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建成了這個城市的高樓,城市的道路,可是他們可能永遠也不會有機會在自己的建成的高樓裡生活一天,每當一個漂亮的樓宇成爲地標時,便是他們奔向下一個工地的時刻.
第二天邵強兵到了單位,見着了同事的笑臉,只覺得十分的不自在。工作也不能安心,稍微有個什麼聲響,便嚇得他一跳。他看着同事,總覺得大家看他的眼光都別有深意,好像他收了銀泰的錢大家都知道了似的,心中莫名的煩躁。
下午,人事的王科長叫他道:“邵,張總讓你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邵強兵心裡又是一陣慌張,猜測着張志國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他收錢的事情,會不會對他發難,他要不要承認。懷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情,邵強兵悄着張志國辦公室的門,只覺得自己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抖着。
聽到張志國說了聲進來,邵強兵才滿心的不安的推門進去,問:“您找我?張總。”
“嗯”張志國應了一聲,指了指自己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說:“坐。”
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也就是向他了解了一下目前工作的進度,還有聽聽從財務的角度與銀泰合作的一點建議。談完了,張志國才說道:“都幹得挺好。”又說道:“小邵,你是個好苗子,好好幹。”
邵強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張志國的辦公室的,對面一個同事走過,看了他的樣子,都忍不住問道:“邵,你是不是不舒服,怎麼整個都是失魂落魄的?這是怎麼了?”
邵強兵心裡一驚,連忙打起笑臉說着沒事,與同事扯了幾句,等同事走遠了,才驚覺自己一身的冷汗。他悄悄的打量着同事,覺得每個同事的臉上都好像是了悟的神情,等着看他的笑話,那看他的眼神又彷彿在說,邵強兵,你快點自己交待吧,坦白從寬,這樣還能給你個寬大的機會。
邵強兵連着幾個晚上都沒法入睡,到了週四的時候,終於拿着那沓錢進了張志國的辦公室,遞上那個信封說道:“張總,這是銀泰周天華給我的,說是知道我弟弟出了事,他們集團的一點心意。”邵強兵邊說着邊看着張志國,只見張志國神色從容,連眼波也沒轉一下,便接着說道:“我考慮了幾天,還是把這筆錢交給單位,您是我最信任的領導,請您處置。這錢我沒有動一分,還有也沒有爲銀泰做過任何職責範圍以外的事情,以往的接觸,也是正常的業務往來。”
張志國並沒有伸手去接那筆錢,只是低首看了看,暗黃色的牛皮信封,經過反過的摩挲,已經有一些摺痕了。邵強兵提着一顆心等着張志國的發落,見他久久不說話,心裡又慌亂起來,對於自己的坦白幾乎又有些後悔起來,想着自己爲什麼這麼蠢的就全都交待了。
過了好一會,張志國纔對邵強兵笑了一下,說道:“小邵,我就喜歡像你這樣誠實的年輕同志。你放心,這個事情對你的工作不會有任何影響,好好幹好你的工作。”
邵強兵聽了張志國的話心裡一陣狂喜,驚喜看着張志國,只見他笑容親切又不失威嚴,看着自己好像十分欣賞。也忍不住說道;“張總,謝謝您對我的信任,我一定好好工作,報答您對我的信任。”
見張志國點了點頭,邵強兵便告辭離開,還沒轉過身去,又聽見張志國指着那信封說道:“這個你拿回去吧,你是真的需要嘛。規矩,制度,再怎麼樣也不外乎人情嘛。”
邵強兵心裡一驚,滿臉猶疑的看着張志國拿不定主意,只見張志國又說道:“你不用擔心,這個不算什麼。我都說了,看好你這個年輕人,只要你好好幹,有些你想都想不到的東西你也會有的。”
邵強兵聽張志國這樣說,猶豫了一下,又把張志國辦公桌上的信封拿在了手中,看着張志國。張志國的神色還和他剛剛進辦公室一樣,沒有任何的波瀾與起伏。見邵強兵拿了信封才笑了一下,說:“小邵,不要有包袱,好好幹。”
邵強兵拿着那個信封又從張志國的辦公室裡面走了出來,心裡還是恍恍惚惚的,彷彿有一點明白,又彷彿什麼都不明白,心裡說不出的震驚,感慨,不安還有一點點惶恐。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邵強兵又揣着那個信封回去了。
