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雲兒分別之後,墨凡獨自一人回到了酒樓下,見到長老們正在向苕亭的身體中輸入着靈力,保護着後者身體內的生機。
在墨凡未出鞘的一劍下,或者可以說未見到劍鞘的一劍下,苕亭的青蓮道種被從中間整個斬斷了去,對於覺岸境的修煉者來說,這等於生生被打落了一個大境界。
隱約察覺到是墨凡在背後搞鬼的七長老臉上盡是怒意,看着獨自走來的男孩,陰冷道:“你今日犯了林村大忌,等將你押回桃園稟明村主,到時她怎麼處置,你可要有一個心理準備!”
老者望着墨凡陰測測地笑了起來,臉上聳動着遮掩不住的殺意。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苕亭,正是他那一脈的長房長孫,從小便被他寄予着厚望,包括與雲兒的婚事,都是他向林婆提出了許多次才得以通過的。
然而此刻他的希望卻被打擊到了生死不明的地步,連未來能不能再踏上修煉一道都未可知,若不是場中有其他長老攔着,他也許會直接對墨凡痛下殺手,將後者給大卸八塊!
玲瓏向着男孩隱晦地嬌柔一笑,墨凡擺了擺手,道:“七長老不用把牛皮吹得這麼震天響,萬一到時候村主沒有責罰我,你的面子往哪裡擺?”
“呵呵,那時我便親自教你林村村法!”
“好了,老七,和孩子鬥嘴像什麼樣子,快把他們都領回去吧!”在旁邊的大長老低喝一聲,袖袍揮動,帶出祥雲陣陣,生在山崖間,矯健的身形一縱便躍了上去,隨後托起衆人,向着林村方向極速駛去!
……
再次來到昨日的桃園,望着鮮豔盛開的桃花,墨凡的心境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昨夜月光明亮,在清麗的光華之下桃園中香氣浮動,宛如一片人世間的無塵仙境,然後此刻再次踏足,墨凡卻覺得一朵朵鮮豔綻放的桃花,都變成了地獄門前低笑着的恐怖小鬼。
“你來了。”
數重桃花之後,一個女子立在閣樓中,望着不遠處的男孩,輕聲開口。
語調一如數年前般溫婉柔和。
她一襲白衣無塵,便連衣角未暈開的褶皺都是那麼的美,只一個人獨立在天地間,便好像整片天地都在圍繞着她。
光明神國提出的天地爲球的假說也許是真的,女子便是圓心。
墨凡緩步走出了十里桃林,不知何時身邊已經沒有了一個人,他低頭看着腳下的土地,不去看女子,輕聲低語道:“其實,我是想有一個母親的……”
他頓了頓,決定嚥下許多未說出口的話,擡起頭璀璨一笑,笑容在陽光下面閃耀着光輝,低聲道:“但我現在不想了。”
“我第一次見你是三年半前,兔族待我很好,你的衣衫不染塵埃,連衣角的褶皺都沒。”
這幾件聽起來毫不相關的事,被男孩跳躍性的話語講述了出來後,便好像有了許多自然而然的關聯性。
林村是殺手村,殺手向來冷血,不論因爲什麼而見到殺手真實身份的人,也許都要死。
他直視着溫婉女子,女子默然不語,於是他繼續道:“那一劍很疼,地底的火也很熱,但都沒有云兒的哭聲疼,也沒有她的眼淚熱……”
“所以,接下來的五年你說什麼我都會去做,我也知道你不會殺我,但是五年之後,我要一個自由。”
女子笑了出來,道:“好。”
她留下一把青龍戟在閣樓下,轉身正要進屋,想了想,卻又轉頭道:“不好。”
“五年之後,你還有要做的事。”她眼中倒映着天空,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但我也會給你想要的不絕對自由。”
“就像……家長管孩子的那種自由。”
墨凡提起大戟,收回到體內空間,站在原地想了很久,久到簌簌的桃花都落了一身,他才緩緩問道:“三境之後,需要什麼才能修復我的身體?”
