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苟富貴,不相忘

臘月十七,陳初同貓兒攜一衆大臣,在臨安東龍山渡親自送走了最後一批去往呂宋的人員。

回城後,陳初趁此機會,招隨行的陳氏兄弟、蔡源、徐榜以及桑延亭、羅汝楫入延德殿議事。

前面四人自不必說,後兩位卻是前朝舊臣碩果僅存在朝堂內的吉祥物,其目的自是爲了安撫江南百姓,以免整個朝堂全是淮北、中原人氏,讓江南半壁臣民生出一股被佔領的感覺。

桑、羅兩人也非常清楚自己的角色,多數時候在朝堂甘做皇上的應聲蟲,除了緊抱皇上大腿外,堅決不和淮北勳貴發生衝突。

這便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不過,今日議事,陳初一開口便講了一件勁爆消息,桑、羅兩人心裡五味陳雜。

“本月初七夜,柴崇與秦會之於泉州落網,昨晚剛剛押至臨安,關在城北大營。諸位以爲,當如何處置.”

桑、羅兩人吃驚不小,但他們心情複雜的原因,不止是因爲秦會之對羅汝楫有提攜之恩、柴崇曾是兩人君父這層關係。

前朝皇帝被俘,如此大的事,他倆竟然直到對方被秘密送到臨安後才知曉,可見,陛下始終不夠信任他們啊。

但隨後,兩人發現,就連陳氏兄弟和蔡源這般陛下的左膀右臂亦是一臉錯愕,好像也是首次聽說此事,疑惑之餘心裡反而好受了一些。

既然此事並非只瞞了他們兩個前朝舊臣,那麼在極愛鑽營的羅汝楫看來,皇上故意問‘當如何處置’,便是在試探他是否仍心懷故主了。

羅汝楫馬上斂了少許兔死狐悲的情緒,將神色掩飾的不見一絲異樣,滿是喜色道:“恭賀陛下!生擒僞帝,天下可平矣!僞帝進犯淮北在先,天軍南下之時又不肯束手就擒、試圖螳臂當車,妄起戰端,其罪當誅!以儆欲圖不臣者效尤!”

嚯!

桑延亭震驚的看了羅汝楫一眼。

就連蔡源也以意味難明的眼神打量起了羅汝楫。

陳景安趕緊起身道:“陛下不可!僞帝既已落網,當全其性命日後觀其言行再做計議!”

惟恐陳初被羅汝楫鼓動,陳景安已近乎直白的說出類似‘以後再說’的話。

也是,歷來朝代更迭,很少有直接殺了前朝皇帝的先例若認爲自家是皇統正朔,便無可避免的要承認前朝的合法性。

就連金國蠻夷,雖對周國太上皇柴極極盡羞辱,卻也留了他一命.當然了,殘唐時將皇帝當雞殺的宦官、軍頭並不在此列。

但‘文明人’就得有文明人的做派,陳景彥勸說的原因,一來現在殺不殺柴崇都沒有多大實際意義,不但顯不出皇上胸懷,反而會讓陳初更像是一個心虛、沒底氣的軍頭;二來,就算是要殺柴崇,也不能明目張膽的殺大可好吃好喝養上一兩年後,請柴崇得‘急症’暴病而亡。

後者,才符合文明人的做法嘛。

這羅汝楫爲了表忠,簡直是昏了頭!

羅汝楫的原則之一,便是不和淮北勳貴衝突,此時見陳景彥不同意他的做法,便就此沉默下來。

陳初看了看意見相左的兩人,並未發表意見,反而笑着看向了蔡源,“以韓國公看,柴崇當如何處置?”

蔡源緩緩起身,卻見陳初自上而下招招手,示意老相國坐着回話即可,蔡源也不拿喬,重新坐了回去,這才道:“既然難辦,柴崇落網一事秘而不宣便好了”

說到此處,蔡源朝陳初微微一笑,“柴崇和秦會之押至臨安前,陛下既然連我等都瞞着,想來心中早已有了計較.”

蔡源話音剛落,陳景安猛地反應了過來.是啊,按說前朝皇帝被捉,對大楚來說是一樁極大喜訊,本應廣宣四方纔對。

可陛下卻將他二人秘密送至臨安,外界竟是一點消息都沒,這不就說明,陛下心中早已對此事有了計較麼?

陳景安下意識用餘光看了蔡源一眼.論才幹,陳景彥自認不輸蔡源,但論對陛下的瞭解,天下恐怕沒人能比的了蔡家這對父女了!

像是爲陳景彥的想法做註腳,只聽陳初哈哈一笑道:“知朕者,韓國公也!”接着又道:“經審問得知,柴崇被俘前,正欲逃往南洋,可惜了”

‘可惜了’?

可惜在哪兒?

