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墳,又名二次葬,也稱撿骨葬或洗骨葬,在我們這邊一般稱之爲撿骨葬。
在死者逝世多年或十年以上的都會進行兩次或多次以上,來重新選址安葬,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葬俗;最普遍採用的葬俗分爲兩種,一種是挖洞式埋葬,還有一種是挖仰式埋葬,而我們這邊一般都採用挖洞式。
撿骨前,首先要準備好裝骸骨的陶翁,也就是金壇。壇高大致是2尺,寬約是1尺左右,上下兩端略小,呈紡錘狀,頂端要有蓋子。
撿骨在我們那裡是中等大事,需要請個會撿骨的師傅,重新選址,挑選吉日,在撿骨當天死者的親屬、好友,需到場,還要另請村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同前往幫忙撿骨,鎮場子,寓意將福氣帶給死者,望他能夠投胎到有福氣的家庭去,也是保佑後輩子孫能夠福澤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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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星期六,剛好也是劉叔他們要給劉爺爺撿骨的日子,老爹一大早就到隔壁幫忙了,而阿孃則帶着姜奇回去看望外婆。
我做完作業後,覺得甚是無聊,就準備出門找洋子他們玩去,還未到院門口,就走進來一身着中山服的老者,我定睛一看,是那日在劉叔家的那位老先生,此時他正揹着手站在門口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我不明所以的站在那裡,心想劉叔家不是在隔壁嗎?難道走錯了?於是小聲提醒道:“哪個,劉叔家在隔壁,不是這邊……”
老人哈哈大笑,說:“沒走錯,就是來找你的。”說完,邁步走到石桌旁坐下,滿眼含笑地看着我。
我頓住,找我?找我幹什麼?不是給劉爺爺撿骨嗎?
我不解,問:“哦,那您,有什麼事找我?”
老人大概是覺得我有些緊張,招手讓我過去坐下,自顧自的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說:“不用這麼緊張,我就是過來看看你而已,怎麼樣這鏈子戴的可還習慣?”說完,賊兮兮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有些無語,到底怎麼回事你不是最清楚嗎,還要故意這麼一問,真是個老頑童。
他見我不回答,放下茶杯嘿了一聲,瞪眼說道:“你這是什麼眼神兒~我可告訴你啊,這東西可保你命知道不?”
如果之前不是老爹解釋過一通,我姑且會相信一半,可現在再聽他這麼一說就總覺得他是在故意坑我。
我嘆了口氣,無奈道:“那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老人見我終於搭理他,頓時眉開眼笑,湊過來悄咪咪的說道:
“欸,我跟你說,在有一個小時我們就要上山了,你不想知道你在松林裡見到的那個老人家爲什麼會喊疼麼?還有,今天可是要進行撿骨葬的,你知道什麼是撿骨葬麼?反正你爹他今天也是要上山的,多你一個不多,怎麼樣,要不要一……”
“曹老頭!你別又想着拐帶我兒子!”老人話未說完,只見老爹忍着怒氣走到我旁邊瞪着他。
“嘿嘿~這不,小姜遇他不是不知道啥是撿骨葬麼,我這兒正給他科普呢,正好今天要進行撿骨葬,他就說也想一起去呢麼!”老人笑嘻嘻又一本正經的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我身上。
我瞪大雙眼一臉不可思議,這,這他孃的也太無恥了!剛剛還一副人販子拐賣小孩的架勢,竟瞬間又一本正經的全部甩鍋到一個小孩子身上來,果真是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感受到老爹的死亡凝視,我後背一涼,轉過頭來衝着他使勁搖頭,直說不是。
大概是被老爹瞪的不自在,老人咳了兩聲,站起來說:“哪什麼,時辰應該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準備準備了啊。”
說着就往外走,準備出門口時,又回過頭來衝着我說:“呃,姜遇啊,你若是想知道等會兒可以一起上山啊!”說完快步走了出去,那速度跟有人在後邊追似的。
我原本也沒覺得什麼,可方纔經他這麼一說,反而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想知道劉爺爺爲什麼會喊疼,更想知道什麼是撿骨葬,於是看着老爹欲言又止。
