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童愣了一下,眼睛咕嚕嚕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說實話,凌若夕此刻的模樣絕對稱不上多美,甚至有些狼狽,原本紅潤的面頰迅速消瘦,嘴脣乾裂,甚至起了一塊一塊的褶皺,雙眼佈滿了血絲,一頭如瀑的黑髮此刻乾枯蓬鬆,獨獨只有那雙眼,一如既往的深邃,好似這天上夜空。
“你真的是壞人嗎?”藥童茫然的眨巴一下眼睛,“可你不像啊,師伯說,外面的壞人長得很可怕,你一點也不可怕,十分漂亮。”
“……越美麗的東西,越有毒。”凌若夕沉默了一秒,這纔開口,只可惜這話太深奧,少年完全沒聽明白。
“這裡是地獄深淵?”她一邊慢吞吞吃着米粥,一邊不動聲色的開始打探消息。
比起那古怪的老頭,這個單純的少年更容易套出情報。
藥童傻愣愣的點頭:“是啊,這兒一直就叫這名字,聽上去很嚇人是不是?其實這裡面的人都挺好的,真的。”
凌若夕完全不覺得這番話有任何的可信度,挺好?好到把一個陌生人用來當做藥人?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眼眸微微一閃,再度問道,話語有些輕柔。
“是我和師傅在山腳下的一棵大樹上找到你的,當時你流了好多的血,師傅說你還有一口氣,就把你帶回來了,爲了給你續命,師傅花了好大的功夫。”藥童將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了凌若夕,他們發現她時,她人已經在懸崖下,那麼高的懸崖摔下來,萬幸的是,被一棵參天大樹的枝幹攔住,這才避免了被摔成爛泥,也算是她命大。
凌若夕在心頭冷笑一聲,這叫天無絕人之路,她說過的,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就會用盡手段活下去,她要讓雲族裡,那幾個欺辱了她的混蛋付出代價!
手指驀地一緊,木筷在她的掌心咔嚓一聲,應聲斷裂,木屑的殘渣深深刺入了她的手掌,血珠冒了出來。
藥童嚇得有些無措,他趕緊在一旁的櫃子裡尋找着金創藥,想要爲她療傷。
“我沒事。”凌若夕隨意的吮吸了一下傷口,將血珠舔掉,動作利落得讓藥童看傻了眼。
他傻乎乎的抱着金創藥,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
“哈哈哈,徒兒,你這好心貼上人家的冷屁股了吧。”老頭瘋癲的笑聲從屋外傳來,凌若夕瞬間渾身戒備,低垂下腦袋,青絲遮擋住了她臉上所有的情緒。
爲什麼她竟連屋外多了一人也沒能察覺到?就算失去了玄力,她也不該連多年來磨練出的敏銳直覺也一併消失啊,還是說,這老頭的修爲已經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甚至能夠矇蔽她的警覺性。
“你是不是在想老頭子我是怎麼出現的啊?”一張爬滿蜈蚣傷疤的臉在她的視野中無限放大,凌若夕下意識想要出手,卻在最後關頭及時清醒過來,這老頭喜怒無常,若是激怒了他,難保她的命會真的丟掉。
她忍!
單薄的被褥下,雙手用力握緊,她抿住脣瓣沒有吭聲。
“警惕性還不錯,是個好苗子,你也別想從我這傻徒兒嘴裡打聽到什麼了,既來之則安之,你能下到這裡,算你命大,不過,想要出去,你這輩子也不可能咯。”老頭幸災樂禍的笑了,笑聲震天動地。
凌若夕立即捂住耳朵,雙耳有些發嗡。
她知道,這是玄力的威壓造成的威懾!這老頭果然是個高手!
“爲什麼這麼說?”她冷冷地盯着眼前的老頭,啞聲問道,眉宇間浮現了絲絲戾氣。
“嘖,看來你以前殺過不少人啊。”老頭優哉遊哉的晃動着腦袋,“長得倒是不錯,只是這心狠毒了些。”
“前輩又何嘗不是?”他們倆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哈哈哈,有趣,你就不怕惹怒了我,我讓你命喪黃泉?”老頭樂呵呵的笑道,臉上的傷疤扭曲的擠成了一團,看上去愈發恐怖,猶如地獄深淵的羅剎,分外駭人。
藥童在一旁急得不行,他拼命的給凌若夕使着眼色,唯恐她真的觸怒了師傅。
“我若死了,你去哪兒找一個合你心意的藥人?”凌若夕牙尖嘴利的反問道,她在賭!賭這老人不會殺她,若是賭贏了,或許她將得到一定的自由。
老頭立即斂去面上的笑容,惡狠狠瞪着她,那股雄渾且冰冷的殺意瀰漫在木屋中,空氣彷彿被寸寸冰凍,氣氛僵持得讓人窒息。
藥童屏住呼吸,看看師傅,再看看凌若夕,他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在師傅面前做到面不改色。
“你很有膽色,我喜歡!”老頭忽地一笑,那股駭然的壓迫感也隨之消散,他掀開身上灰色的麻衣衣襬,坐在地上,絲毫不理會這滿地的灰塵,“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地獄深淵,只是一個名字她根本無從分析,也無從入手,自從來到這片大陸已經六年,她從未曾聽說過有關於這個地方的傳言,若非這次被雲玲暗下黑手,她也不會流落到此。
“呵,這裡是一個被世人遺忘的地獄,地獄,你懂嗎?”老頭眸光深沉,像是要故意嚇唬她。
凌若夕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我並非想聽這些。”
地獄?無稽之談!