難不成柴崇真的逃了,纔算皆大歡喜?

“陛下是想.”蔡源大概猜到了什麼。

陳初點點頭,“十數年來,交趾趁周國勢弱,屢犯廣南路、竊占浮水洲如今,聽聞柴崇逃去交趾,被交趾國王奉爲座上賓,簡直視我大楚若無物!朕已以國書告知,命其國王一個月內將柴崇交還我朝,若不尊令,當不當討之?”

至此,蔡源、陳家兄弟都聽明白,皇上這是要找個由頭對交趾動手啊!

只有徐榜一時反應不及,脫口道:“柴崇不是已被咱們捉了麼?交趾國王便是刮地三尺也交不出人啊!”

幾人像是看傻子似得看向徐榜,後者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道:“原來如此!”

交趾正是交不出人才好,若那交趾國王果真將柴崇送回來,還有什麼理由發兵攻打?

自古以來,便講究個師出有名。

大楚勢大,又擁有輿論霸權,我們說柴崇在交趾,那他就在交趾!

這理由,可比後世那管洗衣粉合理多了。

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卻是另一回事,陳景彥一聽陳初又打算對交趾用兵,當即道:“陛下,自打阜昌十一年,齊金河北交戰以來,我朝連年用兵,如今國朝新立,天下甫定.當休養生息,再圖後謀。”

在文官看來,如今大楚的版圖已經夠大了自周立國,便未再染指的河北路不但歸了大楚,沃野千里的遼東也已納入版圖。

那西夏如今已成了空架子,太子在臨安爲質,東京大敗後拼湊出的最後一點軍隊,也被陳初強留下來分別駐在遼東和河北。

鄭國公所率的數萬大軍,至今仍駐守在西夏都城興慶府照此下去,用不了幾年,西夏去帝內附、變國爲大楚州府,幾成定局。

這麼大的地盤,還不夠麼?

要知道,一直打仗對諸軍將領最爲有利,比起周國時文官穩壓武夫一頭的狀況,大楚內部的文武已達到空前平等地位,若再讓軍將的名望繼續漲下去,以後武將不得像早年文官欺負他們那樣欺負文官啊!

除了這一層原因,還有另一樁事陳景安此次南來,便是受了衆同僚囑託,勸陛下不要繼續在臨安盤桓了,當早日回京。

可一旦南境戰事再起,爲了縮短信息傳遞的時間、便於指揮,陳初很可能繼續留在臨安。

這對於唯恐陳初遷都的東京衆臣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

面對陳景彥的勸說,陳初斬釘截鐵的迴應道:“朕意已決!”

隨後又意味深長道:“柴崇一事,朕本可不告訴諸位,只說朕已收到情報,柴崇逃去了交趾即可。但朕主動講出來,便是不想君臣之間有所欺瞞”

歷來,臣屬對開國之君所能施加的影響便不大,陳初平日禮賢下士、從諫如流,那是個人修養,也是他對各位重臣的尊重。

可一旦他下定了主意,便只需大臣執行就是了,多年來,在他面前玩‘賣直沽名’那一套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

當年的陳景安阻擋不了宣德門事件的發生,如今的陳景彥自然也勸不住陳初謀圖交趾的決定。

延德殿內,因此時並不算太融洽的君臣奏對而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陳初忽而嘆了一聲,罕見的耐心解釋道:“潁國公方纔說的不錯,自阜昌十一年淮北軍出征河北,七年來,朕同麾下將士便枕戈待旦,征戰不斷.”

說到此處,陳初頓了一頓,語重心長道:“正因如此,戰事纔不能猛地停下來啊!”

那邊,蔡源已化身陳初嘴替,緩緩道:“不錯,數年來,整個淮北都處在戰時狀態,冶鐵所之下,各場坊共計九千餘大匠、工人,經年爲我大楚將士打造鎧甲、兵刃、火銃;各家紡場上萬女工爲我楚軍制作軍衣、軍帳、軍毯、被褥;皮革廠製作軍靴、內襯皮甲,另有罐頭廠、便攜軍糧坊”

說到此處,便是反應慢的也都明白過來。

特別是徐榜,看向大哥的眼神十分羨慕.他並不是不想幫初哥兒說話,但每每老是反應慢上那麼幾息。

就像眼下,若不是蔡源細數淮北各項依附於作戰的軍功產業,他還想不到這些呢。

看來,這嘴替也不是誰想當就能當成的。

而蔡源還在繼續道:“以上種種,每名工人背後便是一個家庭,數萬工人,便事關數十萬百姓的吃嚼,若戰事驟然停歇、大楚刀兵入庫.這些工人,何以養家?”

