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太過震驚於何人敢這般大膽，還是礙於什麼可怕存在的面子，第五區域的人一時竟也是詭異地安靜了下來，過了良久，才聽旁邊區域一個不大的聲音突兀響起：
“你就是那個一星斗者？”
粗獷的嗓音在地下通道中響起，在大多都是十歲左右的孩子測驗場裡，如此粗豪的聲線，讓人不由得疑惑起它的主人來，順着聲音看去，只見六到八號測驗區方向一陣喧譁，兩個方纔完成測驗的高壯男孩越衆而出，也不做什麼防備，大咧咧地走向了墨凡。
居高而下的審視目光，放肆地在少年身上掃來掃去，已是三星斗者的二人，顯然並未將得後者的實力放在心上，畢竟身着華貴、嘴角掛笑的墨凡在大多數人看起來，只是一個稍有些紈絝的修煉者罷了……
這樣的人，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用天材地寶堆出的鬥者，又哪裡會有什麼戰鬥力可言。
走到近前，看到那少年仍然呆站在原地不說話，宛若被嚇傻了一般，兩兄弟對視一眼，不由得都覺得有些可笑，其中稍大一些的男孩大步走向墨凡正面，那較之普通小孩足足高了一頭的壯碩身材，居高俯視着後者，嘴角一咧，甕聲說道：“你的實力還算可看，放心跟我過來，見我家少爺。”
說完這句話，他又想了想，做出了一個儘量帶着善意的笑容，只是在旁人看來，實在有說不出的難看和彆扭，繼續道：
“我不會傷害你的，說不定以後你能做老三。”
他是老大，稍落後一步的男孩是老二，這老三一語在那壯碩孩子看來，無疑是很親切的稱呼。
……
反手將剛到手的手牌收起，墨凡按捺下當場研究這小小的牌子到底有什麼空間原理，輸入鬥氣就能顯示出自己信息的想法，擡起頭向兀自說個不休的前者看去。
雖然沒有光線。但他的眼睛仍然很亮。
兩個年輕的三星斗者，呵呵……
手筆雖然不小，但是問一問四年前被他胖揍過的那些林村鬥者們，就知道這種實力在火力全開的墨凡眼中根本不算回事。
不過，東域之上能培養出這樣強大武僕的世家並不算多，齊國之內更是絕無僅有，少年腦子裡一瞬間浮現出了許多世家的特徵和不暴露實力的情況下如何解決眼下難題的辦法，例如道歉、亮身份、報上雲家老大的名號等等，都不失爲兵不血刃的好辦法。
但是墨凡沒有選擇這些，他只是撓了撓頭，童音輕聲道：“二位既遠來，便是客，等我考完文科測驗之後再好好招待二位可好？”
語氣雖然平淡，但那股年少的桀驁之意卻是毫不遮掩地顯了出來。
他現在是三少爺，只能在嘴上佔些便宜，若非如此，以他的性格早就兩拳把眼前人的狗頭錘爆。
“你找死不成！”
離着墨凡稍近的男孩，望向面前少年那懶洋洋的表情，一瞬間聽出了這話背後的意思，那意思顯然是在說“我現在有事，等我忙完再來收拾你們，你們先去旁邊玩會兒好不好”。
他們雖是僕人身份，卻也只代表着主人的尊貴，而不是其他任何什麼，相反他們兄弟比世上絕大多數的天才都要更強，更有天賦，再加上強橫的背景，二人何曾受過這種氣？
當下老大邁開步子，奔向墨凡，澎湃的鬥氣轟然透體而出，隱隱壓迫得衆人向後方退去。
揮舞在空中的拳頭，瞬間包裹上翻騰的鬥氣，狠狠地砸向了站立原地的少年！
虎嘯之聲，從拳風中隱隱透出。淡青色的木系鬥氣後發先至，筆直地印向了墨凡的胸膛。
煉體境巔峰的實力雖然也不算弱，但是那卻是要看和誰相比了，壯碩男孩那淡青色的一拳顯然已經用了三星斗者的全力，甚至連戰技都用了上去，這一拳砸下來，只怕少年瘦削的身體不殘也傷，想到那等下場，衆人幾乎屏住了雙眼，爲這方纔只有他敢勇敢站出的男孩感到了分外的惋惜。
墨凡的手靜靜地縮到了袍袖之中，看着越來越近的鐵拳，眼神微眯，那雙奇異的墨色瞳孔顯得越發幽邃起來，有微弱的電芒在其中閃爍，一股極爲危險的波動，從中點滴傳出…
呼嘯的掌風襲來，墨色髮絲在空中飄揚，那寬大的袍袖猛然鼓起，又在轉瞬間平息了下來。
少年負手而立，看向遠方陰暗處，眼神含笑。不過這抹笑容落在旁人眼中，只如被嚇傻了的傻笑一般，看事的衆人面對此景，不由得好奇起來，此人的褲子到底溼了幾分？
“大虎，不得無禮！”
