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首屆四爲獎得主陸延重被周國阻攔二十餘日,最終未能成行。
五月三十日,蔡州文學院在獲獎人缺席的情況下,依然將該獎頒給了陸延重。
同日,蔡州文學院以及該獎項聯合舉辦機構‘報促會’‘蔡州學聯’‘士子無國界’等有關組織在蔡州五日談發表聯合聲明,對周國阻撓兩地交流的行爲表示了憤慨和遺憾。
雖陸延重這名主角未到,但經過一兩個月的輿論造勢,淮北聚集了大量士人。
趁着此番熱度,六月初,淮北突然宣佈有天下第一女詞之稱的當世大家李清照擔任了華夏博物院院長一職。
此消息一出,周國譁然。
自丁未後,只有名士大儒自齊逃往周,周去齊者,此乃首例!
周國輿論被動,極力想要降低此事的影響,可緊接,新立博物院馬上舉辦了首次展覽,再次攪動了天下士林。
此次展覽只有一物,名爲‘中方鼎’。
說起來,這中方鼎和周國淵源頗深.丁未前十餘年,周國安州出土六件西周銅器。
被稱作安州六器,其中最爲珍貴的便是那尊有銘方格鼎,銘文中,有一組西周早期易卦。
後被上任周帝柴吉收入宮中,視若珍寶。
丁未時,此鼎因笨重不易攜帶,被宮人深埋於地下,齊代周後才得已重見天日。
‘鼎’歷來意義非凡,一言九鼎、定鼎天下.自大禹鑄九鼎分鎮天下九州而始,這種器物就具有了皇權象徵。
普通人哪有機會親眼目睹?
於是,中方鼎公開展覽的消息一出,登時在金石博古界引發了躁動,無數愛好者趕往蔡州,想要一睹古物真顏。
而金石收藏大家,和名士大儒高度重合。
趁此機會,淮北又宣佈,華夏博物院徵集天下古物,若能被選入博物院珍藏,贈錢千貫起,上不封頂,且會爲原有者刻名造碑。
淮北富庶,民間商戶有了錢之後,自然想往‘高雅’上頭湊,是以收藏之風早在幾年前已形成。
消息靈通之輩都知,此次博物院向民間徵集古物,明面上是那易安居士的手筆,實則卻是楚王側妃、河南路經略安撫使陳景彥之女在支持。
側妃的意思,那不就是楚王的意思麼?
參透這層關聯,跟着楚王掙了大錢的商人就要表示表示了,六月初三,潁州豪商常德昌向博物院捐《蘭亭序》唐代內府栩書官馮承素摹寫卷。
有他帶頭,其他商人多少也要拿幾件精品古物意思意思。
外人尚且如此,自己人就更不能落於人後了,遠在東京的蔡源、蔡州的徐榜、西門恭或從自家收藏中挑出幾件珍品,或立時高價求購。
總之,都爲博物院的成立獻出了一份自己的力量。
但是但是,兄弟們之中有壞人啊!
那老逼登陳景彥不知是想在李大家面前顯擺,還是想給女兒撐面子,反正仗着世家底蘊,竟獻出了晉代陸機的《平復帖》.
此書帖雖只八十餘字,在字畫界卻有‘墨皇’之稱!
自晉代書成,一直傳承有序,直到唐末戰亂,才失了蹤影期間二三百年渺無音訊,不想,竟是被他潁川陳家所藏!
這陳家,對這個女婿可謂下了血本!
總之,《平復帖》失而復現,轟動書法界。
有此書帖,頓時將老蔡、老徐、西門兄弟三人獻出的寶物襯成了破爛兒。
這還比個屁啊!
陰逼老三,算你厲害.
