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餘者尚且好說,但罪己詔、陛下出城親呈降表,以及賠銀一萬萬兩的條件,我朝萬萬做不到啊!”
臨安朝禮部尚書沈該,已用上哀求口吻。
他已是三日來第二撥前來淮北軍營和議的使臣了。
九月十二,樞密院負責齊國事務的北面房官員帶着万俟卨一家男丁首次議和,晉王將這份‘誠意’收下,但張口說出的和議條件根本就是獅子大張口。
和議不成,北面房官員將淮北軍一系列條件帶回臨安,周帝一聽便惱羞成怒,遷怒於和議使臣,若不是朝臣勸阻,差點將使臣下獄。
也是,任哪個皇帝聽了這等屈辱條件也淡定不了!
周帝盛怒之下,喊出了與齊軍決戰的口號.可僅僅過了一夜,冷靜下來的周帝便又收回了命令,再遣禮部尚書沈該出城和議。
去年,沈該在安豐負責和議時被氣的吐過血,實在不想摻和這差事了,奈何聖命難爲,只得硬着頭皮再試一回。
勤政殿內,更是如同炸了鍋一般。
這雖是極小細節,但照以往,羅汝楫立下這般大功,開口前一定會用眼神徵詢秦會之的意見。
但啥女人也不值一萬萬兩銀子吧?
直到周帝身旁的太監連喊幾聲肅靜之後,殿內才漸漸平靜下來。
但讓周帝下罪己詔、出城呈降表一定要去掉,一萬萬兩的賠款,也做不到。
這虧本生意,自然不能做。
一念至此,沈該不由一嘆,拱手道:“韓將軍,若果真不想生靈塗炭,和議條件中關於我皇之事,必須去掉。至於賠款,我朝也確實拿不出來,最多許韓將軍一千萬,不過也要到年末方能支付”
淮北軍大營連綿十里,他倆能在此處走個臉對臉,絕對不是巧合。
說罷,熱情上前,與一臉懵逼的羅汝楫把臂入內。
殿內氣氛不由再次沉悶下來。
唯有秦會之和陳伯康稍有迷茫.
羅汝楫自從進了勤政殿,未曾和秦會之有過任何眼神交流。
就算此舉是爲了安撫陳伯康,好請他出山主持和議,但秦相會答應?
就連周帝也看了過去.他自然沒意見,只要能和議成功,別說三司使,便是封侯也行!
秦會之卻沒有任何被矚目的不適,甚至沒等周帝主動相問他的意見,便緩緩起身道:“陛下,臣以爲,陳大人就任三司使正好人盡其才!臣附議”
衆臣熟知他的秉性,只靜待他自己平靜下來。
“微臣句句屬實!絕不敢欺騙陛下!”
可羅汝楫那可是當初與万俟卨齊名的秦相臂膀,還是欽差,並且他是朝官,家眷都還留在臨安呢!
可就算這樣,幾項相加也到不了韓世忠要求的一萬萬兩銀子啊!
沈該接過一看,只見上頭寫着‘精神損失費用四千萬兩.’
近幾日,淮北軍雖未正式攻城,但接連不斷地炮轟,西、北兩面城牆早已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大半年來,等於賦閒被圈禁。
自打淮北軍佔淮南,周臣大面積轉向投靠安豐的例子屢見不鮮。
於是,沈該趁出營時說出了周帝私下囑咐的條件,“晉王仁義,世人皆知王爺既爲安豐之臣,說來與我皇亦是一家,如此刀兵相向,有傷和氣。我皇欲擇一淑慧貌美宗室女爲義妹,許配與王爺,以喜慶化干戈,晉王意下如何?”
可不待他開口,便見羅汝楫連滾帶爬撲倒在御前,喊道:“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啊!”
對於守城一事,不但周帝沒信心,便是朝中文武也沒信心,此時唯一的指望.川蜀軍至少還需一個月才能趕到臨安城下。
“嘁~”
陳伯康細細思忖一番,雖然他和陳初之間有默契,可若想順利坐穩這三司使位置,的確要在此次和議中盡力幫周帝爭取來體面、儘量少付出代價。
韓世忠身形高大,滿臉橫肉,再加這番蠻橫強硬的表態,確實有點嚇人。
如今有事了,又用到人家.陳伯康心裡能順暢纔怪了。
秦會之卻如同老僧入定,不和任何官員有眼神交流。
直到陳伯康趕到勤政殿,周帝才換回一臉溫和表情。
就你?平生不好女色?
