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壽州募兵。
以當今之勢,只要有足額糧餉,壽州對臨近州府甚至淮水南岸的周國,都有着巨大的人口虹吸效應。
直白來說,基層軍士並不難招募,反倒是需要填充進新軍的中下層軍官更顯珍貴。
七月上旬,原武衛軍營正秦大川調任壽州,升任第三旅十二團團長。
原鎮淮軍營正周宗發、隊將範廣漢,升任新軍十三團正副團長。
孟憲良、劉毛蛋任十四團正副團長。
蔡、潁兩州軍改同時進行。
姚長子升爲蔡州都統、第一旅旅帥,下轄由鎮淮軍一分爲二的第一、二團,武衛軍改第五團、以及由蘇茅頭、丁鵬擔任正副團長的新編十五團。
改‘鎮淮’爲數字,是爲了便於大兵團作戰時的指揮.這波爆兵結束後,淮北加上河北路、東京廂軍、禁軍,少說需掌控三四十軍,若日後頻繁傳遞的軍令依舊沿用舊稱,容易出錯,且指揮中樞對麾下各軍戰力也沒有一個直觀瞭解。
改爲數字後,排名靠前的,自然是那些起家的老底子,數字大小和戰力弱強有一定的正相關。
中樞對各軍實力可做到心中有數。
如長子的第一旅轄下的一、二團,一團由長子兼任團長,二團由沈鐵膽和龐勝義擔任正副團長,比起同在第一旅的新編十五團,孰強孰弱一目瞭然。
只不過,身爲一二團的軍事長官,長子和鐵膽對威名赫赫的‘鎮淮’改成‘一二’是有些意見的。
鎮淮軍的老班底,是鷺留圩聯防隊、八山九寨逃戶、桐山民壯精銳,自建軍伊始,便參與淮北系全部戰鬥。
他倆都顯數字稱呼不夠威武,最後,陳初給了折中的辦法.授予兩團榮譽稱號,因長子和鐵膽都做過親兵營營正一職,特許其前綴加‘近衛’二字。
近衛一團、近衛二團.聽起來確實牛逼了一點。
爲了延續傳承,近衛一團下轄的一團一連,同樣被授予了‘小石嶺連’。
當年桐山小石嶺,是淮北軍的建軍之戰,以作紀念。
至八月初,淮北兵力佈置如下:
由武同、林承福任正副營正的天雷營升格爲獨立炮團,歸淮北帥府直屬。
第一旅駐蔡州,轄一、二、五、十五團,共計約一萬一千餘人。
第二旅駐潁州,轄原安順軍更名第十一團,小辛飛虎軍更名第八團,新編十四團,旅帥郭滔兒。
第三旅駐壽州,轄劉二虎第八團、新軍第十、十二、十三團,旅帥楊震。
另有番號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五團新軍正在壽州編練。
除此外,水師因軍士技能非朝夕可練成,暫時只擴編一團,由史大郎任團長。
寧江軍更名爲水軍一團,江樹全任旅帥,轄水師一、二團。
駐東京的周良黑旗軍、吳奎保熊軍、劉四兩靖安軍,暫定番號第四、六、七團,編爲第四旅,旅帥周良。
駐河北路彭二廣捷軍、新編永靜軍,暫定番號第三、九團,編爲第五旅,旅帥彭二。
河北路王彥部,編爲獨立一旅。
山東路楊安部,編爲獨立二旅。
此番軍改、擴編並非小事,但淮北近兩個月來,古物海選、博物院開館、食品展銷會、工業品博覽會等吸睛大事輪番開幕,在當地傳媒的刻意遮掩下,軍改擴編的關注度都被士人、商人的狂歡掩蓋。
八月初八,陳初率第一旅一、五團低調離蔡,去往東京。
帶去了大批青年下層軍官,以充實蔣懷熊、劉百順主導的京城廂軍、禁軍。
同時,還有件不可言說之事.嘉柔的月份快到了,雖然兩人之間純屬玩脫,但整個孕期陳初都少有陪伴,產子大事若再不在身邊,好像顯得太渣了點。
八月十四,陳初抵京。
用了兩日時間,廂軍、禁軍依陳初之意做出了部分改動。
八月十七,終於得空,一早便帶了些女孩子愛吃的零食,去了皇城。
人剛進皇城,消息已傳進了嘉柔的寢宮。
如今嘉柔身邊的人都被陳初換了個遍,負責嘉柔起居的女官正是阿瑜以前的貼身丫鬟篆雲。
“殿下,王爺來了,快梳洗一番吧。”篆雲自是清楚嘉柔這肚子是怎回事,便喜滋滋提醒道。
本來已從榻上起身的嘉柔眼瞅篆雲屁顛屁顛的模樣,不知怎了,心裡卻不高興起來,重新靠在了榻上。
好像本官多想見他一般!