各地與楚王交好的家族還在源源不斷將或珍貴或普通的古物運往淮北,其中,麟府路折家送來十面石鼓,上有銘文六百餘字,名謂陳倉石鼓。
陳初見了那平平無奇的大石頭疙瘩,暗罵折彥文不地道,拿幾塊破石頭糊弄自己。
可李大家見了,卻欣喜若狂。
咱也不懂,咱也不敢問
整個六月上旬,淮北博古界近乎癲狂。
當然了,進獻的古物中,也不乏一些平平無奇或者假冒做舊想要騙錢的玩意兒。
僅靠李大家一人肯定甄別不過來。
於是,阿瑜將那些聞風趕來淮北參觀中方鼎的文化界大咖組織了起來,當做評審甄選古物。
‘評審’一職也就意味對其‘權威’身份的認同,大佬們欣然領命。
當然,這個過程中也發生了許多啼笑皆非的事。
比如有位老漢,想要以八千貫的價錢賣給博物院一隻豁口破碗,並信誓旦旦道,此物爲始皇帝的飯碗
這始皇帝之碗,竟還沒喪彪的飯盆精美。
也有自稱姓唐的老嫗,拿着一頂掉毛皮帽,說這帽子是唐太宗登基時佩戴的旒冠,賣您萬貫一點也不貴!並言之鑿鑿自己是唐皇十八世孫是正兒八經的金枝玉葉,皇家公主!
在現場負責鑑定的韓昉,兩句話就將這老嫗惹惱了,“老夫人.您姓唐,怎會是太宗後裔?您難不知唐皇姓李?”
“呃嗐!老身還能坑你不成?這寶物在我家傳了八百餘年,便宜點賣你成了吧!一千貫,一千貫總行了吧!”
“咳咳,李唐立國至今尚不滿八百年”
“恁娘那腳!伱狗屁不懂.”
老太太破防,若不是現場有軍士維持秩序,差點要抓花韓昉的麪皮。
這羣被陳初稱爲‘國寶幫’的老人爲了換取那千貫起步的獎勵,屢屢和大佬發生爭吵
阿瑜在海選現場待了一日,直笑的肚子疼。
總之,熱鬧是屬於淮北的,落寞是屬於周國的。
短短數月內,名士入齊,鼎現淮北.怎隱隱有股皇氣北移的跡象?
且這種潤物無聲的方式最爲致命.北國雖未稱王稱霸,但這收集了歷代國之重器的博物院、那名士雲集的熱鬧景象、居高不下的討論熱度
周帝很焦慮。
於是六月間,在他授意下,臨安匆匆成立了周國博物院,想要照貓畫虎一番。
卻因此時天下的注意力都在淮北,沒掀起多大波瀾。
六月初十,在紛紛攘攘中,陳初卻悄然出城去了壽州。
此次之行,是爲了和楊大郎討論一下淮北軍改編的事項.
以前,爲了不在齊國內部過於顯眼,淮北軍一直遵循着舊有軍制。
但隨着環境變化,陳初已不需在遮遮掩掩。
這次改編計劃的重中之重,便是去除軍隊中的軍官個人印記譬如武衛軍軍中營一級編制,營正秦大川所轄一營的稱號爲‘川字營’。
“.鎮淮、武衛、廣捷等名字太過繁複,以後變軍爲團,直接更名爲一二三團,每團轄四營,其中一營爲馬軍營。團部直屬一輕騎偵查連,一輜重連,一親衛連,將士共計兩千五百人。四團爲旅,設一旅帥”
變軍爲團,但配置人數基本不變,可以縮短將士適應時間。
不過淮北起家的底子,鎮淮軍超編嚴重,需要一分爲二。
楊大郎對改編一事並無異議.近年來,淮北軍偶有外出作戰,從來都是他守家,由此可見陳初對大郎的信任。
改編後,不用說,這壽州旅帥之職除了他,不作旁人想。
“嘿,初哥兒,聽說淮北軍直屬天雷營去年在河北路大發神威,能不能調給我壽州幾門耍耍?”
陳初尚未說出自己的打算,大郎反倒打起了天雷營的主意。
陳初不由一笑,解釋道:“此次改編,天雷營會擴編由營升團。但此軍種對後勤輜重要求極高,配屬到團一級作戰單位,後勤根本吃不消,所以原則上炮兵仍會集中使用。但下半年銅炮產量上來後,可給你壽州分幾門,作城防用”
天雷營擴編後,僅一個團就需要馱馬千匹,再配備相應的馭夫滿編兩千五百人,後勤就要佔六成人數。
“也好。”討要炮兵有戲,大郎心滿意足。
陳初卻又道:“倒是你這邊,可以放開手腳募兵了.”
