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在浦生公司工作期間,我有幸多次參加歡迎儀式,且近距離見到了好幾位很高級別的首長,他們都是蒞臨浦生公司視察和調研工作的。“浦生”是浦海市的標杆企業,也是當地的一張靚麗名片,它是浦海市財政收入的重大貢獻者,也反映着浦海市階段性的工業成就。
柯董的事業起步於浦海,他對這一塊“吉祥寶地”,有着很深的“風水”情結,加上還有地方政府對浦生公司不遺餘力地支持和幫助,這是柯董把公司總部設在浦海市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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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董的夢想是遠大的,他要打造巨型的“工商業航母艦隊”。正如他屢次在會議上提到:做出了選擇,確定了方向,就要矢志不移,堅定向前,把事業做實做強做大。柯董是一位做事高調的老闆,他十分注重企業的公衆形象建設,他追求“浦生品牌”儘快走向全國,並以此迅速拓展事業多元化發展。
爲此,柯董提出與Y視合作,在浦海市舉辦一場當時最爲紅火和知名的歌舞類品牌節目“同歌共唱”晚會。根據他的指示,公司即刻成了工作專班,我名列其中,負責外聯宣傳工作的對接和落實,具體工作是負責製作公司系列電視廣告片、省衛視臺的活動宣傳造勢、浦海市周邊縣市新聞媒體的廣告宣傳策劃。
“同歌共唱”晚會雖是Y視的半公益性歌舞節目,但因爲涉及到明星出場費、舞臺設備租賃費、演出人員食宿接待費等,所以承辦費用不菲。一般來說,這種晚會都是由地方政府牽頭組織,企業給予費用贊助,兩生歡喜。而柯董的搞法有些別出心裁,他的意見是:晚會由浦生公司牽頭組織,地方政府出面協調。即:晚會的承辦費用由浦生公司獨家承擔、晚會的冠名宣傳權屬浦生公司獨家享有、晚會的票務收入歸浦生公司獨家收取。
柯董具有明顯的商人特質,他的目的很明確,通過商業化操作,達到名利雙收。但是他忽略了一點,這樣大型的羣衆性參與活動,涉及到安保、交通、電力、接待等一系列複雜問題,這不是僅憑浦生公司一家之力就能操辦的。假如出現了什麼安全事故,地方政府也脫離不了干係。最後,浦海市主要領導發話,晚會由政府主辦,浦生公司承辦,雙方成立專項工作小組,進行工作對接與協調。
我的具體任務沒有變化,首先是公司的系列電視廣告片製作,柯董要求製作六個電視廣告片,包括一個集團公司的形象片和五個股份公司的產品廣告片。他還要求,這些廣告片必須在此次晚會的各個宣傳時段進行播放,責任人是我。
我火速與老楊趕赴省城,找了幾家影視廣告製作公司洽談。其中有一家公司老闆說自己是從省電影製片廠出來的,與國內著名的張姓導影曾經是同事,爲了證明身份,他還拿出了相關資料以及以往的影視作品,我就此選擇與他合作。
六個廣告片剛剛製作完成,我接到了省衛視臺廣告中心的催款電話了,說已經在播放本次晚會的宣傳廣告了,請及時支付廣告費用。我一頭霧水,問是誰對接的?對方說是浦海市的一位副秘書長。我要求對方馬上停播,等我將浦生集團的廣告形象片發送過去後再一併播出。對方不幹,說廣告內容和播出費用都已經確定了,不再更改了。我牢記着柯董交辦給我的工作任務,便說你們不幹,我也不幹,浦生公司不會承認這筆費用,你愛播就播去吧。我隨即向柯董作了彙報。
未想,次日在公司召開的專項工作組碰頭會上,那位副秘書長就以此訓話了,他說:“你們浦生公司是誰通知省衛視臺停播廣告的?”我級別太低,沒敢應聲。他接着又說:“現在是晚會的宣傳造勢階段,時間很緊,你們隨便一個電話就通知停播廣告,有沒有考慮到社會輿論和影響?畢竟是政府在主導啊,我們安排的事情都不算數啦?”
