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辛棄疾佯攻威州,使圍點打援之計,以絕對優勢兵力於威州城北設伏,幾乎全殲完顏雍部。
當日午後申時,小辛將俘虜來二百餘金兵一一斬殺於威州城下。
用以威懾敵膽、徹底打破對方堅守待援的希望。
此地深處敵後,又無錦衣所那幫人盯着,對於殺俘,小辛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按作戰計劃,原本打算入夜後趁夜色掩護,爆破組靠近城牆,以火藥炸塌城垣。
可傍晚時,威州城內忽然殺聲震天,似是生了內亂。
至戌時,威州北門忽然洞開,城內跑出兩名身穿白衣、手持白旗的漢人,來人被領到小辛面前時只道:“漢遼奴軍倒戈,以迎王師!請將軍速速入城,助我等圍攻威州指揮僕散剌官衙!”
從城門望進去,確實見城內火光沖天,亂作一團。
可平日夙來喜用奇謀險計的小辛,此時卻異常謹慎,只讓秦智淵率斥候連先行入城,前去佔據城門和街道制高點,以防有詐。
戌時中,秦智淵派人傳回訊息:城內確已大亂,僕散剌聚女真官員、家屬於官衙負隅頑抗,漢遼奴軍雖人數衆多,卻因缺乏指揮和器械,遲遲未能攻破官衙。
有了這個消息,辛棄疾才放下心來,即刻率本部、吳奎第六團入城,近衛二團於城外警戒。
出發前,小辛特意隱晦解釋道:“敵後作戰,和正面對決大有不同.”
吳奎非常清楚小辛的意思.淮北軍在中原、在江南時,是一支時刻牢記‘三殺’鐵律的義師。
但在虎穴狼窩的關外,他們亦是虎狼一切以最大限度破壞生產力、消滅敵方戰爭潛力爲第一要務!
是以,此時此刻便不能用軍紀來約束他們了。
而小辛不讓第二團入城,大約是不想鐵膽和楚王身上沾染污點,畢竟二團的前綴有着‘近衛’二字。
一夜廝殺
至卯時天光微熹,威州城內身高在車輪以上的金人男子已盡數被戕,剩餘四五千女真婦孺老弱被驅趕至城南甕城。
興許是感受到了死亡的臨近,甕城內哭聲一片。
和甕城隔了一道城門的內城,聚集千餘昨夜歸正的漢遼奴軍,此時正隔門朝甕城內怒罵叫喊。
若不是有範如山帶人攔着,大有衝進去將這些老弱撕碎了的架勢。
卯時末,小辛和吳奎一同來到南甕城的城牆之上,吳奎見下方烏泱泱的婦幼老弱,心下生出幾分不自在
他自然知曉早年金人在中原爲禍之重,當年楊有田那些長輩中也有不少人命喪於金人之手,更知曉金人對漢人婦孺也從不手軟。
可此時換了他可隨意掌握對方生死,讓吳奎對這些已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的人動手,還是有些不忍。
“坦夫準備如何處置她們啊”
吳奎試探着問了一句,辛棄疾卻好整以暇的看向吳奎道:“以吳大哥之意呢?”
“金人殘暴,殺俘也就算了,但這些都是女人老人和孩子,若殺了他們,恐對王爺名聲不利”
吳奎樸質的認知中,不願對婦孺下手,卻知她們也是金國戰爭潛力的一部分,一番糾結後,拿陳初說了事。
不料小辛卻哈哈一笑,道:“吳大哥,咱可是文明之師!怎會和蠻夷一般屠戮老弱”
“.”
吳奎不由一怔,他可是知曉辛棄疾這小子的,看他人畜無害,其實卻是個狠角色,吳奎很難相信小辛會大發善心放了這些人,不由追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小辛往晨曦中的南方一指,卻道:“讓人將她們驅趕到大淩河一線,交給完顏亮,呵呵”
若不是小辛最後幽森森笑了一聲,吳奎差點以爲小辛果真是善心大發了,畢竟將人趕到大淩河交給完顏亮,就意味着她們安全了。
可隨後,吳奎馬上反應了過來.大淩河是什麼地方?那是兩軍對壘的前線!
將數千婦孺老弱趕過去,完顏亮僅剩的七萬餘將士必然得知老家被偷的消息,完顏亮便是想隱瞞也隱瞞不了。
再者,四五千人就是四五千張嘴,對於本就糧草匱乏的完顏亮來說,這就是一個沒有任何助益的大累贅。
可完顏亮又不能不管.將士在前線賣命,你總不能將他們的妻兒活活餓死吧?
