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車站的同志們的幫助下,這十八個大箱子總算安穩無恙的放到了臥鋪車廂的行李架上。
他們剛安頓好,火車就開了。
牛娃端端正正坐在鋪位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車窗外的世界。
林念禾揉了下他的頭,習慣性的從隨身小箱子裡拿出牀單來鋪上。鋪牀時,她惆悵的嘆了口氣。
她有點兒想老蘇了。
她還沒來得及多想一會兒老蘇,汪瀟拿着一個工作筆記同手同腳的過來了:“小林吶,咱們再商量商量展臺佈置吧?”
林念禾看他那戰戰兢兢的模樣,心中有些無奈。
如今的廣交會與以後的可不同,每個商品系統都有一個全國總公司,下面省市設分公司和支公司,一個總公司就是一個交易團。有紡織、機械、設備、土產、糧油、工藝、五礦等等類別。
蘭縣紡織廠就是最小的組成部分,參會人員數量上限是五人。因爲他們主營的是頭花,所以在林念禾的計劃中,姑娘和小孩都是比男人更重要的人員組成,若不是必須得有個當家的大領導簽字蓋章,她都想帶個娘子軍團過去。
這唯一的領導名額原本應該是計廠長的,不過計廠長對紡織廠的生產更瞭解,一個電話兩句話他就能妥善安排調度好生產問題,所以只能是汪瀟跟來當工具人。
這是主要原因,次要原因是林念禾覺得汪叔的白髮造型很有藝術家氣質,比計廠長的外貌條件好許多。
可林念禾怎麼都沒想到,這纔剛上火車,汪叔就緊張不安起來了。
林念禾看着汪瀟緊繃的模樣,默然片刻說:“來,汪叔,咱們一起開個會,我給你們講講咱們紡織廠的歷史。”
“啊?啥歷史?這廠子滿打滿算成立剛十一年,能有啥歷史?”
“來來來,您聽我給您編。”
林念禾招呼幾個人在鋪位上坐下,開始了第一次火車會議。
“我們廠的歷史很悠久。”
林念禾臉不紅心不跳,信誓旦旦的說出了一句九百六十萬神州大地是人都不信的開場白。
衆人:“……”
十一年,真悠久啊。
“數百年前,有一戶手藝人姓計,專精頭面首飾製造工藝,代代相傳,推陳出新。計氏家族最爲興盛時,宮廷六司都得從其弟子中選拔人才,計宅鼎盛繁茂,往來無草莽。”
衆人:“……”
他們真沒想到她敢編得這麼大。
“朝代更迭,計氏起伏沉淪,卻從未忘卻祖訓,哪怕身逢亂世,也不忘把手藝一代代傳下去。只是計氏只擅工藝,不精商賈,漸漸落沒。”
衆人:“……”
這故事竟然還有起有伏的。
“亂世之年,計氏收了個汪姓弟子,此人家中遭變,但上過私塾,頭腦靈活,雖手藝不佳,卻尋出一條商賈路,助計氏開店鋪、整經營。”
衆人:“……”
竟然還有其他人物!
“由於汪家立於人前,轉眼間,汪姓名望已隱隱蓋過計氏,不過汪家祖爺爲人忠厚,從不敢忘師父恩情,爲保計氏門楣不倒,汪家祖爺帶其後人立誓世代輔佐計氏,居功不傲、遇難不棄。”
衆人:“……”
他們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再給出什麼反應了。
“有汪家輔佐,計氏子弟專心工藝,不僅細心學習代代相傳的手藝,還去多國留洋增長見聞。世紀初,兩家合力創辦‘蘭’牌,因時局緣故只在祖地開了一間小鋪,雖名聲不顯,但初心未改,一直延續至今。”
衆人:“……”
別人說謊三七開,林念禾說謊,七千字裡有三個字是真的。
偏偏她編得還挺像回事兒,有邏輯有因果,一時半刻還真挑不出刺來!
林念禾說得累了,喝了口水後才問:“有什麼補充的嗎?”
她問着大家,視線卻始終落在王淑梅臉上。
王淑梅認真想了一會兒,把整個故事從前到後琢磨了一遍,搖頭:“很完整。”
林念禾點了下頭,又看向汪瀟:“汪叔?”
汪瀟的眉頭緊皺着,小聲說:“小林,這大瞎話要是被識破了咋整?外國人又不是傻子。”
“識破的前提是他得有條件調查,”林念禾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蘭縣又不是他們想來就能來的,一堆手續辦下來,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而且啊,您說什麼樣的人會對我們的故事感興趣呢?”
“當然是進了貨的!”
“是啊,所以就算他們知道了這個故事是假的,他們也會說這是真的,甚至還會替我們把‘證據’找出來。”
林念禾微微揚起嘴角。
利益纔是最穩定的關係,只要綁定的利益關係足夠大,真假已經不重要了。
汪瀟思考片刻後也明白了林念禾的意思,他點了點頭,指着自己的鼻尖兒問:“所以我就是那個‘汪家’的後人唄?”
“我就是隨口編個故事,您別對號入座吶。”林念禾淺笑着搖頭,“不管誰問您,您要麼不理會,要麼搖頭否認,不承認就是了。”
汪瀟朝她豎起大拇指,誇讚的話隨口就來:“還得是你會編瞎話!”
林念禾:“……”
誇得好,以後別誇了。
林念禾翻開筆記本,繼續說道:“既然都開了會了,我順帶說一下本次春交會應對外國商人的服務理念——”
“不卑不亢不搭理,能說一個字就別說兩個字,我們的服務態度就是沒有服務。”
“尤其是您,汪叔,到地兒了我給您弄把椅子,您就喝茶看報,來人了也甭搭理,眼皮都別擡一下的那種,端的就是藝術家高雅清貴的範兒,要視金錢於無物,碰一下都是髒了您的手,懂嗎?”
汪瀟狠狠地嚥了口唾沫:“這個,真的很難做得到啊!”
他八輩貧農,哪擺得出這種譜兒?
林念禾:“您要是擺得出來,我至少給您簽下來兩百萬的單子,您要是擺不出來,頂天二十萬。”
汪瀟猛地一拍牀:“我能行!必須行!爲了蘭縣,我死不足惜!”
林念禾:“……”
倒也沒那麼嚴重吧。
王淑梅對做生意很感興趣,等汪瀟問完便迫不及待的問:“那咱們四個幹什麼?”
林念禾:“在另外四把椅子上喝茶看報。”
衆人:“……?”
他們千里迢迢去穗城,難道是爲了換個地兒喝茶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