“哼,你自己慢慢了解就會知道我爲何這麼說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千萬不要走出這個山谷,否則,就算是老頭子我也保不住你。”老頭似是被她激怒,翻身站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木屋。
他這脾氣古怪得讓人摸不着頭腦,饒是凌若夕見過了各式各樣的人,卻獨獨沒有一個,如他這般特立獨行。
“你別生氣,師傅他就是這性子。”藥童尷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解釋道。
“爲什麼不能出這個山谷?”凌若夕詢問道,眸光略含深意。
她早就發現,這間木屋是建造在兩座山壁間的小山谷中,四周林蔭成海,但除了這師徒二人,再無人煙。
他方纔提到了師伯,也就是說,在這山谷外,還有其他的人居住。
“其實是因爲山谷外面有很多壞人,他們每天都會打打殺殺,那些血染紅了小溪,好多的屍體堆積在草叢裡。”藥童結結巴巴的敘述着自己曾親眼目睹的悽慘畫面,“那些人的功夫很高,你要是被他們發現,一定會被他們殺掉的,師傅說過,在這裡,他不是功夫最好的,所以你乖乖的聽師傅的話,別離開這兒。”
凌若夕恍惚的點點頭,心思卻完全被山谷外的世界勾走,這地方實在是太過詭異,她想要離開,必須要及早摸清楚這兒的基本情況,才能想到方法。
區區一個懸崖就想困她一生?絕不可能!哪怕再難再苦,她也要出去,藥童見她面露深思,便貓着步子,小心翼翼的離開了。
房門緩緩合上,支撐着她的力氣也在這一刻被抽空,她握緊了拳頭,發誓定要離開這該死的地方!她要活着回去,去見她的兒子!
想到被自己拋棄在山洞中的凌小白,凌若夕明亮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暗色,她緩緩垂下腦袋,下顎擱在膝蓋上,身體半彎着,像是躺在母親肚子裡的嬰兒,神色略顯落寞。
從這天起,凌若夕似乎得到了自由,她可以在木屋內外來回走動,除了離開山谷,她可以隨意的去任何地方,但代價卻是她要心甘情願爲老頭試藥,那些層出不窮的毒藥,讓凌若夕既快樂又痛苦,快樂的是,她可以跟着老頭學習熟悉草藥,並且看他的煉藥手冊,但痛苦的是,每一次試藥,都讓她有一種自己又輪迴了一次的錯覺。
藥童每每看着她那副隱忍痛苦的模樣,都替她感到心疼。
時間轉瞬而過,半月後,凌若夕身上的傷勢好得七七八八,她的身手也恢復了到前世的全勝時期,唯一的遺憾便是被震碎的丹田再難凝聚玄力,她那一身修爲徹底廢了……
“師姐,師姐。”小一清潤的聲音從木屋外傳來,凌若夕隨手合上手裡的書冊,悠悠起身,一席墨色的粗布麻衣將她曼妙的身軀包裹住,衣衫寬鬆,像是一件袍子,又像是浴衣,腰間綁着一條黑色的腰帶,別的再無任何的裝飾,三千青絲已重新恢復了光澤,柔潤烏黑,被她用布條紮成馬尾,披在身後。
她微微挑起眉梢,看着推門而入的少年,“什麼事?”
“我剛纔出去採藥,聽說了一件事,你一定會很感興趣的。”小一將竹簍放到木桌上,眨巴着眼睛,興高采烈的說道。
凌若夕眼眸微閃,“老頭子不是說不許你隨便出谷嗎?”
這半個月她已將這裡的情況瞭解得七七八八,當然,這些情報都是來自於老頭子的嘴中。
整個深淵地獄分爲無數的小山谷組成,而她現在所在的這一個,不過是其中之一,每一個山谷裡都居住着修爲超凡的高手,越是靠近那座懸崖峭壁,修爲愈發高深,居住的區域也愈發寬廣,不僅能居住奢華的殿宇,還能有美人相伴,可以說完全是皇帝的生活。
但若是有人自信可以挑戰前面一個山谷的主人,便可以向其發出挑戰書,進行生死戰鬥,勝利者,可得到榮譽,失敗者,將永遠埋沒在這荒野之中,成爲一具皚皚白骨。
老頭的山谷在極其靠後的位置,他又是谷裡鮮少的煉藥師,以至於地位超凡,他素來不喜歡太過奢華的日子,雖然實力強勁,卻始終居住在這木屋中,種種草藥,折騰折騰藥人。
當凌若夕得知這些事後,她只送了兩個字給老頭:“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