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春堂,花廳。
寒露引着嘉嫆等一衆皇女款款入內。
貓兒坐在正廳主位上,藉着燭火細細打量
早年間,嘉柔以攝政公主身份來蔡,貓兒即便當時身懷六甲,依然次次出迎。
今日,嘉嫆等皇女前來,貓兒卻連出門迎接的禮數都沒做.其中變化,源於貓兒知曉了嘉柔和官人之間的事所致。
兩人若干乾淨淨,貓兒便也要替陳初守着君君臣臣的規矩。
可現下,兩人偷偷養在皇城中的女兒都會打醬油了。
在外是君臣,但在家,貓兒這大婦架子可得端起來!
雖暫時不知官人會怎麼處理嘉柔母女這件事,但若下次相見,貓兒可不會再巴巴出門迎接了你是皇女又怎樣,還得給我端茶呢!
“嘉嫆攜妹嘉福、嘉秀嘉禧見過王妃”
下方,嘉嫆微微頷首,眸子四十五度望向地毯,輕聲報出一串妹妹的名字,緊接便帶着妹妹們嫋嫋婷婷一禮。
自有一股優雅氣度。
確實如蔡嫿所言,嘉嫆身爲皇女,地位並不比貓兒低微,卻做足了晚輩禮儀,無一絲驕蠻之意。
看來,嘉嫆不但清楚齊國局勢和姐妹們的眼下處境,甚至可能猜到了長姐和楚王之間的某些端倪。
貓兒見嘉嫆身在異鄉,卻依舊能做到從容有禮,忙笑着招呼了一句,讓寒露端來水果冰飲子招待。
心中卻不由一嘆.自從孃親被害,貓兒對虎頭的成長不可謂不用心,那時貓兒對虎頭未來的期許,大概就是眼下嘉嫆這般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氣派。
以前虎頭還好,可近兩年因貓兒要打理後宅、處理商事、幫官人做些撫慰民心的工作,再加上孩子出世.
以上種種佔據了貓兒所有的精力,不免對虎頭有所忽略。
直到這次在學堂闖禍,貓兒才驚覺,對虎頭竟有些陌生了.以前,貓兒沒發現虎頭沉迷情愛話本,更想不到,一直被她小孩看待的虎頭竟偷偷縫製了那些令人羞恥的傲來內衣。
相對香妝、話本,這傲來內衣纔是最讓貓兒生氣的事,大概有種孩子學壞了的沮喪。
今日貓兒回府的路上,反思了一番,猜測虎頭學壞,很可能是因爲住在自己隔壁的原因!
近年貓兒夫妻聚少離多,每次小別後同牀,動靜都不算小,以前吧,貓兒還覺着小孩睡得沉,虎頭應該不懂這些事。
可眼下看來,虎頭不但懂,甚至有可能偷偷翻過自己的衣櫥!
不然,怎會知曉那內衣樣式!
這邊,敘話片刻,嘉嫆適時起身一禮,說起了今日正題,“今日學堂一事,錯在嘉嫆,還望王妃不要懲罰相宜妹妹,王妃若允,嘉嫆去青竹閣向妹妹表歉”
你看看,別人家的孩子
想起方纔虎頭那副死不悔改的模樣,貓兒又是一陣氣悶,卻還是擠出一絲笑容道:“雖我是相宜胞姐,也不會袒護。此事對錯,我心如明鏡,嘉嫆不需多禮,相宜我自會處治。”
貓兒不止擔心虎頭‘變壞’,也擔心.今日在學堂,虎頭說甚‘阿姐已是稷兒和冉兒的了,哥哥也不要虎頭了麼’,讓貓兒止不住有些擔心。
爹爹去的早,這個角色在虎頭年幼時是缺失的,直到後來有了官人,且官人也不是個重規矩的人,虎頭十來歲時動不動還要官人抱.官人之於虎頭,亦父亦兄亦友。
貓兒最重的擔憂便是,虎頭分不清這其中界限。
戌時末,蔡州城東夜市。
蔡嫿領着劉大丫、吳君如、周芷若三個小丫頭,看到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便買給她們。
從三家接她們出來時,蔡嫿說的是,貓兒招呼幾個小姐妹一起去府裡玩耍。
這幾人的孃親都是王府常客,又是同出於桐山老家的人,可謂知根知底,根本沒有任何懷疑。
但三個丫頭卻一臉緊張.今日學堂的事,她們都知曉,包括宿舍搜出來的話本、內衣一事,但虎頭義氣,沒有說出她們這幾位共犯。
是以,當惡毒名聲在外的蔡嫿找到她們時,自然是緊張又害怕。
買了一堆有用的、沒用的,蔡嫿領着三個丫頭上了馬車返程。
見三人統統低頭不語,蔡嫿不由一嘆,“哎。”
膽子最大吳君如小心瞄了蔡嫿一眼,低聲道:“蔡娘娘怎了?”
