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留淮預備學堂
九月十九日,臨安賠款基本支付完畢。
爲了籌措賠款,催收稅賦過程的手段自然不會太溫柔。
因此,臨安百姓不但怨恨臨安朝,對城外淮北軍也有着不小的怨念。
而周帝當下最關心的便是淮北軍何時退軍,但讓他失望的是,一直等到九月下旬,依舊不見淮北軍退卻,反而聽說了一個讓他膽戰心驚的消息淮北軍發動民夫在城外西湖北側大興土木。
似有常駐之意!
這.錢都給了,你晉王不能這麼明目張膽的言而無信吧!
九月二十三,周帝再遣羅汝楫、沈該出城交涉。
城西五里,西湖北岸保椒山因山體赭紅,每遇日光映照,如流霞紛披,燦若寶石,因此被稱爲寶石流霞,乃西湖十景之一。
保椒山下,竹林翠鬱,面水背山。
羅、沈兩人至此時,此處已化身爲一處巨大工地。
臨安周邊,人口繁密,雖因淮北軍至此,部分百姓逃走,但只要工錢給的足,還真有些膽大的敢來做工。
起初,二十日正式開工時,只有三百餘人戰戰兢兢的來做了一日工。
卻不料,當日傍晚每人便得了七十文的日結工錢。
這比任何招工廣告都有用,第二天,頭一日在此掙到了錢的民夫便呼朋喚友趕了過來。
到了今日,工地上已聚集六千多人,卻依然有人源源不斷的從更遠的地方趕過來。
羅、沈兩人被帶到晉王身邊時,後者一身常服上沾染了不少泥點污漬,正和一名工匠打扮的五旬老者對着一張營建圖紙商議,“.錢大匠,花錢多少不礙事,但工期不能太久。還有,院內打造可參考園林樣式,多搞些水系山石景觀,莫要弄的死氣沉沉”
沈該悄悄踮腳勾頭往那營建圖紙上瞄了一眼,只見上頭建築羣錯落有致,東一塊西一塊,甚至標出了溪流、假山.完全沒有一點軍事用途的模樣,倒更像是富戶在修建大型園林。
沈該不由更加迷惑難不成晉王想在臨安建一處行宮?
此時,卻聽那錢大匠樂呵呵道:“王爺,您捨得花錢,鄉親們能跟着掙個活命錢,大夥自然不敢偷懶,工期請王爺放心!”
隨後,錢大匠指着圖紙道:“學子宿舍所需木料可從山上採伐,但王爺要的這學子大禮堂和食堂跨度大,需那陰乾兩三年的五丈大料,咱一時半會怕是籌不來啊!若想趕工期,還需在臨安城內採購才行.”
陳初點點頭,似乎直到此時纔看見沈該和羅汝楫,轉身稍一寒暄,便開門見山道:“羅大人,我這裡需要一批五丈以上的陰乾木料做樑柱,勞羅大人回城後留意籌集,呵呵,我出錢買。”
羅汝楫連忙拱手應下,沈該實在忍不住了,不由道:“晉王,如今和議已成,不知淮北軍何時北歸啊?我朝也好提前做些準備,歡送一番.”
“哈哈哈,和議已成,淮北軍絕對不會賴着不走。待這處學堂修出個模樣,淮北軍便會撤軍.”
“學堂?”
沈該愕然四顧這處繁忙工地,下意識道:“晉王要在臨安建學堂?”
讀書人嘛,歷來對‘建學堂、修孔廟’這種事有着癡迷一般的熱情,沈該本能反應覺着建學堂是件好事,但晉王給臨安建學堂.總透着點那麼詭異。
“對啊.”
陳初悠悠一嘆,望向煙波浩渺的西子湖,語重心長道:“齊周兩國同根同源,卻也難免因奸佞挑唆刀兵相向,本王痛定思痛,決定出資修建一座學堂,匯聚齊周兩國名士授課、增加兩國士子交流,從根源上消弭兩國再戰的可能性.”
羅汝楫聞言,連忙擠出兩滴眼淚,激動道:“王爺高屋建瓴,思慮深遠,廣宣教化又可造福兩國百姓!下官佩服的五體投地啊.”
沈該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見了羅汝楫聲情並茂的表達,只能先跟着吹捧了晉王一番,這才道:“這學堂似乎佔地甚廣,晉王打算招多少學子啊?”
“至少三千.”陳初豎起三根手指,隨後頗有遺憾的一嘆,動情道:“本王早年也曾一心向學,奈何世道不靖、家境貧寒,才走了這條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羅汝楫連忙接話道:“哎!若非如此,王爺必定是當今天下文壇領袖,殊爲可惜”
他無時無刻不在拍晉王馬屁,可沈該聞言卻暗道:若晉王當年果真走了文人科舉之路,這天會不會太平許多?我大周也不至於像今日這般狼狽!