這是一個很突兀的問題,女子沒有直接回答,她也沒有義務回答,拈了拈落到指尖的桃花,她像是打啞謎一般地說道:“小孩子又有什麼不好呢。”
墨凡沒有聽懂這個啞謎,他甚至覺得女子還是在思考的剛纔那個家長和孩子的比喻,這種遲鈍總會讓等待的人有些不耐煩,他拂去身上的落花,準備轉身離開,卻發現桃花拂了一身還滿。
“你明日去長安,做城主府的書童,至於目標是誰,我想你也能猜得到。”女子緩緩開口說道。
是的,男孩心中早有一個猜想,在從雲兒口中聽說長安城三公子叫雲墨凡時便有的一個猜想。
這個猜想後來在得知林村村民的殺手本質時,變得更加明確了起來。
墨凡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日住進桃花塢時問七長老的一個問題,他問‘習武爲何’,對方說要‘習慣殺生’。
殺字和生字之間有着明顯的停頓。
也許,老者當時便想說殺人,臨場改了口。
“你雖然很小,但人小鬼大,總能超出我的意料,我很開心,便想和你多說些話。”女子淡淡開口道,“……在那裡,也許會有一個對你來說相見不相識的故人。”
“故人?”墨凡疑惑着問道。
“你去吧。”
沒說幾句話便興味乏然的女子轉身進了閣樓,不多久,悠揚的琴聲從裡面飄飄然傳出,仔細看去,卻見女子潔白指尖撥動之下的是一張無弦之琴。
琴原本有弦,斷了之後便沒有再續。
……
……
“大人的世界……真的很複雜呢。”出了桃園之後,墨凡倚靠在路邊的一棵柳樹旁,想着這一日以來發生的事,輕聲說道。
一天之前,他還在單純地爲了如何提升實力而煩惱着,努力着,不用考慮爾虞我詐,不用考慮邁出去的每一步下面有沒有陷阱,不用考慮每一頓飯菜裡面會不會有什麼毒,也不用考慮有沒有人會對他有着什麼企圖,但是僅僅一天之後,世界就好像變了一個樣子。
小孩子們纔會以爲世界會在一瞬間改變,墨凡是個六歲的小孩,但他以前從不覺得世界會忽然改變,如今卻相信了這一點。
世界不變,變的是每個人眼中的世界。
“你把我叫出來就是爲了發這個牢騷嗎?”不遠處,一個少年從風塵裡走出,向着墨凡走了過來,揚聲笑道。
來人正是許多年前與墨凡在演武臺上有過一戰的吳佳力。
“我覺得你姑且還是個好人,這才叫你出來的。”
“得了吧,”走在大路上的少年擺了擺手,朗聲道,“好人才不會殺別的好人呢,說吧,你特意叫我出來幹嘛?”
墨凡手指彈了下隨風撲到臉上的柳樹枝,開口說道:“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在玲瓏有困難的時候幫她一把。”
“大小姐還用我幫?”
“大小姐再厲害十倍也需要人幫。她的敵人太強。”
吳佳力撓了撓頭,不解問道:“你怎麼不幫她?”
“我明日便要離開村子了。”
聞言,吳佳力頓住腳步,思索了半晌後,握緊了手中的劍,意有所指地低聲道:“下手的時候一定要快,越慢越難受……”
“還有,祝你成功,好人。”
言畢,少年便不再理會墨凡,轉身走向了林村,離去時的邁步模樣活像是個痞子,但手中提劍的姿勢卻像是一個英雄。
……
“小二,上酒!要那種能一飲醉千日的老酒!”
桃園外的臨街酒鋪中,傳來了孩子奶聲奶氣地呼喝,聲音和語調都很稚嫩,但言語間的壓抑卻比一個成年人都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