不待沈該再開口,忽見前方迎面走來數人,當先那人正是上月出使江寧的羅汝楫。
在場衆人都知曉,陳伯康之所以在此關鍵時刻稱病不出,正是因爲心中有怨。
陳初握拳掩在嘴上,以極低聲音提醒道:“應激綜合徵.”
“.”
還有人認爲,秦相一定是和陳伯康私下達成了某種協議。
午時末,一隊頒旨儀仗便出了皇城,直奔陳府而去。
畢竟是稱病,面色紅潤的陳伯康還咳嗽了兩聲把戲演全。
但兩人還是不由一怔,陳初卻爽朗一笑,遠遠招呼道:“羅大人、桑大人,你們來了。”
“咳咳,韓將軍,不可對沈大人無禮。”
當即由周帝口述,小黃門迅速寫下聖旨,再由前者用印。
坐於御座之上的周帝表情更加不悅。
一臉傲嬌的韓世忠說到此處也卡了殼.咦,戰後創傷什麼來着?
例如:蔡州、泗州、薄山縣城牆損毀,作價九百三十二萬七千六百兩。
“.”
沈該將淮北軍關於和議條件寸步不讓、且已發出最後通牒之事一五一十稟報後,周帝先是大怒。
勤政殿內,罕見的熱鬧了起來。
去年,好端端的將人家收監入獄,後來雖釋放了,但那時周帝和秦會之忌憚他和淮北關係,不許他離京,卻也不給人家安排新差事。
周帝也非常配合,“陳公辛苦了,如果國事艱難,勞陳公拖着病體爲朕分憂,快快賜座.”
晉王一開口,韓世忠才少少收斂些許,從袖袋內掏出厚厚一沓箋紙,讓人遞了過去,同時道:“給,你看看給我淮北造成了多大損失,要你一萬萬兩果真多麼?肏你娘.”
誰也沒想到,視權如命的秦相,竟真的如此順滑的同意了陳伯康就任三司使。
一旁的沈該不用看也知曉,兩人是一人白臉一人黑臉,淮北軍之所以敢這般訛詐,還不是因爲大周打不過人家嘛。
“對!戰後創傷贏雞綜合徵!我淮北六府四百萬軍民,皆因你周國犯賤北侵,驚嚇的吃不下、睡不着,按人頭算每人賠個十兩,多麼?”
果然,周帝罵了一陣‘亂臣賊子、朕坐擁萬里江山四千萬軍民,豈容你這般欺朕’之後,又坐回了御座沉默半天,最後竟抹起了眼淚,對羣臣道:“諸位,可還有他法救我大周社稷.朕若果真依了淮北軍所言,出城呈降表,那幫淮北悍將豈會放過朕”
啥城牆啊,修葺費用要這麼高?
底下,還有諸如良田、水利設施被周軍損毀,百姓宅院損傷、雞鴨鵝豬牛羊被搶,戰死將士賠償、遺孀子女撫卹等等
好吧,咱大周先打的人家,咱理虧,但你們這戰死將士數目是不是.太多了?
戰死三萬,傷殘五萬,戰死每人賠償三百兩,作價九百萬兩;傷殘每人賠償一百兩,作價五百萬兩,僅此一項便需賠款一千四百萬兩!
沈該強忍沒去問候韓世忠的母親.我周軍要有這般戰力、一戰滅你八萬人,還能被你們打到臨安城下?
自從前幾日麗正門士子大鬧仁壽坊以後,陳伯康便待在府內閉門不出了。
下意識的,韓世忠看向了陳初.
坐於上首的陳初頗爲無語,就他娘這幾個字也記不住!