都他媽怪鄭乙.好端端惹人桐山幹啥,逼的晉王沒法好好讀書,讓天下少了一位文豪,多了一個梟雄!
“誒,羅大人謬讚了。”
陳初笑着擺擺手,繼續道:“所以,爲防再有貧寒士子如我當年那般求學無門,我這學堂不收束脩、給予衣食,讓學子可專心求學。待他們學有小成,還會安排他們去淮北交流學習,促進兩國士子互相瞭解,爲兩國民間交流搭起橋樑.”
“啊呀!此乃千秋義舉啊!”
羅汝楫一揖到底,比剛纔更激動道:“下官替天下貧寒士子,謝過晉王!”
一所不收束脩、供給衣食,專爲天下貧寒士子建造的書院可以想象,這條消息傳出來,會給晉王在士子羣體中收穫多少聲望和讚譽。
就連沈該也不由動容,但他和羅汝楫不同,知道淮北出來的人都不會做虧本買賣.僅看這座書院的規模,沒個幾十萬兩可搞不下來。
不收束脩、供給衣食,以後每年的費用也得幾萬兩。
他不太相信晉王會僅僅爲了名聲這麼做,便試探問了一句,“敢問晉王,這所書院叫甚名字?”
“建此書院的目的是爲了增進兩國士子交流,便叫做.留淮預備學堂吧.”
見沈該好像沒太聽懂,陳初便又說了書院的全稱,“留學淮北預備學堂。”
午後,被陳初留在工地吃了一頓工作餐後,沈該、羅汝楫一同回返臨安。
一路上,羅汝楫不住對晉王善舉誇個不停,特別是對於‘免束脩、供衣食’一事,羅汝楫感嘆道:“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啊!待臨安士子聽說此消息,必定欣喜若狂!”
沈該張了張嘴,卻嘆了一嘆,沒有吭聲嗯,確實不是一筆小錢,可這錢卻是咱大周掏的啊!
賠款剛到,晉王轉手就修了這麼一座書院,感情咱背了搜刮稅賦的罵名,美名都被他落了唄。
回城面聖後,周帝得知淮北軍暫未北歸全因書院一事,心裡小有不舒服.但比起剛開始淮北軍修建軍寨的猜測,書院還是好接受許多。
隨後兩日,羅汝楫以‘儘快幫淮北軍完成書院修建,請其北歸’的理由,在城內盡心幫留淮預備學堂籌集大型木料。
可城內,關於城外在建書院一事,已迅速傳開。
此事大利士子,同時他們又掌握着一地輿論風向,歌頌晉王瞬間成爲了臨安城內的政治正確。
二十五日,顧雲棠等人再度聚在了梅瑤梅大家的住所。席間,話題自然繞不開城外的留淮預備學堂。
有一消息靈通的士子,滔滔不絕道:“.留淮預備學堂佔地五百餘畝,免費提供的住處也不是別的書院那種大通鋪,而是四人一間的宿舍。對了,聽說書院裡還從保椒山上引了山泉,建了水塔,連通到每間宿舍,叫叫自來水!”
“甚是自來水?”
“我也是聽人說的,那自來水的水龍頭只需一擰,便有活水自出”
“吹你的牛吧,怎可能?哈哈哈.”
善意鬨笑中,這名士子有些着急的看向了上首笑而不語的梅大家,着急道:“梅大家,您在淮北待過,您說說是不是有這種自來水。”
衆人齊齊看向了梅瑤,梅瑤淡淡一笑,“妾身在淮北時,確實在藍翔學堂見過自來水,仲益兄並未沒有誇大其詞”
那名稱作仲益的士子,連忙以驕傲神色環顧衆同窗。
方纔與仲益擡槓的士子卻道:“這自來水果真這般神奇?那往後留淮預備學堂的士子豈不是不用打水了,晨起洗漱再不用一羣人擠在井旁搶水了.”
在座士子大多有過書院的集體生活,聞言不由會心一笑。
梅瑤笑着道:“確實如此,據說,這是運用了水位壓力高低差的原理,妾身記得,是淮北藍翔學堂一名叫做吳宴祖的士子和同窗做出了那水龍頭。爲此,此子還獲得了淮北二等發明獎,得銀八十兩.”
耳聽梅大家誇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淮北士子,自是激起了某些人的好勝心,有人小聲道:“不就是水往低處流麼”
梅瑤標誌性的淡笑後,卻看着那名士子道:“確實如此,可現下省身兄知道了此原理,可否能造出那水龍頭?”
這麼一說,省身兄立馬卡了殼確實,水往低處流大家都知道,但咱們怎沒弄出那水龍頭呢?
