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夕並不着急立即趕赴邊關,走走停停,跟踏青遊玩似的,一路上,他們見到了無數飽受戰火殃及的百姓,成羣結隊的人們,從邊關附近的城鎮中逃了出來,步伐蹣跚,身影落寞,他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園,失去了朝廷的強勢保護,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逃這一條路可以走。
“好可憐啊。”凌小白站在官道旁,憐憫的看着眼前一個挨着一個緩慢走過的百姓,這不是他第一次目睹災禍降臨後的慘狀,但上一次的戰爭,遠沒有這一次來得更加慘烈,更加兇猛。
“在這個世界,弱者唯一能夠選擇的,要麼是依附強者,要麼是選擇逃離,要麼,就是等死。”凌若夕平靜的說道,並沒有對眼前的景象,產生任何的憐憫又或者是同情。
“哎,打仗掙的是江山,苦的卻是這些老百姓啊。”暗水難得正經起來,搖頭晃腦的嘆息着。
“二哥,你居然也能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一個男人捂嘴驚呼,那模樣跟見鬼似的。
暗水立即轉頭,惡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我平時難不成很無知嗎?”
迴應他的,是二十人整齊點頭的動作。
暗水頓時語結,心頭的怒火蹭蹭的往頭頂上竄着,燃燒着,丫的!他們還是不是他的兄弟?居然這麼抹黑他?
“這年頭,說實話會得罪人的。”凌小白幽幽在旁邊嘀咕了一句,暗水徹底石化,他這是招誰惹誰了?爲毛連小少爺也不站在他這邊?太沒天理了。
他趕忙將求救的目光往凌若夕身上投去,希望能從她哪兒得到一些安慰,只可惜,他遺忘了這幫人的腹黑與毒舌是和誰學的,凌若夕接收到他投來的視線,無奈的攤攤手:“自古忠言逆耳。”
“……”他好想拿塊石頭把自己給一頭撞死!
“砰!”突然,一道鈍鈍的聲響,打斷了衆人的談話,暗水刷地轉頭,就看見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雙膝跪地,倒在自己面前。
“嘶。”小姑娘倒抽了一口涼氣,顯然疼得不輕,但她卻倔強的咬住脣瓣,一聲也沒吭,緩慢的從地上自己站了起來。
暗水心頭有些不忍,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小妹妹,你一個人嗎?你的家人呢?”
小姑娘似乎沒想到會有人伸出援手,微微一愣,隨即,眼眶迅速紅了。
“謝謝,謝謝你。”她小心翼翼的將手臂從暗水的掌心抽出,然後自卑的朝後退了幾步,“對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這話聽得暗水心裡各種不是滋味,他笑笑:“沒關係,不就是一件衣服嘛,不礙事。”
“孃親,以前寶寶怎麼沒有發現,暗水叔叔還會關心人啊。”凌小白湊近凌若夕的耳畔,低聲問道,不過,就算他的聲音再低,在修爲高強的人耳裡,依舊能夠聽得清清楚楚,竊笑聲,從這幫大男人嘴裡傳揚出來。
暗水背脊一僵,嘴角不住抽搐了兩三下,他忍!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小姑娘衝暗水九十度鞠躬道歉,隨後,拖着受傷的腿,一瘸一拐的跟上了前方的大部隊,她的掉隊,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沒有任何一個人留下來,等待她,攙扶她,這些人的表情是麻木的,是機械的,彷彿失去了生機的傀儡娃娃,渾身透着一股死氣。
“這些人都不知道照顧小孩子嗎?”暗水略顯氣惱的嘟嚷道,神色有些憤憤。
凌若夕淡漠的睨了他一眼:“在自身難保的前提下,誰會白癡到對不相干的人伸出援手,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做聖母聖父。”
她的話雖然殘忍,卻說的是事實。
暗水一時間啞然無語,“凌姑娘……”
“繼續趕路。”凌若夕不想多談這個問題,說到底,這些百姓如何,和她有什麼關係,他們不是她的責任,同樣她也沒有義務爲他們做什麼。
暗水和凌小白一走一回頭,直到那支以老弱婦孺組成的隊伍消失在官道盡頭,他們纔沒在繼續做這個動作。
三天的路程後,凌若夕一行人總算是抵達了距離前方交戰峽谷十里外的一個小村莊,村莊裡還住着人,但大多數都是一些沒有能力的婦女、小孩、老人,且清一色全是雌性。
“好奇怪,爲什麼這裡全部都是女孩子呢?”凌小白坐在一間民居內,雙腿懸空,困惑不解的問道。
“一看你們就是遠方來的貴人,不僅是咱們這村,附近的幾個小村莊裡所有的男丁,都被抓去充軍了,只留下我們這些孤兒寡婦,在家裡等待他們回來。”端着托盤的老嫗,邁着蹣跚的步伐,搖搖晃晃的從屋外走了進來,她是這個家唯一的主人,並且好心的收留了凌若夕他們。
