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塵埃落定
九月初六。
申時末。
蔡州知府白仁立率大小官佐出迎十里,迎接左國恩一行。
傍晚入城。
與欽差一同到來的河南路經略安撫使張純孝,見城內果真如白仁立奏表中所言秩序井然,不由回頭往入城隊伍後方看了一眼。
端坐於馬背的昂藏少年,依舊是一身皁衣,卻已有了幾分威嚴。
看面相氣度,實不像奸惡之人啊。
抵達府衙後,左國恩等人顧不上吃接風酒,先在二堂招陳初問話。
府衙內外都是陳初帶來的人,左國恩和曹小健不知這面相俊朗的陳都頭脾性到底如何,遲疑間不敢開口。
倒是張純孝心知己方此時代表了朝廷威嚴,若表現的太過軟弱怯懦,不免在這名膽大妄爲的年輕人心中留下一個‘朝廷可欺’的印象。
便硬着頭皮先呵斥了一番。
主體思想是:便是那鄭乙有錯,你帶桐山軍民殺入蔡州也屬大罪,不過念在你護佑桐山百姓有功,暫且不與你計較,往後需時時記得此次朝廷、官家的迴護,行事萬不可再如此魯莽。
下首的陳初聞言,倒也沒有露出惱怒神態,態度恭敬。
見如此,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今次蔡州、桐山之亂,雖出現了兩極反轉的意外情況。
但好歹兩地快速安穩下來,沒有出現多地糜爛、無法收場的局勢,已算是最好的結果。
見陳初態度良好,殿前太監曹小健纔敢開口溫言勉勵了幾句。
堂內氣氛忽然融洽許多。
陳初趁機拿出了一式幾份的鄭家產業清單,交給了諸位大人。
“都統制官衙內掘銀七千二百兩,飲馬莊鄭家老宅掘銀萬四千兩,共計兩萬一千二百兩
清查鄭家朗山田畝七千畝,另田莊三座.”
左國恩和曹小健對視一眼,皆默默無語。
鄭家有多少藏銀他們不好搞清楚,但田產絕不止這麼點啊。
這是伱陳都頭拿命搏殺下來的,你多吃些沒問題,但這胃口也忒大了。
我們跑一趟不容易,你吃了肉好歹剩點湯啊,結果卻只留了一點食之無味的肉渣
“諸位大人,在下位卑未敢忘憂國,如今國事艱難,全因鄭家這等蠹蟲,這些銀兩田產收歸國庫,也算我們桐山軍民爲國出了一份力吧。”
陳初一臉正氣道。
左國恩聞言卻更鬱悶了,就這麼點東西,還他娘上繳國庫本官吃啥?本官的上峰吃啥?我出來一趟怎也得給領導帶些土特產吧!
這小吏當真不曉事!
不想,陳初又面露爲難道:“除此之外,屬下在清查鄭家產業時,發現了一批隱田,不知該如何處置,請諸位大人拿主意吧.”
說罷,陳初又拿出一份清單。
‘另查隱田萬六千畝,田莊七座莊中得銀五萬餘兩’
嘖嘖嘖,誠意,這就是誠意!
第一份清單是用來看的,查抄疑似反賊鄭乙的家產上繳國庫,算是對朝廷、對官家有了個交待。
第二份清單纔是用來吃的.
“哈哈哈,陳都頭年紀不大,卻是妙人一個啊,哈哈哈。”
左國恩爽快一笑,竟當場和曹小健低聲討論起第二張清單上的產業如何劃分的問題。
左國恩左一劃拉,右一嘩啦,徑直討走了小半銀子田產。
那曹小健卻是第一次出宮做事,明顯不是左國恩的對手,爭的面紅耳赤。
一旁的張純孝見此,不由無聲慨嘆了一回。
大齊如今千瘡百孔,但這滿朝大小官員眼中卻只有私利
但張純孝知曉,左國恩拿的,不止是爲他自己那份,他身後的兵部尚書範恭知,範恭知身後的當朝宰相李邦彥,誰人不得有一份?
正所謂,你不拿我不拿,朝堂諸公怎麼拿。
張純孝嘆了口氣,忽道:“近幾日爲了桐山一事,本官跑廢了好幾雙靴子,怎也得給本官留五千兩鞋腳錢.”