他看了我一眼,輕嘆着說道:“算了,等會兒跟着我們一起上山,你也該給你劉爺爺敬個茶,上個香。
但是,不管那曹老頭跟你說什麼你都不要聽,不要理,別傻乎乎的就又被他坑了都不知道!”說完又瞪了我一眼。
我忙點頭說是,轉身進屋換了身上山的衣服鞋襪跟着老爹一起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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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我們一行人到達了小松林,劉爺爺的墳墓位置正好就是那天我看到他的地方,因時間太長又沒怎麼打理,整個墳墓落滿了松針,還長出來不少的野草來。
我看了看圍在墳墓四周的幾顆大松樹,心裡感嘆着這翠綠高大的松樹跟劉爺爺那墳墓簡直形成對比,也難怪那天我會誤認爲他坐在土堆上了,這不就是一個大一點的土堆麼,若是再沒來打理,時間一長恐怕還不得長滿野草,落滿松針,到時候還不得把整個墳墓給埋沒了。
劉叔家的親戚也都來了,三三兩兩的有十來個,其中還有兩三個五六歲的小孩,劉嬸放下小青芽,任他們幾個小的自己玩去,只是警告別跑太遠就忙去了。
看着大人們都在忙碌,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傻愣愣的站在那裡。
“怎麼了姜遇,你怎麼不去跟青芽他們一起玩?”我看過去,原來是嫁到縣城去的劉姨,劉美英,上次劉叔塞給我的糖就是劉姨從縣城帶回來的,據說她嫁的人家還挺好的,生活富足,家庭和睦。
我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說:“呃,我就……不用了吧。”
“嗐~你可真是的,姜遇都是個十三歲的小少年了,你讓他去跟那幾個五六歲的孩子一起玩耍,這能玩到一起去麼。”說完還無奈的笑看着劉姨一眼。
說話的是劉姨的丈夫,李子健。以前家裡是個跑貨郎的,現在聽說開了個小賣部,專門賣些日常用品,雖沒有大富大貴,卻也富足安康,對劉姨那是頂好的。
曾聽過村中長輩說起,當年他爲了追求劉姨,天天藉着賣貨的理由找劉姨搭話,每次看到劉姨就多送出去好幾個小物件,雖小,但卻勝在新穎,聽說還是他自己做的,就爲了討劉姨歡心。
劉姨面色微紅,有些尷尬的說不好意思,她忘記我已經長大了,我擺擺手忙說沒事。
我看了看周圍,發現大家都在各忙各的,爲了讓自己有點事做,我就主動過去接手了燒火這個任務。
劉叔和老爹他們在那邊忙着搭建大棚,一些婦女們就在旁邊除草和整理松針,以防止萬一不小心被風吹到那些松針上導致起火,這可是松林,若是失火,那可就遭了。
而爲何要在墳墓上邊搭建大棚其實也是很有說法的,開棺前不能見光,大棚的主要作用是阻隔陽光的照射,以免驚擾到死去的亡靈,也是避免還未前往往生投胎的魂體遭受到陽光的灼燒而傷及根本。
基本所有都差不多了,隨着曹師傅一聲令下,男人們揮動着鐵鏟或是鋤頭開始挖墳,沒一會兒就已經挖到深埋在地底下的棺材。
由於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加上潮溼,蟲蟻又多,棺木早就腐朽不堪,沒用什麼力氣便打開了,甚至還能看到許多蟲蟻翻騰在泥土間。
而曹師傅則灌了幾口白酒噴灑在墳墓周邊和骸骨上,意爲驅邪。也有說法說若是白酒噴灑到的骸骨呈現白色,則視爲吉利,若是紅色,則是不吉。
做完這一步驟,劉叔他們先慢慢清理着棺內的那些雜草泥土什麼的,而劉姨也打着熱水放到陶盆,加了一瓶白酒,又放了從村中特意摘來的柚子葉,然後放到旁邊放涼。
在用白酒兌水浸泡柚子葉來清洗屍骨,以此消除屍骨上的戾氣,名曰:“淨身。”
在很多地方都認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靈魂,生前靈魂依附肉體而存在,死後肉體消亡,而靈魂保持不滅。亡靈的威力很大,它能夠對生人,死者的親屬產生作用,或福或禍。
當然,除個別魂魄除外,比如非正常死亡的靈魂,若是生前被人害死,那麼他死後,魂魄定不能夠安息。
除了每月需要承受陰風洗滌,而慢慢忘卻生前之事以外,剩下的只有戾氣,心中心結未解,就會想要進行報復,以此來發泄自身的不滿和享受報復得來的快感,因此凡是非正常死亡的靈魂必然作亂人間。
這時,劉叔他們也已經清理的差不多,在清理最後的腿骨時,發現左邊的一節小腿骨被延伸到墳墓裡的樹根纏繞在一起,有些還長進了腿骨裡,看着就跟從骨頭裡長出來一般。
劉叔愣了愣問曹師傅該怎麼辦,他看了看嘆氣說這就是爲何他會喊疼的原因,都長進骨頭裡了,能不疼嗎!