篆雲以及近侍的反應,讓嘉柔生出一股逆反心理。
嘉柔自然有充分不滿的理由稀裡糊塗懷了身孕,懷了以後,那罪魁禍首卻動輒將她一人丟在東京幾個月,如今快要卸貨了,你纔來看.
自從去年十月那回以後,人家嘉柔擔驚受怕的那麼多天、辛苦嘔吐了那麼久,當時不來,現在就算來獻殷勤也晚了!
女爲悅己者容,嘉柔覺着,自己是被強佔了身子,纔不肯爲他梳洗打扮哩!
所以,聽聞楚王進宮後篆雲的欣喜反應,讓嘉柔有點煩。
可不想.
陳初穿過皇城,尚未進入後宮,白毛鼠卻追了上來,低聲稟道:“王爺,河北路緊急軍情.”
河北路?
陳初不由心底一沉,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宮門,又看了看內侍拎着的禮物,對陪在身側的黃豆豆交代道:“將禮品帶給殿下,本王有要緊事先處理一下。”
“是。”黃豆豆躬身領命。
陳初隨即掉頭出城,去往了樞密院。
黃豆豆帶禮品進宮
“稟殿下,楚王臨時遇見了緊要事,出宮去了。王爺帶來些吃食讓殿下嚐嚐鮮這是廣南西路產的芭蕉、這是產自瓊州的芒果”
黃豆豆命人將陳初帶來的稀罕吃食一樣一樣擺在嘉柔面前的桌案上,嘉柔腆着肚子,小嘴緊繃,似乎壓抑着極大的怒氣。
雖然那人很討厭,但走到一半又拐回去,你到底要搞哪樣嘛!
篆雲察覺嘉柔生了氣,急忙上前拽下一根芭蕉剝了皮,遞到嘉柔面前哄道:“殿下快嚐嚐,這芭蕉香糯甜軟,可好吃了。”
不料,嘉柔下意識擡手一揮,將那芭蕉打飛到了地上。
“.”
寢殿內一靜。
近來,這殿下脾氣越來越大了啊!
當初,嘉柔剛被扶植起來時,便是和宮女太監說話都不敢大聲,現在肚裡有了貨,怕是覺着有了依仗黃豆豆暗自腹誹道。
嘉柔似乎也被自己這一下嚇到了,她想對篆雲說,本宮並非生你的氣卻又沒辦法張口。
嘉柔若說不是對她撒氣,那不是明擺着不滿楚王麼!
坐在原處呆愣片刻,嘉柔一個沒忍住,嗚嗚哭了起來.
“殿下!這是怎了?”篆雲自小爲人作僕,被嘉柔打掉芭蕉,她自己都沒覺着怎樣,反倒是殿下莫名其妙哭起來,讓她分外訝異。
卻聽嘉柔一手託着肚子一手邊抹眼淚邊抽噎道:“我本宮不愛吃芭蕉!”
“不愛吃,那咱就不吃了呀”篆雲黑人問號臉,完全get不到公主哭鼻子的點在哪兒。
趕忙打來水幫嘉柔擦了臉,再扶後者去榻上趟了。
嘉柔心情不好,將近侍統統打發去了外殿。
身旁沒了人,側身朝牆躺着的嘉柔,眼淚更加洶涌了.又生氣又委屈。
不多時,嘉柔忽然在錦被上蹭掉臉上淚珠,皺着鼻子兇巴巴地發誓道:等我生下孩子,一次都不給伱抱!不,看都不給你看一眼!