不一會兒,柯董到了。因爲我們所有會議室的音響系統都是與柯董辦公室相通的,柯董聽到了會議的講話內容。他坐下後,眼光環顧了一下四周,對所有與會人員說:“停播廣告這件事,是我安排人通知的,浦生公司認可所有費用,但前提是費用支出合理和物有所值,我們雖然不缺這一點錢,但不能充當傻大個,不能說出了費用,浦生公司在省衛視臺廣告裡,連個人影兒都沒有啊。這個方面你們再討論一下吧,這是我的意見。”
柯董離開了。柯董秘書見會場氣氛有些沉悶,就對副秘書長說:“領導,省衛視臺的廣告播出,我們馬上安排專人跟進,下面還有其他事項,我們再商量落實一下吧。”這件事後,政府那邊負責協調活動宣傳工作的領導換成了團市委書記。
本次晚會設置了一萬二千多個觀衆席位,售票是浦生公司的主要收入來源,爲了吸引浦海市周邊羣衆購票觀看演出,我多次請示柯董在鄰近縣市的新聞媒體提早刊播廣告,他一直沒表態。
晚會還有三天就要舉辦了,柯董秘書突然通知我,按照一百五十萬元的費用預算,擬定晚會門票的營銷宣傳方案。我加班一個通宵,落實了附近六個縣市的電視和報紙的廣告策劃內容以及宣傳費用,早上上班又安排老楊與各媒體對接,支付費用並落實刊播時間。
“同歌共唱”晚會的觀衆售票情況不太理想,主要原因是鄰近縣市的廣告宣傳啓動太遲以及票價定得過高,這不是我操心的事了。離晚會開演時間還有三小時,柯董秘書又通知我撰寫柯董的晚會致辭,我緊趕慢趕完成講話稿,再火急火燎跑去現場。喲嚯,我沒有通行證也沒有觀衆票,進不去了。柯董着急,派出了他的奔馳座駕到場外接我,司機開玩笑說公司還沒有任何高管人員,坐過老闆的專車。我說這也不是專門接我啊,我是跟着“老闆講話稿”進去的。
到了現場,我發現好幾處的觀衆方陣都是空的,便問公司同事怎麼回事?回答說近乎三分之一的觀衆票沒有售出,現在由市教育局組織幾所學校的學生前來“救場”。唉,我第一次對柯董有了“不滿”,組織這種專業性的演出晚會和進行商業性操作,這不是“浦生”的強項啊!
團市委書記突然給電話我,說Y視晚會工作人員不同意插播浦生公司的電視廣告片,協調有難度。我一聽頭又大了,如果柯董在現場的大屏幕上沒有看到公司的廣告片,我的責任可就大了,那是花了大價錢專門製作的呀!
我急匆匆穿過擁擠的人羣趕往後臺,看見團市委書記正圍着轉播車繞圈子,見到我後,他着急地說:“找了幾個現場工作人員,他們都說這事做不了主,需要我們自己去找總導演,我這轉來轉去也沒見着啊。”
團市委書記是個負責任的幹部,在當天上午我送廣告片錄像帶給他時,請求他作爲地方政府的宣傳協調領導,幫助我們安排現場的播放事宜,他滿口答應並很早就來到了這裡。我倆站在轉播車的後門,不時探頭探腦看着車廂裡忙碌的工作人員,盼望能有位好心人出面解決我們的憂慮,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去,失望和沮喪慢慢佔據了心頭。
這時,從轉播車最裡面走出來一位四十多歲、個子不高的女同志,團市委書記眼尖,認出了是那位著名的“同歌共唱”總導演。她一下車,我倆趕緊迎上前,我直接開口說:“總導,您好!我們是浦生公司負責宣傳對接的員工,您看能否幫我們在現場開演前幾分鐘,播放幾個小廣告片,求求您了,如果不能播放的話,我倆飯碗就保不住了,明天會被炒魷魚的。”團市委書記馬上跟着應和:“就是、就是,這關係着我倆的工作崗位,拜託您了,總導!”
那位女總導演上下打量了我倆一番後,接過了團市委書記手裡的錄像帶,一聲不吭轉身進了轉播車。團市委書記安慰我說:“有戲,我們就在這裡等着吧。”於是,我倆又扭過頭,眼巴巴地盯着現場大屏幕。終於在開演前十分鐘,浦生公司的六個廣告片一一播出了,但隨後也播出了另外一家企業的廣告宣傳片,我沒精力再去探究原因了。
我向團市委書記鞠躬道謝:“太感謝領導了!要不是您也低姿態地充當我們浦生公司的員工,一起求情說好話,估計這片子播不了。”他謙虛地說:“客氣了,我聽說過你們柯董的工作要求,也能理解你的心情,畢竟公司支付了費用,如果完不成任務,肯定會挨訓的。沒事,以後常聯繫啊。”我目送團市委書記走向觀衆席,心裡充滿了對他的深深敬意,這是一位體恤民心的好領導!
