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車子很快開進了市中心的一幢寫字樓。

邵羣在深圳的分公司租下了十到十二層,倆人一上樓,前臺小姐就緊忙起身從諮詢臺後面繞到邵羣眼前,甜笑着跟他道“邵總好。”

邵羣笑着點點頭,問道,“人來了嗎?”他看了看錶,嘖了一聲,“我遲了一個多小時。”

“來了,在會議室等您呢。”

“好。”邵羣的手悄悄放在李程秀的後背上,“程秀,來,這邊。”

李程秀跟着他近了會議室。

裡面坐着的兩個人立刻站了起來,堆滿笑容迎上來,“邵總,邵總,您好您好。”

邵羣笑着和他們一一握手,“真是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讓你們久等了。”

“那裡那裡,邵總是做大事的人,再說深圳這交通狀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邵羣笑道,“是啊,我以前在北京的時候,天天上班都得經過三環停車場,以爲到了這裡能好點兒,沒想到啊,呵呵。”

兩人又連連客氣了兩句,然後彷彿才發現李程秀似的,詢問的看着邵羣,“這位是?”

“哦。”邵羣連忙扶着李程秀的背,狀似親密的把他推到倆人面前,“這是我在富通大酒店特聘的中餐主廚,不止如此,他還是我的初中同學,兩位叫他李師傅就行了。程秀,這是我從香港請的策劃公司的人,幫我主辦這次PARTY。”

倆人連忙跟李程秀握手,“李師傅真年輕啊。”

李程秀扯着僵硬的笑臉,一一跟他們握手。

他最怕的便是任何涉及社交的場合,對方越熱情,他越會畏縮。

兩人又客套了兩句,就開始跟邵羣討論正事。

李程秀端坐着看着他們展示PPT,天花亂墜的描述着他們爲這次PARTY設計的幾種可行方案,供邵羣挑選。

邵羣笑而不語,等他們講完了,就扭頭問李程秀,“程秀,你覺得怎麼樣?”

“啊?很,很好。”

“哪個好?”

李程秀看了一眼以期許的目光望着他的策劃公司的倆人,有些愧疚於自己根本沒認真聽。

邵羣道,“來,再把終點給小李師傅展示一遍。”

倆人連忙挑重點又給李程秀圖文並茂的展示了一遍。

李程秀給他們繞暈了,什麼巴洛克格調,什麼加勒比海風情,還要三句話就拼進去一個英文單詞,他基本是沒聽懂。

邵羣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挨近他道,“恩?程秀,你覺得怎麼樣?”

李程秀不自在的把身子悄悄後移,低聲道,“都好,你決定吧。”

邵羣含笑道,“可是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他輕輕捏了下他的肩膀,柔聲道,“你的意見對我很重要。”

這回連那兩個香港人都感覺到氣氛不太對了,不過兩人都很鎮定。

李程秀只覺得心跳如雷,忙道,“我,我真不知道,你自己,選吧。”

邵羣呵呵笑了兩聲,扭頭道,“說實話我都不太滿意,咱麼能不能不弄這些西不西中不中的東西,我想要的會場風格,是能配得起我們小李師傅的廚藝的。”說完還衝李程秀眨了眨眼睛。

一個人反應機靈,連忙道,“我明白了,邵總,這樣如何,會場風格以現代中式爲主,但同時要融匯一些古典的細節,另外器具多以木質和陶瓷,這樣才,才配得起李師傅的美食佳餚。”

邵羣哈哈笑道,“這樣不錯,不錯。你們回去重新修改一下吧,時間也不多了,咱們儘早決定,另外這個先放一放,來跟小李師傅商量一下菜色吧。”

邵羣的手還在李程秀肩膀上放着,但見他臉色不虞,身子僵硬,也懂得見好就收,把手拿了回來,只是依然溫柔的跟李程秀說,“程秀,跟他們商量一下菜色。”

李程秀身體放鬆不少,點點頭,認真的跟他們討論起菜色。

這畢竟是他擅長的地方,談起話來順暢不少。

邵羣並不怎麼參與,除了偶爾提幾條意見外,大部分時候都是支着下巴,歪着腦袋,嘴角掛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肆無忌憚的看着李程秀,那眼神又深又沉,跟看着獵物的狼一般。

四個人足足談了兩個多小時,纔算把方案初步敲定下來。

邵羣看了眼窗外,天都暗下來了。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結實健美的身體曲線隨着他的動作舒展,看的兩個瘦弱的南方男人羨慕不已。

他拍拍李程秀的背,“程秀,我帶你吃好吃的去。”隨後又擡起頭,“兩位也一起去吧,今天辛苦你們了。”

倆人連連擺手,“謝謝邵總的好意,我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邵羣露出白森森的牙一笑,非常滿意他們的識時務。

他心情似乎很好,一邊拋着手裡的鑰匙,一邊領着李程秀往自己的車走去。

“程秀,你想吃什麼?”