“咳咳~”
去年晉王便有言在先,齊周兩國手心手背都是肉,是以齊周和議他不參與,只在場做個見證人。
周帝願意、秦會之願意,一切程序就簡。
晉王倒也很給他面子,親自接見,可那些苛刻條件,卻一樁未少。
如今玩砸了,自然還要你來負責。
合理個雞毛!
沈該抖着最後那張箋紙,皺眉道:“敢問韓將軍,何爲精神損失費?”
周帝臉色一黑,意味難明道:“他還敢回來?速速將人帶過來!”
也有人覺着,這是秦相向與淮北多有關聯的陳伯康主動示好,爲自己留後路。
卻見跪伏於地的羅汝楫擡頭間,竟已是淚流滿面,只聽他道:“陛下!微臣幸不辱命,晉王願撤軍了!”
原本,御前有賜座待遇的只有秦會之,如今,陳伯康也有了這份殊榮。
周帝又不是沒派人請過他,但他一直稱病。
沈該剛提出自己的疑問,韓世忠趕緊手忙腳亂的在身上一陣摸索,隨後又從掏出一張箋紙來,“哦,漏了一項,還有這個!”
“咳咳,你們談你們的,本王不插手”
韓世忠連忙改口,問候你母親確實比肏你娘聽起來文雅。
沉默間,又是胡佺,石破天驚道:“陛下,陳大人在淮南時,於經濟一道頗有見解,短短數年,便將淮南經營的有模有樣,不如請陳大人就任三司使!”
眼下臨安,隨時有傾覆之虞,焦頭爛額的周帝聞聲,不由惱怒,低聲斥道:“慌慌張張,哪裡還有一絲官員體面!起來好好說話,何喜之有!”
最後一句,語氣已森然。
還好,晉王出口喝止了韓世忠的輸出,隨後轉向沈該,一臉歉疚道:“哎!讓沈大人見笑了,韓將軍對淮北一事耿耿於懷,這纔出言不遜。哎,這幫兵痞,本王也難以管束啊!”
今次負責和沈該商議的,卻是晉王手下第一無賴,潑韓五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去年的陳景安在韓世忠面前,最多算是個雅痞至少人家柳川先生不會張嘴老子、閉口爺爺。
他就不怕事後朝廷拿他家人出氣麼?
隨後又轉身對後方小乙道:“小乙,替我送送沈大人。”
沈該又不傻.方纔韓世忠那句九月十五轟城,只不過是替晉王說出最後通牒罷了。
衆臣沉默,眼神卻總不時瞟向秦會之。你獨相十年,把持朝政,享盡了風光,便是這次北伐也都是你的主意。
“韓將軍,文雅些!”晉王只得再次開口提醒。
秦會之敏銳感覺到,自己養下的這條狗,似乎是有了新主人、新靠山。
雙方關於賠償金額的訴求,差距過大,韓世忠一聽便惱了,拍案而起道:“肏你.問候你母親!你打發叫化子啊!你回去告訴那皇帝老兒,他給便給,不給待爺爺拿了臨安親自去皇城內搬!今日九月十三,我最晚等到九月十五,到時爾等若不能接受全部條件,老子轟爛你這鳥臨安、砍了你那鳥皇帝的腦袋!”
但殿內的氣氛卻格外古怪,有人覺着,秦相肯放權,是因爲城外淮北軍的巨大壓力。
“我軍仁義!多出那七千兩,便不要了,湊個整數一萬萬兩,合理吧?”
卻見陳初似乎認真思量了一番,搖頭道:“謝皇上美意,但本王平生不好女色,如今西北未定、關外金國未滅,實無心那溫柔鄉啊!”
就在他斟酌着如何開口之時,殿外忽有小黃門來稟,“樞密院承旨羅大人進城了!”
“此話當真!”周帝的嗓音甚至出現了一絲顫抖。
這麼一打岔,商討和議之事暫時停了下來,大家都想看看,這羅汝楫孤身進城到底爲了何事。
可羅汝楫卻趕忙搖頭,只道:“陛下,晉王已答應微臣,不用陛下下罪己詔、不用陛下呈降表,便是那賠銀,也可減免一二!”
周帝連忙召集中樞大員開了場小型朝會。
“哦哦.問候你母親的!”