隨後幾天,陳景安陪着幾位大人在蔡州城左近吃吃喝喝、遊山玩水,順便接收一下爲上官謀來的田產莊園。
他們拿了這些產業也不白拿的,條件便是爲陳初謀下蔡州留守司都統制一職。
對此,朝堂內是有分歧的。
九月初十朝會時,刑部吳尚書道:“便是鄭乙有反叛之心,但那小小都頭,竟敢直入蔡州府城,必定是跋扈之輩,任此人爲一府都統制,恐養虎爲患!”
兵部範尚書卻道:“如今那陳初已實際佔了蔡州,若用蠻力驅趕,必然戰火再起!現下我朝已無兵可調,蔡州又處邊境,若邊境生亂吳尚書帶人去平麼?”
“你!無兵可調便徵兵養兵,若我朝開了此先例,往後豈不是人人都敢帶兵佔據州府了?”
“徵兵養兵?說的輕巧,你刑部出錢糧?再者,那陳初入城後不擾民、不傷官員,明擺着願做我大齊之官,如此心向朝廷的人,正好收來爲國所用。哪有把人往外趕的道理,真要把他逼反了,吳尚書負責?”
眼看兩人臉紅脖子粗,猶如街頭潑婦一般,百官之首的當朝宰相李邦彥笑着開口了,“說起此人來,倒有一樁趣事。”
端坐大慶殿龍椅上的大齊皇帝劉豫擡眸看了看鬧哄哄的殿內衆臣,疲憊道:“哦?有甚趣事?”
“前幾日他上表解釋此事時,竟在奏表結尾爲自家娘子請封誥命”
李邦彥話音剛落,衆臣僚不由露出了古怪笑容。
你一個小小都頭也敢爲娘子請誥命?
怕不是得了失心瘋
可李邦彥卻捋須笑道:“此人雖不懂禮儀、不知規矩,但心向我朝確實毋庸置疑.”
衆臣馬上明白了李邦彥的意思.向朝廷討要誥命,說明此子心裡認同大齊爲正統啊。
要知曉,劉豫登基以來,便是徵召很多前朝舊官出仕,多數人以各種藉口推脫不就。
說到底,這些人不認他們這個金人傀儡政權。
得國不正的大齊缺的就是正統認同。
兵部尚書範恭知不由瞄了眼年逾五旬卻依舊俊美飄逸的李邦彥,心道:還是李相公能搔到官家的癢處啊.
龍椅上的劉豫果然露出一絲笑容,“這陳.陳.”
“陳初。”李邦彥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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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六。
辰時,秋風微涼。
蔡州城內突然又來了一撥欽差,並且事先沒有通知,搞的白仁立有些措手不及。
欽差入城後,直奔都統制衙門。
隨後宣讀了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原桐山縣都頭陳初,於危難之際率桐山軍民抗擊反賊,護得一方平安.”
陳初聽說聖旨是給自己的,大概猜到了內容。
不過當他聽到“着封從五品翊衛大夫,領蔡州留守司代都統制”時,還是愣了一下,爲啥是個‘代都統制’?
‘代’就說明還是臨時工啊!
除此外,曹小健也被任命爲了留守司都監。
所謂‘都監’其實就是監軍。
不過,以往只有將領領軍出征時,纔會在軍中設都監一職,以內侍充任。
蔡州留守司只轄四部駐守本土的廂軍,怎也設了都監?
又是‘代’又是‘都監’,這大齊就突出一個‘疑人要用,用了也疑’!
聖旨的最後,讓陳初意外驚喜了一下。
“.其妻趙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順,雍和粹純,性行溫良。着即封爲八品安人.”
陳初幫貓兒討要誥命,只是抱着有沒有棗打一杆子的想法,沒想到還真給了。
其實陳初倒不在乎甚誥命不誥命,但他知道內心一直有些小自卑的貓兒會喜歡。
只可惜,此時貓兒不在蔡州。
想到此,陳初領旨後又做了一個不合規矩的事,“勞駕內官再去往桐山宣讀一遍吧”
那年歲不大的小太監不及拒絕,手裡便被塞了一錠黃澄澄的金元寶。
聖旨一出,等於朝廷對桐山、蔡州一事有了定性。
鬧騰了近一個月火併事件終於塵埃落定。
府城內灑金巷,玉儂帶着翠鳶、白露正在逛着前幾日剛剛接收的一座六進大宅。
這麼大的宅子,玉儂完全可以擁有自己獨立的院子啦。
咯咯笑聲一路未停。
卻忽聽門子來報,說是城內溫家商行東主大娘子來訪。
玉儂有點迷糊,她來了蔡州幾日,從未與別家女眷交道過,更不認識溫家商行大娘子。
她好端端上門做甚?