“當真?”楊大郎一臉驚喜。
壽州有劉二虎一團、大郎新募將士一團.現實情況中,軍營外每日都有大量青壯前來應徵。
但大郎手中就這麼多的編制,每月糧餉也是按兩個團的人員撥發,他也只能眼睜睜看着許多好兵苗子流失。
如今,蔡州當地募兵已不像早年間那麼容易.這和當地經濟狀況有關,蔡州工商業發達,年輕人進場做工、去商行當夥計、做行商小販、便是留在家中務農都能有一份相對不錯的收入。
如此一來,能自主選擇的出路多了,當兵的意願就降了下來。
後世華夏亦是如此,東南沿海的募兵工作就比較難,個別繁榮村鎮甚至爲參軍年輕人開出了六位數的現金獎勵,報名人數依然寥寥。
但相對落後的甘隴地區,年輕人蔘軍依舊踊躍。
倒不是說不參軍就是不想保家衛國,陳初相信,若是華夏再遇扶桑犯境,一億青年一億軍,朝夕可成。
畢竟,一九三七年深冬,金陵城內先輩的遭遇,猶在眼前。
若身後站着的是年邁父母、驚恐妻兒,沒幾個男人會退縮,即便是面對刀槍。
在如今蔡州亦是如此.若再遇金兵南侵,場坊裡的工人、田間的農夫、商行的夥計,並不缺乏保護家人的勇氣。
前提是需要有組織力將千萬百姓的力量擰成一股繩,否則,一盤散沙的反抗和送命沒什麼區別。
但這般戰爭動員,非到滅國之戰時不可輕動,因爲這是以犧牲了經濟、溫飽甚至秩序爲代價而爆發出的亡命一搏。
至少眼前的淮北還遠不到那種地步。
壽州募兵,屬於未雨綢繆。
“大郎,你壽州緊鄰的宿、亳二州相對窮困,募兵可從此二州着手。再者,壽州距離山東路不遠,魯地健卒高大忠勇,同是上佳兵源.”
陳初的話,大郎早已想過,聞言只道:“初哥兒你直接說吧,需要招募多少將士?”
“至少兩萬,三萬最佳。”陳初不假思索道。
大郎卻嚇了一跳,“這麼多?蔡州吃得住麼.”
他畢竟帶兵多年,所謂‘蔡州吃得住’,是問一下招募這麼多人,軍餉糧草帶來的壓力瞬間翻倍,擔心將淮北經濟拖垮。
陳初卻道:“此事大郎無須操心,只需將新兵操練好便是。”
如今四海商行、鷺留圩農墾兩大現金奶牛的營收,早已超過齊國稅賦但一下再增加兩三萬軍隊的負擔,依然有不小壓力。
不過,淮北尚有一座金山沒有發掘.那便是股票交易所。
淮北高層之間一直流傳着這麼一句話交易所的資金佔天下財富二成。
交易所的整個交易流程、律法制定,都在淮北掌控之中,若陳初想,自然可以從中抽出天量資金用以建軍。
但這種事畢竟有風險,若淮北軍未來若干年對外征戰屢戰屢勝,繼續給淮北填充戰爭紅利,自然沒問題。
可一旦打了敗仗,造成股價暴跌,商戶拋售股票的情況挪用資金的窟窿必然露餡,導致的後果便是淮北系全線信用破產。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遇慘敗,淮北都有可能不復存在了,信用崩不崩又有個鳥關係.
大郎默默注視陳初片刻,多年兄弟,自是察覺出某些異樣來,不由問道:“初哥兒,我怎覺着你.有些着急哩?依柳川先生之定計,我們仍需蟄伏個五六年,以待天時爲妙.”
陳初卻道:“自去年掌控東京後,我便覺着我們快藏不住了.眼下咱們又掌着河北路,和金國僅一河之隔,但凡兩地生出摩擦,便有可能釀出大戰。”
“你是不是聽到什麼消息了?”大郎似乎聽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
陳初沉默片刻,道:“金國那邊傳來的消息,說今年三月間,金國海陵王曾上表,欲請金帝邀我親去黃龍府受封”
“萬萬不可去!”大郎大驚失色。
“我自然不會去.”陳初失笑,接着道:“已有人遊說金帝暫時幫我擋下了。但誰也說不準,那海陵王會不會再行上表,總之,以咱們淮北如今之勢恐怕藏不住嘍。”
說罷,陳初豁達一笑,又道:“不過,至此大爭之世,能容咱們兄弟從無到有,發展這許多年,已是難得.若真到藏不住那日,便不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