七十六
我之所以對舉辦這次晚會印象深刻,是覺得存在很多不足和令人遺憾的地方,並且這與柯董有着直接的關係。只聽說有“政府搭臺,企業唱戲”,哪有“企業搭臺,政府唱戲”的呢?政府資源怎麼可能受企業所支配?這一盤棋理應由政府把控全局,“浦生”重在參與。而此次晚會的結果是:羣衆不滿意,領導有想法,獨家承辦變成了聯合舉辦,品牌宣傳沒有達到預期效果,錢花了,“戲”卻唱的不好看。
“圖名”的結果不如人意,“圖利”也是如此。前期各項廣告宣傳費、晚會演出費、接待費、舞臺搭建費、現場物料費等等,合計起來不是一筆小數字,而售票收入只佔到了總費用開支的三分之一。名利雙收變成了“一收不收”,這次“同歌共唱”晚會只能作爲浦生公司的大事記默默載入了史冊。
當然,舉辦這次晚會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有兩點得到了社會的“積極評價”:一是柯董做事有膽魄;二是浦生公司很有錢。後來浦海市的機場改制、海灘景區開發、污水和垃圾處理等項目,都積極尋求與浦生公司開展合作,但柯董的眼光並不侷限於眼前的小區域,他在謀求產業佈局全國,所以地方上的合作項目最後都是不了了之。
公司在發展,我也跟隨在進步。得益於柯董的指派,我參與了地方上大多數合作項目的前期調研和資料蒐集整理,雖然項目最後擱淺,但我受益匪淺。知道了發展產業實體和資本運作的緊密聯繫,明白了企業規模實力與社會品牌效應的相互作用,理解了企業文化建設與企業管理系統設計的相輔相成……而來浦生公司之前,我對此一無所知。眼界開了,境界也隨之提高,站在“浦生”這座平臺上,可以感受到“一覽衆山小”的自豪,從公司實力、企業形象、工作環境、個人待遇等,莫不如此。
柯董作爲公司的掌舵人,他的過人膽識和事業成就是令人尊敬與崇拜的,他所搭建的事業平臺培養和鍛鍊了一批人。何老師於我是知遇之恩,對於柯董,我同樣懷有感恩之心。這並非是我個人的有意恭維,我相信浦生公司絕大多數員工都有如此感觸。
柯董有着前瞻性的產業發展思維,這要學習。他遴選生物製藥爲浦生股份公司的主業,佔據着科技產業的制高點。浦生集團當時着力發展的建築和房地產業,在浦海市排位第一,後面又陸續在全國各分(子)公司所在地囤積了地塊,擁有了厚積薄發的實力。這是浦生公司留給“浦生人”的財富記憶。
柯董“一竿子插到底”的管理本色,這需感悟。浦生公司制度規範,管理嚴格,加班加點是常事,很累很辛苦,但獎罰分明。能夠適應柯董苛刻的行事風格和“浦生”嚴厲的管理文化,再出去“行走江湖”,基本上如履平地了。這是“浦生人”離開浦生公司之後的收穫。
柯董是一個重感情的人,這得體會。他不會輕易“開掉”員工,尤其是跟隨他多年的“老人”,可以訓可以罰可以停職,但不輕言拋棄。犯了錯只要改正就是好同志,改正好了有業績,照樣有獎勵。這種兼顧人情化的管理思維,既表明了柯董的心胸與格局,又爲浦生公司穩定基本隊伍和吸引各類人才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我想這也是柯董能成就一番事業的原因之一。
柯董是常人,他也有着常人的偏好與固執,舉辦“同歌共唱”晚會就是一個典型例子。但不管怎麼說,他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建築工頭”奮鬥到擁有五十多億身價的企業老闆,他的經歷與故事是勵志的。
曾有同事說我相當於柯董的“文字秘書”。但事實上,我不可能走進他的內心世界,也悟不透他的成敗體會和獨特視野,加上水平有限,我充其量只能算是他身邊的一名普通“文書”。