劉叔沉默着沒有說話,而在我旁邊的劉姨則抹着眼淚,喃喃地說:“這得多疼啊,他老人家還在時,可是最怕疼了。”大家一時都沉默不已。
最後沒辦法,只有把樹根砍了,想辦法把樹根從骨頭裡弄出來,雖然導致骨頭裂開了一些,但若是不拿出來等會根本沒辦法放到金壇裡面。
曹師傅和請來的那位老人用白酒淨了手,挽起衣袖下到墓坑開始撿骨,而劉姨端着放涼的柚子葉水和劉叔倆人用布巾慢慢清洗着屍骨上的泥土碎屑。
這個步驟不能夠假手他人,須得死者直系親屬親自淨身,若是死者沒有直系親屬可讓其親戚或是好友代勞。
而那些親戚也開始焚香,在大棚另一邊支起一個簡易的架子,用小木條排列固定好,在再上面鋪上一層白色的麻布,等劉叔他們清洗完畢在放到上面進行烘乾;整個過程都非常莊嚴。
而此刻的曹師傅可沒有前面想要拐帶我的那副無恥形態,整個人的氣場完全像換了個人,表情嚴肅,目光犀利。
大家也都很默契的沒有說話,就連剛纔那幾個嘰嘰喳喳的小朋友此刻也安靜下來,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在那裡好奇的看看這裡,看看那裡。
在烘乾期間,曹師傅讓劉叔把盛裝骸骨的金壇拿出來,點燃一根香,在壇內薰香,嘴裡唸唸有詞,過了一分鐘又叫劉叔拿來五穀,(即:稻,黍,稷,麥,菽五種。)圍着金壇一邊放五穀一邊念着口訣,每放一種就要圍着金壇走一圈,最後在投放六枚銅錢,(現在都使用硬幣來代替)寓意着家裡五穀豐登,錢財不斷。
然後將烘乾好的骸骨從下至上擺放到金壇內,使整副骨架呈蹲坐或是打坐狀態,再把一些陪葬品小心放入壇裡,當然只能是小物件,也可以不放,主要看主家的意思。
最後在罈子的蓋子上寫上死者的姓名,生辰八字,在蓋上,這個過程也算是完成了一半。
最後由劉叔拿着一塊大紅布包住金壇,將金壇背在身上,而劉姨則在一旁幫忙打着一把黑色的傘。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由曹師傅開路我們便前往先前選好的埋葬地。
選址的地點是在小松林旁邊的一處山腰上,背靠青山,面朝東方,還可以看到村中房屋和環繞着村子的那條河。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爲何選在這裡,但是一眼望去視野開闊,青山綠水,心情也是寬鬆了不少,覺得這個地方選的是真的很好。
等到挖好坑,劉叔抱着金壇小心的放到墓坑,在放的時候一定得是頭骨正面對着外面擺放,而金壇也是半埋起來,並沒有全部埋葬,然後由大人領着小輩們焚香跪拜,老爹也帶着我給劉爺爺每人上了一炷香,磕頭跪拜。
一切都弄好後已經是下午三點半,大家都在張羅着切菜煮飯,頓時歡聲笑語,好不熱鬧,與在小松林裡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活人進新家要請人來吃飯暖房,而遷墳也有這個道理,我們在這裡做飯吃飯,也算是來劉爺爺家這裡吃一頓暖房飯了。
我一邊燒火一邊看着那幾個小孩去採這山上的野花,有意思的是,他們採回來後都跑到金壇面前擺放,還奶聲奶氣地說着什麼保佑之類的話。
突然感覺旁邊坐下一人,我轉頭一看,是曹師傅,此時他已經沒了剛剛那嚴肅表情,笑眯眯的,又恢復了他老頑童的形態。
我愣愣的眨了眨眼,看着他沒有說話,我可還記得老爹的警告呢,可是曹師傅就沒那麼多顧忌,趁着老爹在那裡忙着沒注意到這邊,他又靠近到我耳邊,說:
“怎麼樣,很有意思對不對?要不要跟我學?我可告訴你啊,我還沒有收過徒弟呢。”
聽完我連忙躲開身子,對他說道:“我爹不讓我跟你說話,不然我就捱揍了。”
曹師傅一臉莫名的嫌棄,哼聲說道:“嗐!你別聽他的,就他那面癱臉,油鹽不進,悶葫蘆的模樣,也難怪只有劉正這麼一個好兄弟,活該!”
我心下汗顏,嘴角抽了抽,您老在他親兒子面前這麼貶低他的父親,真的好嘛……
對於曹師傅的死纏爛打我是不敢多說一句,怕回去又要被老爹罰我多跑幾公里,那還能活嗎,我可不想觸那黴頭。
然而對於這個老頑童我還真是小看了他,我走到哪裡跟到哪裡,一直在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雖然我的確對於這陰陽之事好奇,也喜歡聽許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以前覺得沒什麼,純屬好奇。
可是自從知道自己在松林裡見到的不是人以後,我心裡莫名的就有了些害怕和敬畏。
現在還被迫戴着一條無時無刻都可以看見鬼的項鍊,我頭都大了,更何況還要我去學習陰陽術?那不是自己往火坑裡跳嘛!
這時,我突然想到,對啊!現在曹師傅不就在我旁邊嗎,直接讓他幫我把項鍊摘了不就成了?
說幹就幹,我趕忙制止了他叨個不停的嘴,討好笑道:“哪個,您能不能把這鏈子收回去?您看,您給我戴着也是浪費不是?”
曹師傅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意味深長道:“沒法兒摘,我下的那個禁制是包括所有人的,更何況現在鏈子已經主動認你爲主,若是強行摘下來,也沒用了。”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