總之,完顏亮若收容她們,必然因腹地大城被破的消息兒導致軍心不穩。
若完顏亮不收她們,軍心就不是不穩這麼簡單的事了,興許會導致金軍士氣心態直接崩盤。
“坦夫,高啊!”
想明白了這些,吳奎不由大讚道。
辰時天亮,在一片哭聲中,四千多人的女真老弱被驅趕着出了甕城,一路往南去了。
隨後,小辛讓陣前起義的漢遼奴軍搬空了威州城內的軍械庫,得到了一批虎團急需的甲冑、弓矢。
辰時中,已成一座空城的威州,被付之一炬。
城週三十里內即將成熟的連片麥田也迅速被火海吞噬,冒出的滾滾濃煙,數十里外可見。
本就極具韌性的虎團在敵後兩年,更是鍛煉出了可持續作戰、可苦戰的頑強作風,出城後只簡單休整了兩個時辰,便於當日未時,同近衛二團、第六團掉頭北上,直撲黃龍府
這纔是小辛的真正意圖!
以威州爲餌,打掉最後一支金軍,而後直搗黃龍!
以前,限於兵力不足,黃龍府內三千金軍憑藉堅城,小辛還真沒法子動它。
可現在,條件成熟了。
吳奎和鐵膽也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清楚小辛的意圖,不由大吃一驚.楚王交給他們的任務,是敵後騷擾,破壞生產。可小辛這傢伙,想的竟是攻破都城!
但結合眼下情況,似乎這個目標又沒那麼難以實現
見兩人驚疑不定,小辛卻笑呵呵道:“兩位莫被‘帝京’名號嚇住,一來黃龍府城垣絕不像東京那般雄偉堅厚,二來,完顏胡舍有堅城卻無精兵,有了威州先例,他還敢重用漢遼奴軍麼?只怕此刻完顏雍身死的消息傳回去,金人和漢遼奴軍之間早已開始互相猜忌、提防。二位也常在王爺左近,難道沒聽王爺說過,‘從戰略上藐視敵人,從戰術上重視敵人’這句話麼?”
吳奎至今仍是一名團長,被同樣出身逃戶的彭二、周良、大郎等人遠遠甩在了身後,自然是有其指揮作戰時的某些短板。
‘從戰略上藐視敵人,從戰術上重視敵人’這話他也從初哥兒口中聽到過,但以前卻不太理解此意,可現在.他驀然想起昨晚進城前,小辛的謹慎,再對比此刻小辛直撲黃龍府的膽大。
吳奎頓時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
老子悟了!
仗,原來是這麼打的!
當夜子時,三軍進抵黃龍府外圍。
行軍過程非常順利,未遇任何抵抗.前日一戰,三千金軍不可能沒有漏網之魚,城內的完顏胡舍已知曉了完顏雍身死一事,他倒不是不想在黃龍府外佈置警戒遊哨,但手中實在是沒人可用了!
今日威州漢遼奴軍陣前反叛的消息傳回,完顏胡舍大驚之下,趕忙派人收繳了黃龍府內數千奴軍的兵器。
隨後緊急召集城內金人勳貴商議,可一直商議到子時,也沒能論出個章程來。
老臣完顏昂的意見最爲激烈,“黃龍府城高壕深,我等只需堅守,便是那辛賊有了援軍,又能怎樣?只要堅守上一月,待海陵王派軍回援,其危自解!”
完顏胡舍卻不像完顏昂那般自信黃龍府就算牆高壕深,也需人把守啊!威州已有前車之鑑,若不用漢遼奴軍,哪裡還有人用?
再者,所謂海陵王援軍,果真會到麼?
大淩河對峙兩年餘,海陵王若派的援軍少了,未必是辛賊的對手;若回援的將士多了,那楚王豈會坐看戰機流失?若他趁機強渡大淩河,海陵王又當怎辦?
想不出任何辦法的完顏胡舍看向了黃龍府留守、知三司事高楨,詢問道:“高大人可有法子?”
高楨聞言起身,稍一躊躇,終道:“以下官所見,威州既破,賊子極可能北上騷擾黃龍府。爲今之計,海陵王遠水不解近渴,唯有重新武裝漢遼奴軍上城把守”
“高楨,你是何居心!威州漢遼奴軍陣前反叛一事你難道不知?還是說你一個漢人早做了其他打算!”
