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的動作比賴佳儀想象的要快的多,第二天早上就把全廠班組長以上的職工召集到一起開會。
會議一開始,陸知章就道:“人都到齊了啊!今天主要是說一下福利分房的事兒,在說事兒之前,各個科室和班組先把這份職工住房登記表格拿下去。”
然後,微機室的蕭知魚就拿着一大摞登記表開始分發。
“一車間機電維修組,王組長,你們組一共四個人對吧?那就對了.”
“運輸隊,李隊長你們是一共二十六個人,一共二十六份表格,請拿好了”
“.”
隨着表格的分發,衆人都重視了起來,這年頭的打印機還是很金貴的東西,全廠幾千名職工,竟然每人都有一張打印紙,看起來那叫一個“正規”。
“各個科室和班組把登記表拿回去之後,務必分發到每一個職工手中,並且按照要求認真填寫,現在我來解釋一下填寫的注意事項”
李野竟然擺出了幻燈機,在身後的白牆上顯出了一張放大版的住房登記表。
“第一項這裡,要填寫職工本人現在所居住房的歸屬情況,比如是你父母的房子,還是愛人的房子,或者是跟孩子一起住,
這些必須按照事實填寫啊!因爲等到分房結果出來之後,這些都是要貼在科室和車間門口公示的,如果有虛假行爲被人給指出來了,那到時候別怪廠裡無情.”
“這次的住房分配,第一考慮職工的實際住房情況,第二考慮職工的工齡和年齡,第三考慮職工結婚的需求.”
隨着李野逐條逐條的仔細講解,賴佳儀的眼神也逐漸冷厲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被耍了。
因爲李野和陸知章顯然對福利分房有自己的想法,那麼此前還交給自己調研做什麼?
而且李野和陸知章玩的這一手,竟然把福利分房的知情權和監督權一杆子給下放到班組甚至個人級別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福利分房這種事,最好就是讓下面的職工搞不清具體的分配規則,“特殊情況特殊處理”,然後纔好各種操作各種拿捏,
如果讓所有的職工都明明白白了,那這個分配行爲還能可控嗎?我想要把房子分給自己人,那還有操作的空間嗎?
就在那個年代,很多職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刷下去的,到房管科去問人家也不搭理你,也不給你解釋,就一句“廠裡的決定”就把你打發了。
而且聽李野現在的意思,工齡、年齡、人均住宅面積是重中之重,職務級別都排到第四第五去了。
都多少年的慣例了,科長換了新房子,纔有舊房子給班組長不是?你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而李野接下來的話,讓賴佳儀幾乎暴走。
“在這裡我必須強調啊!我們只認職工的配偶和直系親屬,別把什麼大外甥、大侄子、大舅媽、女婿什麼的填上去,
直系親屬的住房情況也要寫上去,你願意照顧一大家子人是你的事,但不能當成分房的理由.”
賴佳儀現在跟丈夫住一套房子,原則上是不好分房子的,但她的住房申請上寫的是跟公公婆婆、女兒女婿住在一起,擁擠不堪,必須分房。
但其實她公公婆婆有一套老房子,如果她在一分廠分了樓房,現在住的房子就給女兒住了。
可現在按照李野說的標準,她賴佳儀竟然不符合分房的標準。
作爲一分廠的第三把手,竟然分不到新房子,你這開的什麼玩笑。
賴佳儀看向了臺下的老祁、老李等人。
這些人昨天她已經通過氣了,現在李野的行徑也證實了賴佳儀的預判,他們都分不到房子。
老祁立刻舉手請求發言。
“李副廠長,這個分房標準是不是制定的太不近人情了?爸爸媽媽公公婆婆年齡大了,住在一起方便照顧,怎麼就要分的那麼清楚了?”
李野挑了挑眼眉道:“老祁師傅,有些事情不分清楚,容易給人可乘之機,也容易引起矛盾和非議,到時候大家都比誰的親戚多,那還怎麼分?”
“而且如果爸媽公婆名下沒有房子,當然可以優先分配住房,但如果他們名下有房,那新房子下來之後老房子會上交給單位嗎?”