我曾經想寫一本書,題目是《在億萬富豪身邊工作的日子》,無奈所瞭解的素材有限,對他的過往我一知半解,對他的奮鬥經歷我並不知情。有人評價他是“一代梟雄”,也有人說他是幸遇貴人,還有人說他是天賦異稟,各人眼中的柯董都不一樣。但有一點共識,那就是他所創建的商業版圖是值得稱道的,凡在浦生公司工作過的人都以此爲榮。
我希望能一直留在“浦生”工作,以便通過更多時間的接觸和了解,延續我對柯董事業成功原因的探究和學習,完成我寫書的夢想,但由於我自己惹出了禍事,失去了機會。
“禍事”是秦總終於忍耐不住了,給我下了最後“通牒”,擺在我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歸順”秦總,去廣州工作;要麼離開浦生,另謀出路。我不準備投降,意圖抗爭下去。
秦總電話我,鄭重其事地說:“就是因爲有你的存在,我才心甘情願回到廣州分公司做一個普通的副總職位,爲的是你和我會有一個好的結果。我付出了所有的誠意和真心,你卻有意一拖再拖,我們的故事不會就此結束。”
我向她表述了我的難處與歉意,並請求她諒解。她最後說:“這是成年人的交往,不是小孩子的遊戲。如果沒有結果,就會有後果。你不要質疑我的能力,好好想想吧,柯董最終是信任你、還是信任我?你覺得我不可能再回到浦生公司總部任職嗎?我怎麼把你推薦上去的,照樣能怎麼把你踩下去,還有你在北京公司工作的侄子,我也有辦法迫使他離開公司。”
我慢慢琢磨出了她話語中所蘊含的“複雜背景”,我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只有做好隨時捲鋪蓋走人的準備。
在這當口,餘紅來電話催問我工資啥時間發放?我問她什麼情況?她說女兒準備中專畢業後直接報考大學本科,現在要給她提前報名參加相關補習班。我說我的年終獎和每月工資不都是寄回家了嗎?她說都存起來了,先不挪用,以後要用錢的地方多着呢。我心煩意亂,指責她一心把我當成掙錢機器,不顧我的心情感受,我們在電話裡大吵了一通。
但吵歸吵,孩子有了上進心,這很難得。爲了支持孩子的學業,我毫無疑問要繼續掙錢。我找了廣告公司的老鄉小王,直言在公司得罪了高管人員,估計混不下去了,託他幫我介紹個工作先過渡一下,他說他沒有這方面的資源關係,要不和他一起跑廣告業務?我說那也行。
秦總不斷打我手機,我不斷摁掉,她改爲中午和晚上打宿舍座機,我又將電話線拔掉。她越是這樣,越堅定了我“不相知無以相愛”的信念,我已經做好了提前離開浦生公司的準備。這種結局於她於我都是一次深刻且無法忘懷的教訓。
廣州分公司的鄒總來電話了,劈頭蓋臉就問我:“你這傢伙是不是惹禍啦?”我猜想與秦總有關,但不能肯定,反問道:“沒有啊,怎麼啦?”
“還怎麼啦!不老實是吧?都有人天天在念叨你了,情況有點反常啊。”鄒總已經在點撥我了。
我問鄒總身邊有沒有其他人?他說:“我有那麼笨嗎?”
鄒總與我有私交,事已至此,我沒必要遮遮掩掩了,便把與秦總的交往情況以及她最後的“通牒”,向鄒總大致講述了一遍。鄒總說:“難怪了,她前些日子總在有意無意地向我打聽你的情況,後面又說你電話打不通,讓我當面打打看,我覺得情況不對,找藉口搪塞過去了。現在看來,她是不會放過你了,如果她真想回浦生總部上班,這不是沒有可能,你對公司複雜的人際關係瞭解太少了。”
我把我的打算告訴了鄒總。他說:“你留在浦海市與留在浦生公司有什麼區別呢?就那屁股大的地方,要是她得到了消息,想找你不也是分分鐘的事啊,傻球!”