蔡嫿不禁眼窩窩一紅,“我擔心虎頭呀!”
“虎頭怎了?被王妃責罰了麼?”大丫忙問,一臉關切。
蔡嫿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哽咽道:“何止是責罰呀,王妃讓李翠蓮抽了虎頭足足二十板子,把虎頭的屁股都打爛了。”
“啊!”
大丫沒想到王妃竟下如此毒手,想說些什麼,欲言又止。
見狀,蔡嫿又哀切道:“哎,虎頭卻是個講義氣的,便是被打的昏死過去,依舊咬緊牙關不肯鬆口.”
話未說完,原本膽子最小的周芷若卻先繃不住了,忽地‘哇’一聲哭了出來,“蔡娘娘,莫打虎頭了,莫打虎頭了,那傲來胸衣,是我們幾人爲了好玩才縫製的。芷若替虎頭分五板子好不好.”
至此,蔡嫿才自以爲明白了虎頭被禁足的緣故哦,原來是這幾個小丫頭偷偷做了傲來胸衣!
這幾小隻,確實膽子挺大!
說實話,最先流行於陳家後宅的傲來內衣,在貓兒、蔡嫿等人看來,純粹是一件增添閨房意趣的玩意兒,和‘淫’高度相關。
這種東西,她們這些嫁了人的女子穿穿也就是了,這羣丫頭片子瞎湊熱鬧,該罰!
旁邊,大丫和君如見周芷若已交了底,不由對視一眼,大丫小聲對君如嘀咕一句,“咱也得講義氣呀!都是姐妹,怎能讓虎頭一人受罰!”
聽了這話,吳君如心一橫,乾脆擡頭,一副英勇就義的架勢,“蔡娘娘,那話本,也是我們分別購買的,不過是放在了虎頭那裡!我們姐妹隨娘娘回府,與虎頭有難同當,我爹常說,人死鳥朝上,不死.”
“咳咳!別讓你爹說了!”
大丫急忙打斷了吳君如的慷慨陳詞.看話本、偷偷縫內衣已經東窗事發了,還整天鳥啊鳥啊的掛在嘴邊,羞不羞!
徹底搞清了怎麼回事,蔡嫿也收起了方纔的悽婉模樣,好奇的多問了一句,“伱們說是自己偷偷縫製了傲來內衣,但這玩意兒,你們是從哪見到的?”
三小隻各自臉一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周芷若以蚊吶一般的聲音道:“在,在我姑姑的衣櫥裡看到的。”
接着,便是劉大丫,“去年,我娘因公去桐山辦事,我隨小嬸住過一晚,見她穿過。”
吳君如最乾脆,“我娘有許多許多傲來胸衣,我爹最愛看娘穿了。”
“你咋知道你爹愛看?”
“上次爹爹休假回家,夜裡我聽娘說,‘死鬼,看見這布片片那話兒便如同吹了氣.’”
君如模仿着孃親的聲音,惟妙惟肖。
“噗嗤~!”
蔡嫿實在沒忍住.這吳家嫂嫂還挺會攢勁!
這東西,從王府後宅流傳出去一點也不稀奇.即便近年來蔡州周邊女性因參與生產、獲得經濟獨立,地位有所提升。
但千百年來的傳統思想卻不是一時半會能改變的,女子習慣性的依附丈夫,唯恐自己年紀漸長後對夫君沒了吸引力,能增加牀笫意趣的小玩意兒,自然受婦人歡迎。
譬如,蔡嫿的二嫂尤氏,便從前者處討來了這小衣的縫製之法。
玉儂那邊,也向個別閨友透露過傲來內衣的做法別看玉儂做旁的事笨手笨腳的,但涉及設計之類的,她總能弄出些別出心裁的新花樣。什麼繫帶的、吊帶的、背扣的、半杯的,都出自她的主意。
不過,蔡嫿依然沒想到,這場隱秘潮流竟然席捲了這麼多人接着又想到,興許可以將此物當做商品在蕙質蘭心女子會所內售賣。
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做‘玉儂的秘密’。
“哈哈.”