不過,臨安士子內心大多不服,畢竟這等雕蟲小技還脫不開奇淫技巧的範疇。
一個水龍頭而已,不過增添了少許便利,咱讀書人講究的是經世治國!
梅瑤似乎是看出衆人的心思,接着道:“那水龍頭,從設計到製作,涉及測量、冶煉、鑄模等十餘道工序,這不正是曾子在《大學》中提倡的‘知行合一、止於至善’麼。這小東西不顯眼,但淮北天雷炮.諸位也都見識了,可稱得上滅國重器了吧?”
“.”
衆人不由一滯,確實,天雷炮這個例子反駁不了。
但心高氣傲的士子,卻不是那麼容易服氣淮北士子的,顧雲棠爲防雙方再爭論下去,忙岔開話題道:“梅大家,我聽聞留淮預備學堂會由晉王擔任名譽山長,此消息是否爲真?”
梅瑤搖搖頭,“妾身也不知,但晉王早年同是士人一份子,腹中才華不輸名士。”
“這倒是”
顧雲棠對梅瑤早生愛慕之心,是以順着她的話繼續道:“僅是晉王流傳於世的詞作,皆是名作!”
畢竟是讀書人的書院,晉王武將出身,顧雲棠這麼說,是想拉近晉王與大家的心理距離他之所以這麼做,自然是爲了維護梅瑤想要維護的人。
梅大家歷來淡然如蘭,可一旦說起晉王,不但比往日少了許多清冷,也總會處處替晉王講話。
顧雲棠如何看不出來,但這位卻是個癡情種子、純愛戰士.儘管心中偶有酸楚,卻不妨他維護仰慕之人的仰慕之人。
梅瑤聽顧雲棠對晉王稱讚有加,不由朝後者淺笑頷首,顧雲棠得了鼓勵,愈加賣力道:“再說了,晉王任了山長,能請來多少名士授課?安豐的柳川先生,我朝陳伯康陳公、洛陽大儒韓昉韓公、陸延重陸公這些當世大儒皆與晉王相交莫逆,待留淮預備學堂開課,晉王必能請諸公前來交流授課.”
一聽這個,場間氣氛瞬間又活絡起來。
只因顧雲棠太會舉例子了.他說的這些人不但是名士,還都是大官啊!
讀書是爲了啥?
不就是爲了做官麼!
這些大佬不但能教人如何應付科舉,說不定隻言片語間還會教導些做官真諦。
更重要的是,若能借機和他們搭上關係,未來仕途不就抱上粗腿了麼!
一番低聲討論後,名作仲益的士子忽道:“梅大家,我聽聞淮北士子爲官和咱大周多有不同,他們不用科舉麼?”
舉業一道,歷來便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論殘酷程度絲毫不弱於戰陣廝殺。
仲益之所以這麼問,只因他的學業在同窗間從不算突出以此成績,想要高中皇榜難度近乎登天,未來混的好了,或許能爲高官幕僚;若混的差了,成爲某地一教書先生也並非不可能。
和他情況類似的,纔是絕大多數。
梅瑤思索片刻,輕聲道:“確實不一樣,現今淮北爲官也需考試,但難度卻遠不如科舉,所過者五六成。完成考試後,應屆士子會被分配去往各縣管理一村,一年一考,成績優秀者方可進入地方和中樞爲基層官員.”
有人聽了要從一村做起,悄悄露出了不屑表情。
而仲益卻露出極感興趣的神色,問道:“一年一考的內容有哪些?”
梅瑤笑了笑,答道:“有十二歲以下幼童識字率,雞鴨豬羊存欄量,人均壽命等等.”
聽到這裡,約有兩三成的士子已徹底失去了興趣,僅僅是‘雞鴨豬羊存欄量’,聽了就覺埋汰,哪裡像是讀書人乾的事。
可仲益卻愈加感興趣了,只道:“幼童識字,咱們自己就可以授課,此事不難。”
表字省身的士子卻隱含譏諷道:“仲益兄,你便是教他們識得三五百字又能怎樣?都是些無知村童,長大後也仍是些農夫,難不成放羊耕田也得用到聖人之言?”
“哈哈哈”
屋內頓時有部分士子跟着笑了起來。
顧雲棠不滿皺眉,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梅瑤卻淡淡回道:“晉王曾有言,讀書識字是所有人的權利,並非某些人壟斷的特權!”
話語結尾時的不悅已非常清楚,氣氛不由一滯,那仲益忙道:“待這留淮預備學堂開課,我一定報名,日後去淮北交流學習,好親眼看看淮北之地到底有何神奇。”
梅瑤聞言,朝仲益稍一頷首,道:“年後,妾身也要返回淮北了,仲益兄若到了淮北,一定知會一聲,妾身親自爲仲益兄作嚮導,好好看一看淮北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