“那怎麼辦?要不我乾脆滾回老家得了。”我喪氣地回答,覺得自己像一隻被人攆着跑的流浪狗。
“就知道坐在辦公室悶頭瞎寫,不擡頭觀事,嘿嘿嘿,捅到馬蜂窩了吧,好啦!不說廢話了,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我看能不能幫你一下,我在廣東這邊認識一位搞工業園區開發的老闆,他幾次邀請我過去幫他做事,我推辭了,如果你有興趣,我就把你引薦給他,能否成功就看機緣了啊。”
鄒總給了我意料之外的選擇,我萬分感謝,並等待他的消息。
七十七
幾天後,鄒總打電話通知我,說那位老闆看了我的簡歷,同意與我先見面聊聊,讓我找個時間過去一趟。
在當時“兵臨城下”的關鍵時刻,我不能放過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兵貴神速,機不可失。但爲了避免引起猜疑或有人告密,我找了柯董秘書,說老家來了幾位朋友,週日我要帶他們到浦海市逛逛,如果老闆有事找我,請她幫忙解釋一下。
週日上午,我乘坐最早航班到達廣州,鄒總接機後我們又馬上趕赴目的地。路上,鄒總對我說那位老闆的年齡和我差不多,是柯董的家鄉人,但與柯董彼此沒見過面,互相也不認識。我對鄒總把機會讓給我的仗義之舉表示感謝,他說自己已另有打算了,因爲從事了多年的人力資源管理工作,積累了一些資源和經驗,等時機成熟了就自己創業,開辦人力資源公司。
一個多小時後,我們達到了目的地——石壇村。這是一個亦農亦商的小集鎮,一條小商業街橫貫東西,一根菸的功夫可以走完整條小街,以小街爲中心四面均分佈着零零散散的廠房和魚塘。小街雖小,但地理位置還不算太偏僻,離石壇鎮約有五六公里路。
公司的辦公地址在小街的東頭,是一棟三層樓的民房,門口條牌上寫着“石壇環保產業園區”。鄒總給前臺接待員說了一聲,就帶我直接上了二樓的董事長辦公室,老闆姓華,身材高大,長方臉小眼睛,五官柔和,人雖年輕卻華髮早生。華老闆招呼我們坐下喝茶,鄒總隨即向他介紹了我。
華老闆對我說:“你的簡歷我看過了,至少有一點我是認可的,能進入浦生公司工作,並且又跟在柯董身邊幹了多年,應該是具備一點能力和水平。我知道柯董這個人,他是我們家鄉的名人,事業做得挺大,相比之下,我這兒可是小廟啊,呵呵。”
鄒總恭維說:“也不能這樣說,你選擇的產業好啊,既符合當前的環保政策,又具有強勁的後發優勢,加上你還年輕,說不定幾年功夫就趕超了呢,那你們家鄉不就又多了個大老闆嘛。”華老闆“哈哈”笑,又問我對產業招商和營銷方面是否熟悉?我說接觸不多。
華老闆想了想說:“這些工作並不複雜,以你的工作能力和悟性,只要瞭解了,我們這個行業的發展趨勢和相關政策,上手應該沒有問題。我們今後還要拓展新園區項目,肯定需要培養和儲備人才,如果你能過來,就暫時先負責行政人事工作這一塊吧。哦,對了,我公司財務部的盛經理也是從浦海市過來的,我讓他中午陪你們吃飯,順便大家也認識一下。”
這次面試,華老闆與我們沒有多聊,因爲他還要接待銀行的客人,他叫盛經理安排我們吃午飯。盛經理個子不高,年齡應該長我幾歲,臉型和身材都呈現出“一團和氣”,一副眼鏡快掛到鼻尖上了,具有“賬房先生”的明顯特徵。他說我們是華老闆的貴客,準備帶我們到鎮上去吃飯。鄒總說不用了,還要趕下午的飛機,就在小街上隨便吃點就好了。
吃飯時,盛經理聽說我是從浦海市過去的,自然親近和熱情。鄒總告訴他,我也可能加入這個公司,希望他以後多關照一下。盛經理聽了非要喝點啤酒以示祝賀,他說:“我剛來時可不適應了,相比浦海市,這裡算是窮鄉僻壤了,好在待遇還說得過去,不然早跑了。”
鄒總問盛經理怎麼到這邊來的?他說:“我所在的浦海市那家公司被人家併購重組了,薪資減了不說,新老人員互相排擠,整天窩裡鬥,後來有朋友介紹了這家公司,我看公司的產業還靠譜,就過來了。”
鄒總說:“我對華老闆的產業情況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是環保產業,你具體給我們說說唄。”
盛經理朝我們狡黠地笑了笑,說:“這涉及到有些商業機密,不好細說,只有進了公司後慢慢了解。不過,產業倒是實實在在的,你們上午去的辦公室是租用的,我們園區項目就在那座房子的後面,有一千多畝的規劃面積,現在已經有一半的面積完成了招商,有的企業已經投產,有的企業正在建設,招商還在同步進行,我們也準備搬進園區辦公了。欸,華老闆和你談好待遇了嗎?”盛經理問我。