不待她想明白,門子又報:靖安軍朱指揮使大娘子送來拜帖
接着,高家糧行、蔣家當鋪.
玉儂有點被嚇到了。
那廂。
欽差行路緩慢,陳初爲了讓貓兒早點知道這個消息、並提前做些準備,讓大郎派人先行去往桐山報信。
但.還有人比報信人更早出發。
臨安商人苗奎之子苗鑫
自打前些日子,兩地先後平穩下來,苗奎便派了兒子來了蔡州。
苗奎在行商一道有着極爲敏銳的嗅覺,上次桐山之亂,他冒險趁人心惶惶四海商行股價大跌購入了不少股票。
後來,桐山軍民大勝,股價強力回彈,苗奎一下窺見了其中商機。
所以他讓兒子留在蔡州,便是要時刻留意‘利好’或‘利空’消息。
辰時,苗鑫單人匹馬一路狂奔向桐山縣。
終於在未時趕到了十字坡四海商行股票交易所。
苗奎得了信,和潁州商人常德昌驚喜對視一眼,馬上開始在交易所內大量吸貨。
眼看兩人不顧價格高低,見有股票掛牌便收,馬掌櫃陰陽怪氣道:“我說,兩位老兄,這股價已從十五貫三百七十錢被你倆買到了十五貫八百零三錢。你們再買下去怕是要破十六貫了”
苗奎也不解釋,只呵呵一笑,客氣道:“馬掌櫃手裡不是還有六十股麼?要不要趁現下價高賣了?”
馬掌櫃在桐山之亂時,低價拋了手中股票,小虧了一筆。
後來桐山大勝時,又沒有及時入場,眼睜睜看着股票從七貫漲到了十五貫,才下定決心購入六十股。
他買入時的股價爲十五貫一百二十錢,現下漲到八百錢,的確有的賺了。
“賣?我不賣”心知苗、常二人都沒少賺的馬掌櫃看見別人掙錢,比他自己虧錢還難受,所以說話也沒甚好態度。
不過,他剛說了這句,轉身就偷偷去交易所把自己手裡的股票掛了牌。
只半盞茶工夫,便以十五貫八百一十錢的高價被人接手了。
交易完成後,馬掌櫃算了算,這一進一出,輕輕鬆鬆掙了四十多貫
可以了!此時商行股票如此高位,肯定漲不動了,到時跌了有苗、常二人哭的時候。
馬掌櫃稍顯陰暗的想到。
正思索間,卻見一名風塵僕僕卻滿臉喜意的騎士,衝到了十字坡旁。
負責維持此處秩序的市管隊周祖林連忙上前攔住,呵斥道:“此處不得逸馬!”
隨後卻看清馬上那人正是劉百順,不由奇道:“百順哥,你不是在蔡州麼?怎回來了?”
“哈哈哈”
劉百順未語先是一陣暢快大笑,隨後才道:“快找人去通知大娘子,欽差稍後便至!”
“欽差?”周祖林嚇了一跳。
他們這小小縣城何時接待過欽差啊。
旁邊的客商、行人也紛紛駐足,驚訝之餘想要聽聽是怎麼回事。
劉百順並沒有壓低聲音,反而哈哈大笑後高聲道:“今日晨間,欽差至蔡州城,宣聖旨道,擢升陳都頭爲蔡州留守司都統制,封大娘子爲八品安人!快去讓莊子準備一番!”
‘哄~’
市場外登時亂了起來,笑聲和議論聲嘈雜一片。
不過,卻有些反應極快的商人拔腿就往交易所內跑去。
陳都頭升官了!
也就是說四海商行的地盤又能擴大了,僅一個桐山縣商行便能掙的如此多的銀子,再加一個蔡州府,那還了得?
晚了一步的馬掌櫃跑到交易所時已擠不進去了,只能被堵在門外,眼睜睜看着股票掛牌價格從十五貫八百一十錢突破十六貫、十八貫、二十貫
直到下午交易所閉市時,股價已來到二十五貫高價,猛漲勢頭卻尤未止歇!
十字坡大酒店內。
苗奎和常德昌坐在靠窗座位,遠眺擁擠不堪的交易所,愜意的抿了一口青鳥啤酒。
頗有一股‘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瀟灑氣度。
“苗老弟,價格不低了,你拋不拋?”常德昌笑道。
“老哥,你呢?”苗奎笑着反問道。
“我不拋,這四海商行啊,值得長期投資”
“哈哈哈,我也不拋,我也是這個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