話說河北路。
去年搶種淮北糧種,冬日又疏浚了河道溝渠,今春需澆水時,再不用全家上陣人扛肩挑擔水澆地了。
今年五月,新糧豐收,畝產竟是往年三四倍。
新麥收穫後的一段時間內,甚至出現了家家戶戶蒸白麪饃饃的景象。
據北灣村長者文恩文大伯講,別說他癡活了一輩子、便是父親、祖父輩都沒見過全村吃白麪的場景。
不過,農人們都仔細慣了,‘多存糧,防災荒’的謹慎已刻進了他們的骨子裡。即便今年交完三成稅,剩下的糧食也能撐到來年,卻都不約而同的在吃了幾天白麪後,選擇了往面中纏雜糧的吃法。
用村裡魏寡婦的話說,整日吃白麪,人會嬌貴,以後經不得風雨摔打,配些雜糧吃,身子才壯實
其實吧,誰都知細糧養人.這不過是節儉慣了,哄孩子的說辭。
你沒看麼,村裡張五欒家那三個孩子改吃細糧僅僅幾個月,就肉眼可見的豐腴了起來,面頰上紅撲撲的。
不過,他家目前也是北灣村生活最好的一家。
張五欒在新編永靜軍,現在好像叫什麼第五旅九團做了營正兼團副,光那軍餉就抵得上普通人家兩三戶的收成了。
是以,他每次休假回家,都要嘮叨婆娘春妮,讓她不要太仔細了,孩子正長身體,一定要吃些好的他還說,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但孩子長身體就這幾年,若錯過了,以後便是想讓孩子再長身體,也晚了。
對丈夫言聽計從的春妮,這才忍着肉疼,將家中飯食改爲了一日三餐,餐餐白麪
對比一年前,便是在菩薩面前發願都不敢想象眼下日子。
春妮、魏寡婦她們理解不了‘生產關係、生產力’等難懂詞彙,只將過上好日子的所有原因都歸結到了楚王身上。
河北路北部平原,幾乎村村都有一間窄小的土地廟,供奉土地爺,祈求五穀豐登。
但今年開始,不少村莊都在土地廟旁建起了‘王爺廟’,供奉的是一位披甲挎刀的青年將軍。
有些村子更是直接將那土地廟中的土地公請到了別處,騰出的居所,換成了王爺
並且,今年年後,淮北商事代表蔡坤,在阜城外圈地建起了‘牲畜交易市場’。
其實,金齊國境,早有各類官方榷場,但交易量一直不大。
原因無他,只因重稅.販運牛馬的商隊寧願冒險漏舶也不願在榷場內交易。
蔡坤主持的交易市場,牛、馬、皮毛等齊國緊缺之物可免交易稅.
以此爲生的兩國商隊自然趨之若鶩。
隨後,便是和當年桐山十字坡西瓜市場建起後差不多的故事,大量北地豪商的到來,催生了巨大的用工、食宿、金融、娛樂等需求。
整個阜城的變化,以日新月異來形容毫不誇張。
同時,去年出訪金國得來的結果金將蕭仲顯、郭安、韓嘗等人依約每月送來羊毛、皮子、奶酪等商品。
換回香皂、烈酒、霜糖等淮貨
淮貨在金國的受歡迎程度,遠超想象,而販運來的羊毛、奶酪等東西在金國根本不值幾個錢。
北地牛羊牲畜存欄量巨大,羊毛除了搓繩、作氈房外,每年不知要丟掉多少。
那奶酪更是如此,每年夏季,鮮奶腐敗速度極快,製成奶酪拿來齊國換錢,等於憑空增加一項收益。
蕭、郭、韓能從南北易貨中獲得豐厚利潤,他們治下的部曲家庭也可籍此得來活便錢,皆大歡喜。
不過,他們數次請求蔡坤將鐵器也納入交易品類中,蔡坤沒向陳初請示也知此事斷不可爲,便一直沒有答應。
六月,本着就近原則,阜城毛紡廠成立,爲淮北軍生產行軍毛毯、呢絨軍衣。
同月,阜城鞣革場建成北地而來的皮毛,會在此進行鞣製工序,皮革熟成後再運去淮北,做軍靴、箭袋、護腰、馬鞍等軍用物資。
不在阜城直接將皮革加工,是爲了避免一河之隔的金國生出警惕。
同理,牲畜交易市場內,淮北系也在以螞蟻搬家的方式,不斷購入良馬,販回淮北。
場坊的建立,自然需要更多的勞動力,河北百姓之苦,遠勝淮北。
不止有齊國河北路的百姓聞風前來討生活,便是界河北許多金國漢人,也有了南逃趨勢,和淮北之於淮南,如出一轍。
以蔡坤和蔡思設想,阜城只需安穩發展了三四年,在此複製個小蔡州不成問題。
但,河北路的政治條件嚴苛,遠不如和陳伯康定下密約的淮北.
時八月,北灣村便發生了一樁事。
八月初一夜,正是一月中天光最暗的幾日。
北灣村民防隊文三帶着幾名同村村民在莊稼地裡巡視,終於捉到一名竊糧小賊!