鄒總沒等我開口,就接過話茬說:“還沒呢,到時再說吧。”盛經理點頭表示理解,又與我互留了聯繫電話。吃完,我與鄒總向他告辭,回返機場。
車上,鄒總問我對待遇有什麼想法?我說我都是走投無路的“逃兵”了,有個地方收容就不錯了,哪能再提什麼要求呢。他說那行,由他去與華老闆商量。
晚上,我順利回到了浦海市,見時間尚早,肚子也有些餓,便約了老鄉小王吃宵夜,並把我準備去廣東工作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說他也可能要離開浦海市了,因爲廣告業務越來越透明,業務提成也低,沒什麼前景。我問他下一步的打算,他說有同學在西安做生意,讓他過去一塊做,他答應了,不過出發的時間還沒確定。
我暗自慶幸鄒總給我找好了出路,不然離開浦生公司,跟着小王跑廣告業務的話,工資收入就會成問題,餘紅少不了要和我嘮叨的。
鄒總對我的事很上心,當晚就給我電話,說已經和華老闆聊過我的待遇問題。華老闆的意思是,我和盛經理都是從浦海市過去的,各自的工作經歷和專業經驗差不多,薪資就定一樣算了。標準雖然比我在浦生公司的工資低了四分之一,但我知足了,畢竟兩邊公司的產業規模和資本實力相差甚遠,再說華老闆也還不知道我究竟有幾斤幾兩,值多少價錢,估計這都是看了鄒總的面子才定的。如果我有信心和能力,就要證明給華老闆看,否則,不要說多少工資,連人都會滾蛋。
我開始做“逃離”前的準備。因爲我算是柯董身邊的工作人員,辦理正規辭職手續的話,必須讓柯董知曉或簽字,否則沒人敢放行。可是我總不能直接給柯董解釋,我辭職是因爲受到秦總的威脅吧?所以只有靜悄悄地離開。
按慣例,離“五一”開會沒幾天了,我得把柯董的講話材料寫完後再走。之前我先把宿舍裡的私人物品整理一下,電視機、空調、桌椅和牀、廚房用具等雖是個人置辦的,但我覺得留給公司的意義大於搬走或送人,唯一能帶走的就是幾套換洗衣服和手提電腦。
柯董把會議講話的核心內容佈置下來後,我召集部門的幾位“寫手”開會商討,告訴他們如何展開大提綱和小章節,怎樣變化角度,以及平時怎麼積累和蒐集素材。我的目的是,我離開以後他們能順利承擔起這份重要的工作。對於部門日常事務,我再次作了明確分工,強調如果我暫時不在崗位,就由老楊統一負責。
秦總也過來報到開會了,她來辦公室找我,見同事們都在,只好打了聲招呼就走了。晚上,她又過來,我與部門人員在加班寫材料,沒有空閒時間和她說話。會議期間,白天集中開會,晚上分組討論,我們彼此連面都見不到。會議的最後一天,她發信息我,約晚上見面。我下班後偷偷溜回宿舍,再給她回信息說,在外面和老鄉吃飯,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公司。
第二天早上,外地與會人員被公司專車統一送往機場或車站了。我知道,我算是徹底得罪秦總了,剩下的事,該我自己看着辦了。
我給柯董寫了一封信,信中感謝他一直以來對我的厚愛,表明自己對公司也有着深深的感情和眷念,但因家裡有事不得不離開公司了,懇請他的諒解。然後我將柯董給的備用金餘款及開支明細一併裝入信封,委託老楊在次日轉交給柯董秘書。老楊有些詫異,我解釋說家裡有急事,要回去呆一段時間,再把相關工作向他做了移交,還告訴他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隨時給電話我。
我最後聯繫了老鄉小王,讓他次日早上六點用廣告公司的小貨車,到浦生科技園生活區接我。下午老武和小方出去辦事了,辦公室裡只有我一個人,我把辦公桌上的物品重新整理了一下,各類文件資料分門別類擺放好,再把桌上的臺式電腦擦拭了一遍,然後摘下胸牌和徽章輕輕放在桌上。我走到透明的玻璃幕牆前,眺望浦海市區,回想着當初剛來時的情景,遠處的“冰攤”不知還在否?那兒承載了我太多的記憶。我在浦生公司一天天進步,這座城市也在一天天發展,好不容易熟悉了它的味道,卻又要與它別離了。
要下班了,我掃了一眼曾與我日夜相伴的辦公桌椅、菸灰缸、電腦、稿紙、筆筒……戀戀不捨地拉上了玻璃門。明天,這裡的一切都將與我分道揚鑣,從此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