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李大和在寫林念禾的檔案評價時,忍了幾百次才控制住手,沒寫下那句“她挨的每一頓打都不屈”。
後來的後來,李大和對林念禾的評價是:我這一輩子看過無數的小崽兒,就她,我看走了眼……我最開始的時候以爲她是個軟包子來着,我還怕她死在鄉下……就爲這事兒,我丈母孃託夢損了我八百回。
林念禾的到來就像是給悲痛的氣氛突兀的按下了一個暫停。
嬸子們無語的看着她,那一雙雙含着淚的眼睛似乎在說:你最好有正事。
林念禾朝她們討好一笑,也不往屋裡走,依舊只探進來個腦袋瓜,雙手緊緊扒着門框,好像隨時準備要跑。
“嬸子們,我們有幾句話想跟亞菲講,要不等我們講完了你們再接茬哭?”
嬸子們不想哭了,想揍人。
“嘿嘿,嬸子們別搭理她,”林念禾的頭被扒拉走了,門縫裡又探進來個腦袋瓜,王淑梅笑得溫婉和善,“我們湊了些東西,想給亞菲帶過去。”
王淑梅的話音才落下,門縫裡嗖嗖嗖的又擠進來好幾個腦袋,冒秧子似的。
“對對,我們是來送東西的。”
“禾子這兩天腦瓜子有毛病。”
“是她自己欠兒的。”
“嬸子你們打了她可就不能打我們了啊。”
嬸子們:“……”
以前的知青點時不時會鬧點兒小矛盾出來,也鬧出來過知青和老鄉起衝突的破事。李大和很會處理這些事,說過罰過也就都過去了。
可現在的知青點嘛……小矛盾倒是都沒有了,只是這些丫頭怎麼變得一個比一個皮呢?
也不知道是被誰帶歪了。
孫亞菲抹乾臉上的淚珠,輕聲對嬸子們說了一句“我去看看”,然後便走了出去。
王紅家的院子裡,知青們都在。
姑娘們圍成小圈,木頭七兄弟在外圍。
孫亞菲一出來就勉強揚起嘴角:“這段時間謝謝大家的照顧……”
“哎,謝啥謝,”溫嵐把一個大布包塞給她,“都是大家湊的,你拿着吃。”
王雪在一旁說:“聽說兵團都是集體開伙吃飯,就沒給你帶糧食,都是些小玩意兒,你留着解饞。”
“嗯,你挺過這倆月等到發工資就好了,以後你纔是大戶,我們可不管你了。”餘香琴順口接了一句,一如既往不改本色。
孫亞菲有些費力的抱着布包,眼淚在眼圈裡轉啊轉:“你們、你們……”
“別哭了,去兵團也沒什麼不好的,”王淑梅上前安慰她,“你在兵團裡,以後你家裡人出去了也有面子。”
溫嵐也跟着點頭,滿眼小星星:“就是,幹活累點兒就累點兒唄,能掙工資啊,之前我們去省城的時候正好碰到了……”
王淑梅趕緊接過話茬打斷她的話:“是啊,我們之前去省城就是坐兵團知青的火車去的,聽他們說啊,一個月能有四十塊錢的工資呢,還給發衣服。”
說完,她側頭看了溫嵐一眼,不動聲色的朝她使了個眼色。
嵐姐的冷汗都掉下來了,下意識捂住了嘴。
好險!差點兒說漏嘴!
孫亞菲倒是沒想太多,後邊謝宇飛被人羣擋着也沒看到兩個姑娘間的眉眼官司,依舊杵在那兒當背景板。
孫亞菲眼眶通紅,反覆道了幾遍謝,然後說:“等我能出來的,我一定回來看大家!”
“行,我們等你。”
“在那好好的,別逞強,能幹就幹,不能幹就說話。”
“哦對,包袱裡有幾個布條,你自己纏鐮刀把啊,別又把手整得跟車軲轆軋過一樣。”
說起布條,餘香琴就忍不住心疼。那可是她從自己的牀單上撕下來的啊!
姑娘們說着說着,也都紅了眼眶。
雖然與孫亞菲相處的時間短,但一起搶收過的情意格外堅實,也算共患難了。
尤其孫亞菲這一走,就是真的前途未卜了。沒人知道她的家世會不會讓她在兵團受欺負,也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回家——聽說兵團的知青要五年一換,但具體要多久麼,沒人說得準。
想到孫亞菲不知道何時能回城,他們就也聯想到了自己。
兵團知青不好做,他們又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呢?
一時間,院外也哭起來了。
門邊,趙寡婦探了個頭出來:“你們也哭着吶?”
衆人:“……”
突然就懂了剛纔嬸子們想捶林念禾的心情了呢!
看着衆人哀怨的眼神,趙寡婦哈哈一笑,揮揮手說:“都別嚎了,嬸子給你們燉雞吃,晚上都別回去了,一起吃個飯。”
林念禾說了孫亞菲出來後的第一句話:“趙嬸,您家那老母雞還活着吶?”
這個演員也太長壽了點兒吧!
趙寡婦一擺手,大大咧咧的說:“啥呀,早都給翠花燉了,我閨女這不懷了麼,前些日子我跟人……跟人換的。”
村裡有了來錢的門路,趙寡婦也大方了,還真把前些日子她用自己織的土布換來的老母雞燉了一隻。
在王紅家吃了晚飯,林念禾給王淑梅使了個眼色,然後把孫亞菲拽進了屋。
“亞菲,你幫我個忙。”林念禾說。
孫亞菲都沒問她有什麼事要自己幫忙就點了頭:“行,你說吧。”
林念禾從兜裡拿出一封信,遞給她後壓低說:“你到了兵團後打聽一下,有一個叫關曼菱的女同志,你幫我把這封信轉交給她。”
孫亞菲唸叨了幾遍關曼菱的名字,然後點頭:“行,我一定儘快幫你轉交。”
“嗯,”林念禾笑着點點頭,輕聲說,“都說北大荒很冷,你要是有什麼需要的就給我寫信,我認識的人多,說不準就能幫你辦了呢。”
頓了頓,她又補充說:“今天下午那會兒我讓昀承哥往你家那邊打了個電話問你這事,那邊說,你的情況有些特殊,讓你去兵團的決定不能改。不過估計你在北大荒待個一兩年就能離開。你年紀也還小,沒事兒多看看書,說不準以後回來了還能上大學呢。”
孫亞菲抿着脣,認真聽着,時不時點個頭。
其實她對上大學不報任何期望,她覺得啊,能讓她回家,或者是能讓她回十里大隊就是最好的了。
未來太遠,她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