就在這危急時候，彷彿是早已約好的一般，一聲中氣十足的喊聲從五號區域傳了出來，衆人隨聲望去，說話的是一個約莫十歲的孩子，雙目有神，頭上綁着一個沖天小辮，怎麼看都是一個異常可愛的小娃娃，但尤其奇異的是他面相身體雖然皆是孩童模樣，可若是隻聽那渾厚威嚴的嗓音，卻是決計想不出會是發自這樣的乳臭娃娃。
他剛剛完成等級測定，邁步了走向墨凡，一雙狹細的桃花眼微眯，輕輕地盯着後者。
而在他背後，幽暗的光影晃動中，那一如先前的機械男聲正低聲宣讀着檢測的結果：
“年齡：十歲。性別：男。”
“綜合評定……八顆星！”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衆人忽然覺得黑石臺的機械聲音變得溫和了一些，通道內的夜明珠也變得亮了一些。
“我沒有聽錯吧，喂，剛纔綜合評定唸的是幾顆星來着？”
“好像是八，八顆星……”
“假的吧，我靠，我TM才兩顆星啊！”
“靠，勞資還是一顆星呢！”
人羣中傳出了陣陣帶有極大怨念的悲號。
“少爺，”聽到那特有的渾厚嗓音叫他，被稱作大虎的壯碩孩子急忙應了一聲，猛然收住了離墨凡胸膛只有數寸的拳頭，扭頭憨厚一笑，恭敬地道，“您星級評定完成了嗎？我正要揍這亂說話的小子一頓，帶他去找您呢！”
這不經意間露出的一手收放自如的鬥氣控制，放在十歲年紀的孩童裡，端的是極爲出彩。
看到如此可愛的一個小孩子走到近前，場中圍觀的衆人心頭下意識地忽略了他的恐怖實力和背景，皆是輕輕鬆了口氣，暗想那先前的少年倒確是好運，這小少爺再慢喊一秒鐘，只怕他那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身體，當場就要被砸進去一個大洞了！
“我怎麼教你的，大虎，待人…要文明有禮，殺人……便要斬草除根，你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殺了他，難道要殺盡這麼多人嗎？！”
泛着森然寒氣的冷語，從男孩的口中平淡道出。
那宛若是在面對最平常的家常便飯一般的隨意語氣，其中透露出的內容，卻讓人細思恐極。
“帝國的法律，你視如無物嗎！”
說到最後二句，少年聲辭猛然激烈，高聲厲喝，他聲音本就威嚴至極，此刻更是透出無邊氣勢，大虎聽到這話，額頭登時冒出了數點虛汗，低頭跪倒，不敢多解釋一個字。
而衆人也是直到這時才知道，原來那名叫大虎的男孩，當時是真的想殺死那墨袍男孩…！
地下通道之中，伴隨着這如同惡魔一般的話語，氣氛再一次詭異地寂靜了下來。
偶爾有聰明人，聯想到那少年說的“殺盡這麼多人”，心頭頓時涼了三分，偷眼已在尋找退路。
沒有人去懷疑少年話語的可信度，八星的等級評定背後透露出的冰山一角，已然代表着只要他想做，就真的可以那麼做到。
衆人心思一時各異。
……
看着眼前背對着自己跪倒的男孩，墨凡心頭掠過了一萬種放倒對方的手段，當然，其實在前者衝過來的時候，他心裡就已經有了一萬種方法。
只不過當那人收手轉身的時候，這種方法變成了一萬零一種罷了。
“你心裡莫埋怨我，”墨凡想了想，決定給這些孩子上一課，他志在開一家書齋，便有授業解惑的職責，於是又一次打破了安靜，輕聲道，“也莫埋怨你主人，他不喊你，你也是必敗無疑。有時候，錯誤地選擇目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當然你作爲奴僕，立功心切，我也是知道的。”
“只是你仍有二錯，你知道是什麼嗎？”
也不管有沒有人在聽，少年認真地自問自答道：“一是你不該在戰鬥中收手，當然什麼轉身下跪這些事情更是在找死，你想若橫豎都是一死，還不如先搏一搏，殺敵再說，至於明裡暗裡殺人，莫非這有什麼區別嗎？”
說到這話，少年嘴角牽出了一個頗有些苦澀的笑容，低聲道：“自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法不阿貴，繩不撓曲，邢當無多，不當無少，此纔是法。這人前之法與人後之法，理應是一般無二的，又哪裡有什麼明裡殺人、暗裡殺人之分……”
這番言辭不經意間，卻是將先前那小少爺的話語全然反駁了去。
“你第二個錯誤，便是這出手方向的錯誤。”少年重又看向那跪着的大虎，繼續道：