老祁抿了抿嘴,在心裡快速權衡一下,點了點頭道:“如果分了新樓房,老房子按道理是要交回單位的。”
老祁家裡現在住着兩間房,換一套兩室一廳還是合算的。
但是李野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傻眼。
“這種情況也是需要寫在登記表上的,到時候把老房子的鑰匙交到一分廠綜合辦公室就可以了。”
老祁父母現在住的房子是總廠的,怎麼可能交到一分廠的辦公室?
如果上交的話,其實是一分廠幫助總廠緩解了住房困難了。
李野看了看下面幾個眉頭緊皺的人,便再次解釋道:“我知道大家覺得不近人情,現在明明在一分廠工作了,卻還住在別的單位宿舍裡,
但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我們接下來會繼續建造福利樓,爭取在五年之內,讓每一位職工都住上新樓房.”
老祁看了看李野,怨恨的別過頭看向了別處。
他認爲這就是李野在難爲人。
但李野明確了直系親屬的標準,就是爲了避免各種混亂,避免各種投機取巧和耍賴扯皮。
工人爲了自己的利益,也是可以想出各種理由各種辦法來胡攪蠻纏的,還不如提前明確標準,首先解決的就是真正的住房困難戶,
父母加孩子只有一套房子的還排不過來,怎麼能照顧明明有兩套房子,只是住在一起的人家?
“咳咳,我來補充幾句啊!”
陸知章接過了李野的話頭,簡單直白的道:“根據這一次的分房標準,我和李副廠長都不參與福利分房,所以請大家能夠理解廠裡的困難,
但李副廠長說的話可不是吹牛,我們已經投資上千萬美元,從日笨引進了兩個先進的汽車生產項目,只要大家齊心合力,五年後我們的利潤翻個幾翻都不止,到時候幾棟房子還不是輕鬆的事兒.”
“上千萬美元?乖乖,這比總廠引進五十鈴技術的手筆都大呀!”
“可總廠的五十鈴現在還沒有大量生產,咱們”
“咱們能一樣嗎?你上個月發了多少工資?別拿一分廠跟總廠比,不是一個檔次.”
“.”
不管哪個年月,都有人心甘情願的吃大餅,更何況陸知章的大餅還是事實存在的,所以他說完了之後,立刻就引起了一羣工人兄弟的熱情討論。
而賴佳儀卻震驚的看向了李野,她好像明白了,爲什麼李野和陸知章從日笨回來之後,依然不同意把給總廠的利潤,從預支三個月提高到半年。
借了這麼多錢,還要給每個工人都分房子,這是要把錢全花在一分廠,一毛錢的利潤都不留了嗎?
於是賴佳儀忍不住的問道:“李副廠長,上千萬美元的成本,是需要我們一分廠來償還嗎?那豈不是一個人要承擔幾千美元的債務?”
一衆工人兄弟安靜了下來。
上千萬美元的借債,數額實在太大了。
但李野卻淡淡的道:“這錢不管怎麼還,都不會讓工人兄弟掏腰包的,所以大家不要擔心。”
“哈哈哈哈哈~”
“對對對,天塌下來有單位頂着,咱們擔什麼心?”
李野又看了看賴佳儀,再次說道:“咱們一分廠自建廠之初,就遵循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上對得起國家,下對得起羣衆。”
“我們每個月都按照國家規定,上繳百分之十的利潤,算是對得起國家,”
“我們賺了錢之後,改善工人的住房條件,提高工人的工資獎金,算是對得起羣衆,所以一分廠怎麼發展,我無愧於心”
“.”
一羣工人安靜了片刻,忽然間全都鼓起掌來。
他們從小到大不知道聽了多少領導的豪言壯語,但真正說到做到,把羣衆放在心上的,人家李野算是一個。
不過賴佳儀不明白李野爲什麼要說這些話,她覺得李野在這種場合說這話並不合時宜。
但李野和陸知章卻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工人兄弟的嘴是管不住的,上對得起國家、下對得起羣衆這句話,很快就會在全廠傳開。
這次一分廠引進的項目超出預期,肯定有人會指責馬兆先、李野等人自作主張的。
到時候如果再有人說一分廠“大肆舉債”“盲目冒進”,就可以用這個理由來回懟回去了。
你那麼大的能耐,對得起國家嗎?對得起羣衆嗎?
我對得起,你對不起,那還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