凌小白眨了眨眼睛:“爲什麼?你們可以跟着一起去啊。”
“呵呵,這世上哪有女人蔘軍的道理?”老嫗啞然失笑,這幫人一看就知非富即貴,必定是大戶人家裡出來的貴人,不知道這些常識,也很正常。
凌若夕實在不願意凌小白繼續賣蠢,啪地一下,擡手給了他一個爆慄。
許久沒有被教訓的凌小白,疼得連連驚呼:“孃親,男人的頭不能隨便亂碰的。”
“你還說?”手臂再次揚起,嚇得凌小白急忙閉嘴,嘟着嘴脣憤憤不平的坐在凳子上,不說就不說嘛,孃親真是太暴力了。
“你們娘倆的感情可真好,要是我孫在還在……”老嫗渾濁的眸子裡,有淡淡的水汽浮現。
“老人家,你的孫子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沒在家裡嗎?”凌若夕眉梢一挑,柔聲問道,臉上的淡漠化作了淡淡的柔軟,絲毫沒有了平日裡的凌厲與冷漠。
老嫗苦笑一下,“他也被抓去充軍啦,朝廷下了命令,有十歲虛歲的男丁,都得加入朝廷的軍隊,守護咱們的家園。”
“哇,十歲就得充軍啊?”凌小白有些意外,水汪汪的大眼睛,吃驚的瞪圓。
“是啊,下到十歲小孩,上到六十歲老人,都得要隨軍。”這也是他們這個村莊裡,幾乎見不到一個壯丁的理由,自從兩國開戰後,無數百姓不論是否願意,都必須要強制從軍,年輕力壯的,就做士兵,老弱、病殘的,就做後勤,軍隊裡,總有事情給他們安排着做。
“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見到我那可愛的孫子啊。”老嫗語帶哽咽,她今年已經六十有七了,還有幾年好活呢?唯一的心願,不過是在臨終前,能夠再看一眼,這世上僅剩的親人,可就連這微不足道的願望,也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簡陋的民居里,氣氛頓時變得沉重起來,面對着老嫗的哽咽,凌若夕沒有太大的反應,僅僅只是從懷裡拿出一方手絹,遞了過去。
“謝謝啊,讓你們見笑了,我們這兒平時可沒幾個外人來,我這一時間……”老嫗不好意思的笑笑,但臉上的悲傷卻未完全散去,更像是強顏歡笑。
凌若夕微微頷首,“老人家,給我們說說這裡的情況吧,前方的戰事怎麼樣了?”
“沒錯,丞相……衛大人率兵可有擋住北寧國的鐵騎?士兵們傷亡如何,戰況如何?”鎮南將軍終於找到了能夠開口的機會,這一路上,他不知道多着急,恨不得長出翅膀,立即飛去前線,奈何凌若夕像是和他做對一般,愣是走走停停,全速趕路不過一天的腳程,竟被她慢悠悠走了三天三夜,才勉強抵達。
武將是急在心裡,嘴上卻沒敢說,雖然不清楚凌若夕的真實身份,但他們展現出的強大實力,他是看在眼裡的,一心想着,如果他們能夠幫助南詔,說不定還可以挽回頹勢,在這個念頭下,他選擇性的忽視掉了被綁架,被囚禁的待遇,甚至不許一雙兒女,流露出任何的不滿。
老嫗愣了愣,“這……幾位打聽這些做什麼?”
“實不相瞞,我乃是朝廷派往前線支援的將軍,不過在路上遇到了伏擊,所以才拖延到現在趕來。”武將剛毅的面容浮現了一絲憤慨,若非朝廷中有人拖後腿,他率領的上萬大軍,怎會全軍覆沒,只餘下他和一對兒女呢?
老嫗這才明白他們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噗通一下衝着他們跪了下去:“大人啊!你們一定要儘快阻止戰爭,讓我那可憐的乖孫兒回來啊。”
一顆顆豆大的眼淚不住的從老嫗的眼眶裡冒出來,啪嗒啪嗒在地上飛濺出無數的水花。
他們苦了太久,自從南宮玉失蹤後,南詔國的情況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兩國交鋒,她們只能含淚送走身邊的親人,每天默默的待在家裡,等待着家人回來。
面對老嫗的懇求,武將心頭有些泛酸,急忙上前將她扶起,“老人家,你放心,南詔不會亡!你的家人會平安回來的。”
他的保證仔細一聽,完全沒有任何的可信度,但苦等多日的老嫗,需要的,不正是一個人告訴她,還有希望存在嗎?渾濁的雙眼,涌現了璀璨的生機,她整個人哆嗦着,連連點頭:“將軍,你說的是真的?我那乖孫兒會回來的?”
“是,本將向你保證。”武將重重點頭,一遍又一遍回答着老嫗的詢問,一次又一次堅定着她心中的信念。
只要信念還在,一切皆有可能。
凌若夕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屋子,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更不喜歡這太過悲傷的氣氛。
“姑娘。”暗水偷偷跟了出來,小心翼翼的在背後喚道。
“恩。”她淡漠的應了一聲,神色古井無波,裡面傳出的哭泣聲,似乎沒有對她造成任何的影響。
暗水在心裡幽幽嘆了口氣,姑娘明明不是無情的人,卻偏偏總會讓人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