“我想回家。”

邵羣一愣,皺眉道,“爲什麼?”

“家裡,有事。”

“你家能有什麼事?”

李程秀如實答道,“洗衣服,收拾,房間。”

“你吃飯完也可以做這些,難道你不吃飯嗎?”

“我自己,會做飯。”

邵羣眼裡閃過幾分不悅,他沒想到這個李程秀能這麼不給他面子,連拒絕都不會想個像樣點兒的藉口嗎。

他乾笑了幾聲,嘲弄道,“程秀,你這架子也太大了吧,多少人想跟我吃一頓飯都得提前預約呢,你就不能給我留點兒面子嗎?”

李程秀沉默的看着腳下。

邵羣按開車鎖,率先上了駕駛位,然後砰的一聲甩上了車門。

李程秀一愣,站在外面不知所措,他知道邵羣肯定生氣了,這時就不知道該不該上車了。

邵羣按下車窗,不耐道,“上車啊。”

李程秀猶豫道,“要不,我自己回去吧。”

邵羣翻了個白眼,打開車門下了車,走到他身前不過幾釐米處停下,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半真半假的威脅道,“小程秀,上車吧,還是要我抱你上車啊。”

李程秀嚇的後退了一大步,轉身乖乖上了車。

邵羣露出諷刺的笑容,也跟着上了車。

倆人沉默着開出了停車場,李程秀看着窗外不斷退去的街道,不放心的問道,“我可以回家嗎......”

邵羣瞥了他一眼,突然一個急轉彎,把車子拐到了一旁,停了下來。

李程秀給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驚恐的看着邵羣。

他隱約中覺得這個邵羣一點都沒變,脾氣依然是那麼的暴躁易怒,稍有不順他的地方,少爺脾氣就上來了。只不過是因爲長大了,學會了用笑容和禮貌去僞裝,其實骨子裡的東西,都還在。

邵羣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換上笑容,轉頭看着李程秀,“我這就送你回家呀。”

李程秀將信將疑,“好......”

“不過。”邵羣露齒一笑,“我也要去你家。”

李程秀一怔,脫口而出,“爲什麼。”

“我們多年沒見,還沒好好敘敘舊呢,你就是請老同學吃頓飯,不過分吧。”

李程秀想了半天,才底氣不足的說道,“我家很亂。”

邵羣嘿嘿笑了兩聲,“沒關係,我不在意。”

李程秀咬了咬牙,“我,覺得,不好。”

“哦,有什麼不好。”

“我覺得......我家,不好,你不習慣。”

邵羣動手摸着他的頭,“有你在的地方,我怎麼會不習慣。”

這話說的,無論是意思還是語態,都是曖昧至極,李程秀再傻,也聽出了不對勁兒。

邵羣也不給他反應的機會,拉着他手臂,語氣竟是帶着點撒嬌的哀求着,“程秀,讓我去吧,我想吃你做的飯。”

李程秀呆住了。

“程秀,除非你還記恨我,你是不是還記恨我?我當初太混蛋了,如果你還恨我,你就打我吧,我絕對不還手。”

“不......”他一點都不想聽關於以前的任何事,尤其是從邵羣嘴裡說出來,太諷刺了。

邵羣急忙道,“既然不是,請老同學去家裡坐坐,有什麼不行的,你是怕我把你吃窮了,還是怕我把你吃了?”

李程秀莫名的覺得耳根發燙,他確實想不出合適的拒絕邵羣去他家的理由,只好說,“我們,還是,在外面吃吧。”

“不,我不想在外邊兒吃了,我想去你家。”

李程秀啞口無言。

稀裡糊塗的,李程秀就把邵羣帶回了家。

他住的地方是連幢的居民樓,房子已經有年代,外牆基本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樓高都是七層,沒有電梯,而李程秀住在頂層。

頂層是他當時能租到的最便宜的了,不僅樓層高上下不方便,而且一到熱天,陽光直射在樓上,他的屋子裡跟烤箱差不多。

雖然現在已經是夕陽西下,邵羣避過了一天中最熱的正午,但是屋裡的熱氣卻沒散去多少。在他把車停在兩百多米外的空地,然後又渾身大汗的爬上七樓後,沒想到迎面一開門,就一股熱浪撲來,險些沒把他衝暈過去。

他最是怕熱,夏天沒有空調的地方,幾乎不呆,此時對他來說,算是受了罪了。

他忍不住煩躁的抱怨,“怎麼這麼熱,趕緊開空調,快點。”

李程秀打開燈,把後腦勺對着他搖搖頭,“沒有空調。”

“沒有空調?”邵羣不敢置信的重複了一遍。深圳這種跟火爐一樣能把人熱瘋了的地方,尤其是每年幾次的熱帶颱風一來,整個城市就是個大桑拿房,在這種散熱不佳的老式筒子樓,還是住在頂層,邵羣想不通沒有空調李程秀是怎麼活下來的。