自己想美了,蔡嫿突兀一笑,將三小隻齊齊嚇了一跳。
剛剛還在豪言壯語的君如,眼見馬車已進了城,王府越來越近,終於不安道:“蔡娘娘,我們替虎頭受罰,娘娘能不能和王妃說說,不要告訴我娘呀”
亥時初。
幾人隨蔡嫿入府,戰戰兢兢的向貓兒講了實情。
主要有兩點,一則,那話本並非是虎頭一人的,她們都用零花錢買過話本,只是白天被馬師太搜到後,先入爲主認爲全是虎頭的。
虎頭很義氣,沒有出賣小姐妹,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二,便是那難以啓齒的內衣,眼下十幾歲的女子,都在家學過些基礎女紅,因在家中見過這些玩意兒,便做來玩.
這兩點很重要,至少讓貓兒覺着並非只有虎頭出了問題原來,現下的女娃娃們都這個樣子呀!
一定是世道的問題!
即便今日表現得體的嘉嫆將虎頭狠狠比了下去,可貓兒內心肯定不願真的承認虎頭品行不好。
眼前虎頭這幫小姐妹,讓貓兒多少有了臺階可下。
沉默間,三小隻乖乖站在廳內大氣不敢喘貓兒於她們而言,既是長輩,又是各自孃親的東家,且有幼年彼此親近的經歷。
對貓兒是既敬又畏。
蔡嫿見狀,抿嘴一笑,讓寒露帶三小隻去青竹閣找虎頭玩,並道:“已遣人去各家送了口信,今晚都可以和虎頭住在府裡。”
虎頭也是寒露等人看着長大的,自是不忍她被責罰過重,但王妃今日剛有囑咐‘不許見人、不許出門’。
帶三小隻過去,明顯違背了王妃的意思。
隨後,見王妃不開口阻攔,寒露放下心來,帶着幾人去往了青竹閣
青竹閣內,鬱悶、難過了一整日的虎頭見小姐妹來訪,驚喜的跳了起來。
可性子弱的周芷若只覺今日經歷之事,實乃人生中最大的一道坎,猶如天塌一般。
此時,歷盡劫波再相逢,不由哇一聲又哭了出來。
這一聲嚎,將其餘三人的眼淚也勾了出來。
隨即,四小隻抱在一起,哭做一團.
當晚,亥時末。
貓兒似乎猜到了陳初會來自己這裡,已早早的將稷兒和冉兒送去了蔡嫿的青樸園。
可見了陳初,還是小嗔了一句,“官人怎不在祠堂陪玉儂了呀?”
陳初裝傻,呵呵一笑,坐在牀邊故意捲起庫管,露出小腿上被蚊子叮出包包,邊撓邊道:“祠堂裡蚊子太多了,咬的人受不住。”
多年夫妻,貓兒還能看不懂陳初替玉儂求情的意思麼,不由嘟了臉蛋道:“若非官人一直賴在祠堂不走,我早讓玉儂回房了。”
說罷,喊了門外的丫鬟,讓她前去祠堂送玉儂回望鄉園。
見此,陳初才笑着替玉儂說了話,“娘子賢惠,懂得管理後宅亦需寬嚴相濟,玉儂想不到那麼多,她一心想讓家裡孩子們快活,自然對虎頭有求必應”
這話是明確將虎頭也歸入到了‘孩子’的行列,貓兒聽了卻幽幽一嘆,邊脫衣服邊道:“都說慣子入殺子,虎頭與你我不同,家裡苦時,她年紀尚幼。後有官人庇護我姐妹,她吃的好、穿的好,近年來更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覺間,性子便刁蠻了起來”
貓兒講自己和陳初衣裳在衣架上掛好,回身和陳初坐在牀沿,稍顯吃力的將陳初被蚊蟲叮咬的小腿擡到自己大腿上,邊幫他在叮咬處塗藥邊綿聲道:“如今一家人都對她寵溺的很。阿瑜時不時便偷偷給她零用錢,蔡姐姐還給過虎頭價值不菲的頭面,我一直裝作不知道,可這回玉儂給她這幾百兩的香妝,委實太過了!”