“你心裡明知以我們二人身高差，你出拳攻我腦袋才能讓手臂發揮最大的力量，成功率纔是最高的，別說什麼只憑鬥氣便將我壓死的混賬話，獅子搏兔，亦需全力，有時候就是那一點點身體本身的力量，就決定了你最後是站着還是躺着，這些你卻都不做，反而屈身攻我胸膛，大概是想碎我心脈丹田，不致當場死亡吧。實是可笑之極！”
“不過不管怎麼說，你還是應該慶幸你那一拳沒有揮出去，至少你現在還是跪着，而不是碎着。”
說完這一大段話，少年似有些感到疲憊，輕輕地喘了口氣，平復下稍有不勻的呼吸頻率，環顧周圍，輕笑着道：
“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場中衆人皆是十一二歲兒童，哪裡聽得過如此長篇大論，又是什麼“禮”又是什麼“法”的，雲裡霧裡不明所以，一時皆愣在了原地，一副看待怪物的樣子盯着墨凡。
這一場面，忽略了男孩怪異的年齡之外，倒真像是書房先生在當堂授課一般……
看來長安一年的伴讀生涯，墨凡並沒有白白度過，至少這拉大旗作虎皮的功夫明顯激增。
一年多前作爲‘莽中更有莽中手’的他，是決計說不出這番道理的。
那個時候他的道理，只有拳頭大小。
無視衆人的目光，墨凡眼珠滴溜溜一轉，想了想，繼續開口說道：
“諸位慢聊，我先走也，若還是有誰心裡不服，認爲不是這麼個道理，雲陽是我大哥，你們應該也聽說過他，前青龍榜第一人，創下了霸佔青龍榜榜首時間最長的記錄，再加上新晉青龍學院主校區的最年輕長老，這麼多成就，在學院大小也算個名人，你們找他就行！”
“至於我……叫我墨凡老師就好，墨水的墨，凡人的凡，上課聽課的事情歡迎找我，其他的事咱們儘量免談好吧，女同學記得半價呦！”
說完這話，不管仍在發呆的衆人，少年對着田家姐妹微微一笑，一撩袍袖，急邁小碎步向測驗石前方溜了過去，裝完逼就跑，這是何等刺激的事！
最重要的是，雖然他方纔明面上未曾表現出來，但他可是認出了那八星天才的真實身份。
那可是正兒八經的身份突破天際的存在，再不趁現在趕緊走，一會兒被抓起來秋後算賬的話，絕對是有死沒活，別說什麼新晉長老雲陽來救他了，就是他那便宜老爹長安城主雲一覽過來，只怕也吃不到什麼好！
畢竟對方可是齊國皇帝最爲寵愛的小皇子，身份上正壓他長安城三少爺一頭，只是墨凡心頭，此時也泛起了一絲疑惑，按理說對方這開掛一般的背景，還是在青龍學院分校區參加測驗，怎麼會只有個區區五號的身份牌？
難不成也是和自己一樣，當初統計的時候只報實力沒報身份的緣故…？
自己這相當於一星斗者的等階才混了個十一區的牌，對方手裡拿的可是貨真價實的五號牌，這麼一比較，這人的實力和天賦該是有多麼逆天……
只怕比起苕亭和玲瓏來都不遑多讓。
算了算了，不想了，就算那小皇子拿的是一號身份牌，也礙不到他一個銅子的關係。
三十六計，先溜再說，今天闖下的禍，就讓他那便宜大哥背一段時間吧！
想到這裡，墨凡腳下速度更快，順着地下通道筆直地向深處前行，小手輕結一個清靜法印，已是在心底調整心態，準備去參加青龍測試第二項——文科筆試了。
另一邊，就在少年剛剛離開測驗區之後，那自他開口便一直保持若有所思神色的小皇子，此時卻是突然開顏一笑，撫掌嘆道：
“好一個人前之法，人後之法，明裡殺人，暗裡殺人！我觀此子年紀不大，卻極是明禮知法，大虎，你便起身，即刻去查這是誰家之子……”
“辦的得力，孤，赦你方纔之罪！”
他口中自稱‘孤’，一如方纔一般大大咧咧地站在那裡，卻有一股雍容氣度自腳下升起，讓人不敢直視，不可側目。
衆人一時被這氣勢驚住，站在原地各有所思，誰也沒有發現，那先前墨凡測驗時的黑色石臺，在傳出一聲輕微的咔嚓聲之後，竟是悄然地碎裂開來，到得最後，轟然倒塌，化爲了一地齏粉！
“這，這剛纔還在這裡的測驗臺呢……？”
有眼尖的孩子，發現自己排了半天隊，面前卻空無一物之後，忽的大叫了出來。
田陌眉頭微皺，轉身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原先站在測驗臺旁的後者，迎着那溫柔如水中帶着一絲質問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嘴脣微動，卻不發聲，默默比了兩個口型：
“墨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