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沈該耳聽韓世忠對皇上不敬,卻也不敢朝後者發火,無助的像個被潑皮堵在了暗巷內的小娘,只得看向了晉王。
進門時,急匆匆跑進來的羅汝楫便被一尺高門檻絆的跌了一跤,看起來分外狼狽。
周帝臉色頗爲不好看,看向秦相的眼神也不那麼溫柔了你看看,你提拔的都是些什麼人,万俟卨爲朕惹來這般大的麻煩,那羅汝楫也不顧皇恩浩蕩,連他也投了!
衆人等待陳伯康到來的同時,沈該躊躇再三,還是說出了在淮北軍營中見到了羅汝楫、桑延亭、鄭懷漢三人。
就連秦會之也一時未能猜透自己這狗腿子的意圖。
見沈該討價還價,坐於下首的韓世忠怫然不悅,斥道:“齊周兩國既爲兄弟之邦,你周國卻背盟偷襲!我淮北爲此戰死了多少弟兄,肏你娘,老子沒叫你家皇帝老兒償命已算爺爺發了善心,你還有臉抱屈?”
狂喜之下,周帝大步走下御階,親手攙起羅汝楫,君臣二人四目相對,竟都磕上了淚花。
結尾處,還是沒忍住帶了句口頭語。
錯身而過時,羅汝楫和沈該對視數息,兩人似乎都有許多話想說、想問對方,但礙於場合不對,最終甚也沒說。
三司使這財相已空缺多年,胡佺這是要生生從秦相手中爲陳伯康奪下一塊大權啊!
韓世忠輕蔑的看了沈該一眼,道:“精神損失費都不懂?枉你還是個讀書人哩!這叫戰後創傷”
一番噓寒問暖後,周帝迫不及待的進入了正題,畢竟後天就是九月十五了。
說到底,別的條件,譬如罷免王庶、通商等等都能答應。
看來,初哥兒好美色的傳聞已傳遍天下了,又是送女人的招數。
直到一刻鐘後,風塵僕僕的羅汝楫趕到了勤政殿。
他專權多年,自然樹敵也多,交出万俟卨一家,已極大損傷了他權臣的震懾力,此時他只要敢開口,不管說啥,都有可能被羣起而攻之。
周帝蹭一下從御座上彈了起來,可驚喜臉色一瞬即逝,下一刻眉頭已皺了起來,“你答應了他甚條件!可是要朕出城呈降表!”
不與你這潑皮一般見識!
沈該做了自我心理建設,隨後接過那信箋看了起來,上頭列舉了周軍北侵時對淮北造成的破壞。
韓世忠雙手一攤,見沈該漲紅了臉不吭聲,便又朝陳初道:“王爺,您來評評理,每人賠十兩,多麼?”
一千萬,已是臨行前周帝親口對沈該說出的底線了。
“臣,參見陛下.咳咳”
可他們這些條件,大周確實做不到啊!
“陳大人”周帝提起陳伯康不由一嘆。
即使在這般嚴肅場合,依然有不少大臣瞪大了眼睛,錯愕的看向胡佺,隨後,又看向了秦會之.
十年來,大周只有秦相這一位總覽軍政財的獨相。
“羅大人,真乃朕之肱骨!”
當日,午時前後,沈該乘吊籃入城。
這時,專門負責對齊國情報工作的樞密院機速房主事胡佺卻主動出列道:“陛下,爲今之計,只有請陳公出山與淮北軍和議!”
加上這四千萬,賠款確實夠一萬萬兩了,甚至還多出七千多兩。
先不說這一萬萬兩賠款籌不出來,僅是那要求皇上下罪己詔、出城呈降表一事,皇上也不可能答應。
不過,無論哪種想法,大家都明確了一件事在太上皇坐鎮安豐的情況下,誰能和淮北,或者說誰能和晉王搭上關係,誰就能在臨安朝立於不敗之地。
“韓將軍!”
‘嗡~’
巳時,陳初送沈該離營,途中一直溫言向後者賠不是。
而陳伯康同樣不舒服.按說,和議達成這件大功,該落在他頭上纔對。
這羅汝楫是從哪跳出來的?
他說的,都是我的詞啊!
到底哪出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