今年秋收後,北灣村好地種下了黃豆,賴地種下了淮北提供的‘薯苗’,這種東西有些像芋頭,但口感脆甜,農研所的指導技師更是將此物產量吹的嚇人。
村民出於好奇,自是萬般期待此物豐收後,到底能不能達到農技師說的那‘三千斤打底’的收成。
可進入七月底臨近收穫前,莊稼地裡常有賊人偷掘他們這紫皮金地瓜。
這纔有了文三率人巡視可不想,捉了小賊後,民防隊竟不忍心處罰了。
那小賊只有十三四歲,整個人瘦成了麻桿,一雙突兀大眼格外顯大。
這小郎不止把即將收穫的地瓜刨出來吃了,衣服前襟還裹了一兜。
當時文三悻悻罵道:“你這小賊,若肚餓吃了也還罷了!還要帶走許多,憑白毀了我們收成!”
小郎嚇的不輕,哆哆嗦嗦說起,自己是金國樂壽縣人,爹爹前些年被金人徵發造船,一去不回,孃親有腰病做不得活,底下還有一弟一妹,一家人快餓死了,實在沒法子才游過來偷點吃的,求叔伯們放他一回.
北灣村前幾年過的也是差不離的日子,小郎的遭遇自是感同身受。
那文三嘆了一聲,替小郎出主意道:“如今我們這裡有場坊,農忙時也需長工,你若不怕吃苦,不如帶一家人來阜城,總不至於餓死。”
小郎猶豫過後卻道:“我早有此意,但老孃弟妹渡河不便。”
文三一時豪氣上涌,道:“不如,你們明夜過來,我們幾人帶筏子接應你一家.”
聽文三這麼講,小郎跪地叩首,感激涕零。
雙方就此約定此事
翌日,恰好張五欒休假回家,文三將此事告訴了村內大人物張五哥。
張五欒稍微一想,便和文三等人一同去了。
一來,他隱約聽頂頭上司耿寶喜提過,河北路的確有吸收北地百姓的意圖。
二來,接應跨河偷渡的百姓,此事可大可小。
當晚,一行人潛伏在界河南岸的蘆葦叢中。
子時初,對岸果然有人以火把在夜色裡畫了三圈.這是約定好的接應信號。
可不想,幾人還沒來及推筏下水,北岸忽然燈火大作。
“嘿嘿,可讓爺爺捉住你們了.”
夜梟般陰森笑聲後,一名披甲將軍現身,竟是金國河間府統領王文寶。
不知是那小郎不小心走漏了風聲,還是因近來南逃百姓越來越多,王文寶沿河巡視恰好埋伏在了此處,總之,那小郎一家.
烈烈秋風,吹得火把搖曳不定。
王文寶不顧小郎磕頭求饒,將一家盡數斬於岸邊。
最小的妹妹看起來只有七八歲
張五欒目眥欲裂,卻也無可奈何對岸是金國之土,他再不忍,也不能衝過去。
對岸那王文寶或許是猜到南岸藏着人,特意讓軍士往蘆葦叢中射了幾箭,隨後大笑幾聲喊道:“齊國小賊,敢不敢過河來爲這一家收屍?哈哈哈.”
雖然張五欒等人都沒被箭射中,但那種屈辱之感卻格外痛。
當晚返回北灣村的路上,文三狠狠給了自己幾個耳光親眼看着一家被屠,他覺着是自己昨晚一句話害了小郎一家。
“五哥,咱就沒甚法子麼?”
“.”
張五欒無言以答,兩國邊事非同小可,那金將在金國殺金國百姓,他又能怎樣
不過,第二天張五欒還是提前結束了休假,將此事報與了自己所在的第九團團長耿寶喜。
可不想,耿寶喜一聽便怒了,當即點了一營將士沿江埋伏。
張五欒嚇了一跳.上司這是要擅啓邊釁麼?
耿寶喜的來歷,張五欒很清楚.前者是楚王貼身近衛出身,短短兩年間便從隊將升遷至團長,是淮北軍中最年輕的團長。
可即便如此出身,若和金國衝突,楚王也未必保得住他吧?
張五欒自覺勸不住少年得志的耿寶喜,當即找了旅帥彭二,希望他能勸阻。
可張五欒卻萬萬沒想到,彭二知曉此事後,竟帶了一營將士前去支援耿寶喜了
這.淮北軍的軍官都這般火爆脾氣麼?
難不成還真想以阜城兩團兵力,和金國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