫人自己來回答。”白素梅臉色變得煞白,楊秋池的話,讓她又回到了那個恐怖的中午。她使勁搖着頭,隨即發出一連串的咳嗽聲。
白千總心疼地說道:“我問過她好幾次,可她就是不肯說,嗨~!”
楊秋池道:“殷夫人,不,對不起,我還是叫她白素梅姑娘比較好——她不肯說,那是因爲,差點掐死她的人,正是他的夫君殷德!”
這個答案白千總也知道,白千總說:“殷德也承認……”
“沒錯,殷德的話我也聽到了,可你知道他爲什麼要殺他娘子呢?”
衆人雖然猜到了大部分,但他們還是希望楊秋池能作出更合理的解釋。
“殷德殺他娘子,是爲了掩蓋他父親,也就是這個老淫賊的醜事,因爲殷老頭*白小妹的時候,白素梅姑娘正好帶着夫君殷德來找她妹妹玩,目睹了這場亂倫之事。由於他們兩看見白小妹沒有任何反抗,他們不知道這時候白小妹已經中了迷香,又被掐昏了,還以爲是兩人通姦,所以,他們兩趕緊躲在一旁,直到殷老頭離開,然後才進了房間,這時,他們才發現白小妹已經沒氣了。白姑娘,我說得對不對?”這一番過程完全是楊秋池的推測。
白素梅沒有回答,低着頭輕聲抽泣,不時地咳嗽着。
白千總道:“楊公子,請你接着說。”
楊秋池繼續分析道:“白姑娘和殷德這才知道大事不好。白姑娘要告發,殷德爲了掩蓋他老爹的醜事,才下毒手把白姑娘往死裡掐,幸虧白姑娘命大,得以死裡逃生。對不對?白素梅姑娘。”
白素梅擡起頭,沙啞着嗓子說道:“我……我沒有要告發!”
衆人吃了一驚,原來,白素梅能說話了!白千總和白夫人興奮地圍在白素梅身邊,白千總問道:“梅兒,你能說話了?太好了!”
原來,白素梅的喉嚨經過郎中治療之後,已經慢慢恢復了發音功能,只是還很費力。現在楊秋池冤枉她說她要告發殷老頭的醜事,她一急之下,張口分辨,就說出了話來。
楊秋池驚訝道:“你能說話了?那太好了,白姑娘,是不是殷德掐昏你的?”
宋知縣在一旁也說:“你,你不用擔心,殷德已經死了,不用顧慮什麼了。”
白素梅點點頭,遲疑了一下,這才說道:“是~,但我……我沒想過……要告發……公公。”
“啊?你不想告這殷老頭,這老鬼可是殺死你妹妹的兇手啊!”楊秋池驚問。
白素梅眼淚簌簌落了下來,沙啞着嗓子,一邊輕輕咳嗽着,一邊慢慢說道:“我告訴夫君,咳咳……,我是個守孝道的女人,咳咳……我不會……不會告發公公的,可他不信,就掐我……我拼命掙扎,桌椅板凳都翻了,然後……我就不知道了……”
現在明白了,殷德掐白素梅是爲了殺人滅口,所以,白素梅復活之後,當然害怕殷德會繼續殺自己,所以每次見到殷德,都象老鼠見到貓一樣。而殷老爺子不知道白素梅和殷德偷窺到他的醜事,也就不會想到殺白素梅,所以白素梅不用害怕殷老頭。
不過,白素梅提到她是因爲孝道而沒有告發殷老爺子,這一點楊秋池就不明白了,他見衆人點頭,一付恍然大悟的樣子,更是不解,問白素梅:“你守孝道,與告發你公公這個殺人犯,有什麼關係啊?”
宋知縣在一旁說道:“賢侄,你,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聖賢孔子曾雲:‘父爲子隱,子爲父隱,直在其中矣。’自古君王都是以,以仁孝治天下,寧可爲,爲孝而屈法。這子爲父隱,那是天,天經地義的事情,白姑娘雖然知道他公公犯,犯了罪,卻不願意告發,這,這正是子爲父隱啊。”說到這裡,宋知縣擊掌嘆息道,“白,白姑娘遇此劫難,還有如,如此孝心,真,真是難得啊,難得。”
什麼狗屁邏輯?楊秋池心裡暗罵,公公把自己的妹妹牆尖了,自己不告發他還是孝順,什麼玩意嘛。
楊秋池用現代的思維去思考古代的規定,當然得出狗屁邏輯的結論,其實,早在漢代,就已經將儒家經典作爲裁判案件的理論依據,史稱“春秋決獄”。並正式確定了“親親相隱”的司法原則。此後歷代王朝,都延續了這個原則,並加以發揮,唐朝擴大到了“同居相隱“,就是說沒有親屬關係的奴婢等,也負有相互隱瞞犯罪的義務。
《大明律》同樣規定了“同居親屬有罪互相容隱”,“弟不證兄、妻不證夫、奴婢不證主”的法律原則。兒子包括兒媳,若向官府告發父親、公公的罪行,官府將以“不孝”罪對兒子、兒媳處以重刑。
當然,親親相隱原則的適用也是有其例外情況的。由於親屬相隱的理論基礎在於“孝”,而根據儒家理論,封建社會的最高利益自然是臣民對君主的“忠”,那麼,當忠和孝發生衝突的時候,只有舍孝而取忠。因此規定:“謀反、謀大逆、謀叛,此等三事,並不得相隱。故不用相隱之律。”也就是說謀反、謀大逆、謀叛三種罪,不適用同居相隱這個原則,必須揭發。(謀反和謀叛都好理解,這個“謀大逆”的罪名,是指破壞封建皇帝的宗廟、陵墓及宮闕的行爲。)
白素梅親眼目睹了殷老頭姦殺自己的妹妹,這個罪不屬於三種例外的罪名,所以,她有義務隱瞞,這種義務不單單是家醜不可外揚的道德義務,更重要的,是一種法定的義務,這種義務如果違反,一方面會被當時的道德倫理所不齒,另一方面,她還要被追究刑事責任。所以,白素梅才一直不肯說出來,但是,殷德不相信白素梅會堅守這個秘密,由於這涉及到殷老爺子的聲譽進而涉及到殷家的安危,殷德才下決心殺人滅口。
而白素梅爲什麼不說殷德掐自己的事情,是也是古代綱常倫理的要求,《大明律》甚至把它規定爲一種法律責任“妻不證夫”,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如果她說出殷德,就必然要說明殷德爲什麼要掐她,這樣就不得不說出殷老爺子姦殺白小妹的事情。
爲了守孝道,包括嚴守婦道,履行法定的義務,白素梅纔不得不把妹妹的死放在一邊,堅守着這個秘密,但她的行動並沒有打消殷德的顧慮,還是買兇讓洪老大他們幫自己殺人滅口,這才引出這場更大的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