進了屋,才發現屋子裡還有三個人,邵強軍正和他們愉快的說笑着,那幾個人見了他都連忙站起來侷促的打着招呼。邵強軍連忙對他說道:“哥,他們都是跟我一起幹活的工友,來看看我。”
邵強兵打量着那些人,有一個年紀跟邵強軍差不多,十八九歲的小夥子,長得挺清秀,很瘦,因爲屋裡熱,可是也隨意慣了,光着膀子,一排排的肋骨像突出的鋼筋一樣齊整整的排列着。手上有很多新舊不一的小傷口,一看便知是幹活是留下的紀念品。
另一個個子比羅矮,看上去十分壯實,年紀三十歲左右的樣子,黑紅的臉龐上面都是長臉勞作的印記,他人比較爽朗。邵強兵進屋的時候,就見到他在說笑,帶着四川或者重慶那邊的口音:“格老子,格老子的”
那幾個人見邵強兵回來都有些拘謹,坐立都很不自在,說了幾句客氣話,那個帶四川口音的人便拿出一小沓錢遞給邵強軍道:“這是大家湊的一點心意,也不知道給你買什麼。我想了想,覺得還是錢最實在。”
邵強兵在一旁看着,那沓錢並不厚,拿着那沓錢的手佈滿了灰塵而且粗糙。指甲裡都是污漬,常年的勞作,手指的關節十分粗大。旁邊的人眼睛裡都是真誠與善意,看着邵強軍沒有憐憫,也沒有不屑,彷彿這種關心只是他們應該做的最正常的一件事情。一時之間,他的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
那麼一刻,他甚至對自己的兄弟有些羨慕,覺得他比自己要幸福。因爲在這樣一個錦鏽繁華可是處處都是冷漠與交易都市裡,他起碼還有同伴,可以共同抵禦外面的風lang和危險。而他自己,只能一個人孤軍奮戰,委屈也只能深埋心中。
邵強軍執意不收,只說:“這錢掙得不容易,不捨得吃,不捨得喝,一年上頭悶頭幹活就爲了年底拿點錢回去。”他邊說邊推辭着。
邵強兵卻走上去接過那錢道:“強軍,大夥的真情實意,不收反而不好,收下吧。”
那幾個人聽邵強兵這麼一說,才放心的笑了起來。邵強兵看着那些樸素的笑臉,心裡彷彿煮沸了開水,沽沽蒸騰着熱氣。又對大家說道:“咱們一起去吃個飯吧,強軍也一直惦記着大家,今天來了,一定要吃個飯。”
邵強兵領着他們到了那一塊最好的一個飯店,大家都站在門口,猶豫着進不進去,還是那個人對邵強兵說道:“強軍大哥,雖說你掙錢比我們多,可是掙的都是辛苦錢,一分一分攢下來不容易。你的好意,我們都明白,要吃飯也行,就隨便找個小飯管就行了,在這種地方吃飯不划算。”
那天,邵強兵的心情各種情緒交雜在一起,看着那些人的面孔,又好像是看到自己從小長大的身邊人一樣,像看到自己的兄弟,自己的父母。他攬着那個人,幾乎是推着他,說道:“沒關係,就吃一次。”
行了飯店,邵強兵說要包間,那個服務員看了看邵強兵身後的人,猶豫了一下,對邵強兵說道:“我們包間有最低消費的。”
邵強兵說了聲沒關係,便向裡面走進去了。那天他點了最好最貴的菜,還要了酒。起初的時候,大家對着一桌子見都沒見過的菜餚,都猶疑着沒有下筷子。後來喝了酒,才漸漸放開了,話也就多了起來。
“我來北京兩年,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飯。每次看見那些商場,飯店呀。就想着一定貴,便遠遠看上一眼就走了,沒想到今天也有機會進來吃上一頓。大飯店的飯就是好吃。”
“強軍,你大哥一定掙好多錢吧,讀書多就是好呀。”
邵強兵看着面前的這些人,他們建成了這個城市的高樓,城市的道路,他們是這個城市發展最不可獲缺的環節之一。可是他們可能永遠也不會有機會在自己的建成的高樓裡生活一天,每當一個漂亮的樓宇成爲地標時,便是他們奔向下一個工地的時刻。他們也永遠不會幻想自己會成爲這個城市的一員,卻一定懷抱着自己的下一代能成爲這個城市一員的美好期待。所以他們會爲了這個美好的期待付出血與汗的代價。
他們行爲可能並不優雅甚至粗鄙,但是都擁有一顆真正高貴的心,好過很多所衣冠楚楚的精英君子。邵強兵靜靜的看着他們,看着他們因爲一頓晚飯而生出的一種滿足與快樂。他並不鄙棄這樣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他也屬於他們中間。邵強兵看着他們,反得是下定了決心,雖然這些人讓他尊重但是他卻一定要從他們之中走出來,乾脆的,徹底的,永遠的走出來。他要在這個城市裡活得衣冠楚楚,活得光鮮亮麗,付出一切代價也在所不惜。
結賬的時候,邵強兵拿出那個銀泰給他的信封,從容而鎮定的從裡面抽出幾張鈔票遞到服務員的手中。嶄新的、紫紅色的鈔標還有着油墨的味道,服務員捏在手中,發出一陣生生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