完顏昂當即呵斥道。
這便是漢臣的尷尬之處,即便高楨已在金國爲官十幾載,可關鍵時刻,還是不得信任。
好在完顏胡舍揮了揮手,打斷了完顏昂,“你先聽高大人說完嘛!”
在完顏胡舍鼓勵的眼神中,高楨接着道:“重新武裝奴軍,再由各位大人率府中親衛親自登城,監督、震懾奴軍,以防反叛!”
這是笨法子.就算黃龍府內各家勳貴全家上陣、帶上侍衛,也不過幾百人,監視近六千剛剛放下鋤頭、拿起刀槍的農奴軍守城,到底能起多大作用,不好說。
見衆人沉吟,高楨斟酌再三後,還是硬着頭皮道:“除此外,還需一個‘拖’字”
“哦?如何拖?說來.”完顏胡舍忙道。
“如今黃龍府內糧食極端短缺,唯獨不缺金銀之物,金銀不能吃喝,此時和磚石無異.”
許是預想到了自己的話會引起衆怒,高楨特意做了一番鋪墊後,才接着道:“諸位大人都是與國同休的國家砥柱,若能每家拿出一筆金銀犒賞奴軍,可與辛賊一戰.”
即便高楨有了思想準備,卻依然被無數道憤怒目光看得膽戰心驚。
那完顏昂更是從椅子上一躍而起,三步變作兩步衝了過來,一腳將高楨踹翻,怒罵道:“先皇不棄,讓你一個狗奴才做了我大金的官,你卻不思報效,一個卑賤家奴,竟也敢我等的主意!”
幾腳下去,高楨便被踢的鼻孔竄血可衆多女真勳貴,卻冷眼旁觀,若不是完顏胡舍開口阻攔,高楨怕是要被當場打死。
確實,完顏昂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黃龍府作爲金國勳貴最爲集中的地方,早年從中原各地掠奪的金銀大多匯聚於各家之中。
但金銀再多,也是咱金人的,你一個賤如豬狗的奴才,竟想讓我們憑白將金銀賜予漢遼農奴,怕是得了失心瘋!
正鬧哄哄間,忽有下人來報,一開口便讓全場安靜了下來。
“相爺!南、西、東三面城頭同時發現了賊軍!火把綿延數裡,少說有萬人!”
還擡腿保持着下踹姿勢的完顏昂愕然道:“竟來的這麼快!”
而完顏胡舍卻猛地起身,再顧不上別的,當機立斷道:“快,快,命人打開兵庫,將刀槍分發於漢遼奴軍,各位快快上城!”
夜子時中,城南四里。
本就打算出其不意的小辛連營寨都沒扎,便命令爆破組趁夜摸向了城牆。
一處緩坡前,小辛同吳奎、鐵膽並肩而立,下方是三軍營以上的軍官。
小辛遙望黑暗中影影綽綽的黃龍府,忽然轉頭看向衆人道:“自殘唐後,我漢家朝廷闇弱二百餘載,前有好水川慘敗,中有無定河之禍,後有東京丁未恥!西夏、遼國、金國將我漢家故土視作牧羊之地,隨意進出劫掠;將我漢兒視作豬狗,肆意屠戮!而今”
小辛猛地擡臂,朝黃龍府黑黢黢的城牆一指,又道:“二百年來,再無漢兒駕馬提槍破敵國京城!而今,金國帝京就在眼前!諸位,楚王由海外歸鄉正值十年整,當賀!此城可爲楚王賀否、可爲新君賀否?”
下方衆人早已聽的熱血沸騰,當即齊呼道:“可賀!”
便是感情相對遲鈍、內斂的鐵膽,也激動的起了雞皮疙瘩。
‘二百年來,再無漢兒破敵國京城’!
太有煽動力了!
今日,他們便是要來改寫這段歷史的人!
人羣中也有很多人清晰的聽到了小辛最後那句話‘可爲新君賀否!’
新君咱老闆還是個王爺啊,啥時候成新君了?
不過,卻沒人在此時提出疑問.在他們眼中,王爺爲新君,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王爺不當皇帝,他們怎麼當開國功臣?
眼見氣氛差不多了,小辛再提一口氣,大喝道:“爲妻兒謀富貴、爲己身謀青史、爲漢兒雪前恥,正在此時!諸位,破京之功,隨我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