邵羣掃了一眼屋子,內部構造及其簡單,三十多平米的小屋子裡,除了廁所分了隔間,其他廚房臥室餐廳根本就是連在一起的,放眼望去,一塊兒玻璃擋出來一小塊兒廚房,正對面一張單人牀,簡單的桌椅,就幾乎沒什麼東西了,果然是沒有空調的蹤跡。

李程秀指了指椅子,“你坐吧。”然後去牀頭把隔着風扇的凳子拖了過來,對着他打開。

邵羣已經熱的渾身大汗了,他及其厭惡這種溼黏的感覺,煩躁的坐在椅子上吹風扇,一邊衝李程秀說,“給我拿張紙。”

李程秀拿過牀頭的衛生紙遞給他,屋裡沒有多餘的椅子,他就坐在牀上,看着他吹風扇,自己調整着呼吸希望能心靜自然涼。

邵羣的煩躁和對這屋子的不屑,多少讓他心裡有幾分不舒服。對他來說,能住這樣的房子已經算是奢侈。他本來可以租更便宜的與人合住的單間,但是他的性格根本就不適合跟陌生人住在一起,一想到跟不認識的同住一個屋檐下,他打從心底裡害怕,再怎麼想着省錢都克服不了,沒辦法,只好每個月多花三百塊錢,租了獨立的小公寓。

無論這裡好是不好,他自己的地方,自己滿意就行,他又沒有邀請邵羣來,憑什麼他自己硬要跟來了,還要挑三揀四的。

雖然心裡不滿,嘴上也不知道怎麼說,而且他也熱的不行,風扇還在邵羣那裡,就站起來跟邵羣說,“我去洗澡,你先坐。”

邵羣身體降了些溫,語氣就好了點兒,嗯了一聲,“對了,給我倒杯水。”

李程秀給他倒了杯水,這纔拿着睡衣進去洗澡。

等他快速的衝了個涼出來時,正看見邵羣饒有興趣的翻着他桌子上的會計書。

邵羣一轉眼,就看見李程秀頂着溼漉漉的頭髮,穿着洗的泛白的棉質睡衣褲,新鮮水嫩的站在他面前。

李程秀白淨的臉透着微紅,軟趴趴的頭髮貼在臉頰上,水珠順着修長的脖子淌進衣領裡,在他漂亮的鎖骨上流下幾道水漬。

邵羣不自覺的嚥了口口水。

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看上去卻跟個懵懂純淨的學生一樣,透着一股子不加修飾的誘惑。剛涼快下去的身體好像又微微發熱了,這具身體他臆想了十多年,真想現在就能一口吞下去,吃個痛快。

他拿餓狼一樣的眼神看着李程秀,對方卻渾然不覺,只是有些尷尬的看着他手裡的書。

邵羣回過神來,晃晃手裡的會計書,“怎麼,你在學?”

李程秀點點頭。

“夜校?”

他搖搖頭,“現在,自學。”

他剛到深圳的時候,不僅一窮二白,還身負外債,那時候年輕有體力,沒日沒夜的掙着錢,除了掙錢腦子裡沒有其他的想法。

直到前幾年,他的收入才漸漸讓他除了生活和還債以外,有了些許富餘,埋藏在心底的對知識的渴望,也漸漸覺醒。

於是他自己買了高中的課本,擠着工作以外的時間自學。

離開學校好幾年,即使他曾經有全校第一的底子,也已經忘的幾乎一乾二淨。再撿起課本來,起初不知道有多難,但是憑着一股韌勁兒,他還是把高中文憑考下來了。

這兩年他又開始自學會計,他沒有時間去夜校,只能買了書自己鑽研。

他考慮再三,覺得會計是個跟別人交流比較少的專業,而且門欄相對低,比較適合他。

當廚師並不是他的理想,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怎樣期望着能成爲醫生或者科學家,只是那些夢想早就在他初三那年的夏天灰飛湮滅了。

邵羣把書遞給他,“程秀,如果你想學,我可以請專業的會計師教你,單單教你一個人。”

李程秀愣了一下,連連搖頭,“不用,謝謝。”

邵羣笑着搖搖頭,“程秀,你不需要跟我客氣。”接着便站起來,拽過他肩膀上的毛巾,要給他擦頭髮。

李程秀連忙偏頭躲開。

邵羣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依然固執的把毛巾罩到他腦袋上,動手給他擦着頭髮,“擦乾了,不然容易感冒。”

李程秀乾脆退開身子,看他的眼神帶了幾分戒備。

邵羣無奈的把毛巾扔到桌子上,看着眼前鮮美多汁卻不能入口的肥羊,覺得肚子餓的慌,“程秀,去做飯吧,我餓了。”

作者有話要說:秀秀其實是外柔內剛型,真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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