“呵呵.”陳初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其實說起給虎頭東西,陳初纔是帶頭的那個.正是因爲近年來陪伴虎頭的時間少,陳初每次回家,虎頭那小錢匣,總會多上一沓貨票。
也正是有他這種行爲,善於觀察風向的女眷們纔會賽着勁的給虎頭各類物件。
貓兒不知是不知道,還是故意沒戳穿,反正沒提陳初這茬.但眼下看來,玉儂有點像是被殺雞儆猴了的那隻‘雞’.
以此提醒大家,別再慣着虎頭了,貓兒生氣了!
“官人,虎頭太過順遂,大家都這般慣着她,我擔心她不知民間疾苦、不知財貨來之不易。”
塗了藥膏,貓兒疲憊的將小腦袋擱在了陳初肩膀上。
關於貓兒所說這點,陳初倒認同,“待明日我說一聲,以後不許大家再私下給虎頭錢財了。”
“嗯。”貓兒在陳初肩上點點頭,可臉上憂慮神色依然未消,“比起這個,我更擔心她.哎,如今的孩子怎麼了,小小年紀便看那些情呀愛呀的雜書。不好好讀書,卻去鑽研那,鑽研那傲來內衣。我們在家作姑娘那時,可不會這般!”
這話,怎聽得有點耳熟。
哦,對了,有點像當年父母長輩的嘮叨.‘哎呀,現在的小孩咋這樣,我們年輕時每天砍柴挑水,現在的孩子一點苦都吃不了’
有幾分神似。
陳初笑了笑,伸手攬住貓兒圓潤小巧的肩頭,在滑膩微涼的皮膚上邊摩挲邊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長法,咱們淮北這幫孩子長大,必然比上一代更跳脫,更開明。”
聞此,貓兒微微仰起頭,望着陳初,擔憂道:“如此下去,天下人豈不嗤笑官人治下風氣敗壞?”
陳初卻不以爲意的撇撇嘴,“世人多是牆頭草。我淮北只要富足強盛,便是風氣開放些,旁人也會誇,淮北自由包容、不拘陳規.若我淮北窮困疲弱,即便人人守禮、視情慾爲洪水猛獸,又會被人說守舊不知變通、束縛人性。這世間啊,歷來是有錢的、拳頭大的人說話有道理,國家亦如此.”
貓兒似懂非懂,沉默了下下,還是道:“虎頭她們的年紀,情竇初開,看些話本我便不說甚了。但那傲來胸衣,卻是閨中意趣之物,她們小小年紀,不該”
陳初卻打斷道:“誰說那胸衣只是意趣之物了?”
“啊?難道不是麼?”貓兒眨巴着水洇洇的桃花眼問道。
這是刻板印象,陳初必須幫貓兒破除。
於是,陳初用雙手扳着貓兒肩膀讓她坐直身子,隨後指着貓兒繡有hello kitty圖樣的胸衣下沿,認真道:“傲來胸衣有細銅絲支撐和扶託,有利於小白兔血液循環,降低血液不暢造成的腺炎疾病發病概率。還可避免碰撞受傷、矯正胸型,降低發育畸形的風險.”
陳老師小課堂開課,巴啦啦說了一大堆,從美觀到健康。
直把貓兒說的一愣一愣的。
陳初最後總結道:“此物並非娘子以爲的輕佻之物,相反,還是一件可以造福廣大婦人的好物,需要大力推廣!”
陳初把自己說嗨了,信口道:“我看啊,可在勾欄行挑些身材窈窕的姐兒,在我淮北來場踢臺內衣大秀!”
這話也就說說,若真搞了,不免太過驚世駭俗。
貓兒歪着腦袋,忽閃着長睫毛看了陳初半天,忽道:“官人,這胸衣終是女子貼身之物,你怎懂的辣麼多?”
咦,貓兒發現了華點!
“呃嗐,我一個大老爺們,肯定沒研究過這種東西,都是大郎給我說的。”
“大郎?他駐在壽州,你們兄弟已有大半年沒見了吧?他何時與你說的?”
“哎呀,睡了睡了,困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