上首,陳初緊接補充道:“經歷年擴張,我淮北軍已有二十萬衆,除此外,河北路漢遼奚軍、遼東屯田軍、劉齊舊廂軍、西北軍,以及江南前朝周軍,粗略統計,已達百萬衆戰事驟止,這麼多人如何安置?”

翁婿倆一唱一和,似乎不打仗就要亡國一般。

但旁人確實找不出邏輯漏洞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淮北衆多產業工人早已習慣相對優渥的薪俸,若軍隊一朝削減訂單,大夥收入爆跌、或直接被裁汰,已有一定組織能力的工人難保不會成爲一股不安定因素。

至於百萬將士,更是需謹慎安置。

畢竟,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吃飽之後纔可高談主義。

但怎樣安置,同樣是個難題。

陳景安思索半晌,最終頹然道:“先賢曾曰:國雖大,忘戰必危,好戰必亡.難道我朝永遠打下去?”

“自然不是。”

陳初搖搖頭,“但需要一個緩衝時間,朝廷以稅費調整爲手段,鼓勵各場坊進入出海外貿產品生產行業,引導淮北完成從軍工到民用產業轉型,以四洲五洋供養大楚一國,若能在此過程中誘發工業革命,可保我大楚萬民三百年富足。

同時逐步裁汰各地有極深家族印跡的地方軍隊,以淮北軍爲根基,編練一支職業化軍隊。但在此之前,朕需先完成早年對將士們的承諾”

衆臣聞言,紛紛擡頭看了過來。

卻聽陳初接着道:“當年桐山起事之時,朕便承諾大夥,要帶大家過上好日子。兄弟們所指望的好日子,不就是百畝良田、三進宅院麼但中原、江南人口繁密,朕搞不出這麼多良田犒賞大夥了。但三千里遼東沃野、西夏河套、交趾北部可植一年三熟稻子的紅河三角洲,卻有大片良田

到時,仗打完了,兄弟們退出現役,朕總得給他們每人弄上一二百畝可傳子孫的田地屆時,他們每人買上個五七八名交趾土著爲其耕作,再買上一兩名俏麗的新羅婢伺候着,農忙時泡壺茶坐在樹蔭下看着交趾人爲自己耕作,農閒時抱上新羅婢去牀上折騰

嘿,也讓這幫打生打死了十來年的粗坯們過過老爺們的日子,豈不快哉?如此,方不負朕與將士們並肩作戰一場!”

說起來,陳初爲手下兄弟們的安排,在真正的世家老爺們看來,Low的很老爺們的日子,是心血來潮殺一百隻小母雞隻爲吃一盤炒雞舌,是同當世名流偶爾聚在一起暢談世間大事,是閒暇時攜一名年方二八、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揚州瘦馬遊山玩水。

看下人耕田、睡不入流的新羅婢算什麼‘老爺的日子’。

老爺的快樂,你們不懂

可從陳初嘴裡說出來,那就不一樣了滿滿都是陛下對弟兄們‘苟富貴,不相忘’的人文光輝!

這點,出身淮北的官員都感觸頗深.當年一場采薇閣大火,蔡家、陳家收穫一個好女婿,徐榜更是達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其實,就連徐榜自己都清楚,自己的才幹比起其他幾位兄弟明顯不足,但老五還是拉拽着他,竭力不讓他在兄弟們進步的道路上掉隊。

一念至此,徐榜動情,暗道:才幹不足,唯有一片忠心給我五弟了!

而今日在殿內值守的長子,因身處軍伍,自是對袍澤之情的理解更加深重,聽到初哥兒爲兄弟們安排的退路,竟微微紅了眼。

直到被身旁的小乙看見,才手忙腳亂的抹了把臉。

爲避免被小乙當面取笑,不善於開玩笑的長子也嗡聲說笑道:“陛下,那俏麗新羅婢,有我的份兒麼?”

“哈哈哈”

長子懼內,淮北共知。

許是此刻氣氛輕鬆的緣故,小乙當即道:“陛下便是賜你俏麗新羅婢,你敢收麼?嫂嫂去皇后娘娘面前告狀都是輕的,若嫂嫂不讓你進房睡覺,長子哥怎辦?”

“哈哈哈”

本來挺嚴肅的場合,又是一陣笑聲。

陳初也笑道:“退役後去往河套、遼東、交趾北充實邊塞的將士,纔有這待遇。”

長子憨笑一聲,接道:“若是陛下需要,我也可以帶翠鳶充實邊塞。”

一句隨口之言,卻也能窺見這憨厚漢子的赤誠忠心充實邊塞,便要遠離故土,那般優渥待遇對中下層將士很有吸引力。

但你姚長子是誰?

你是陛下的過命兄弟,陛下最信任、敢以性命託付的親軍首領.你去邊塞,遠離聖眷,這不是自毀前途麼。

下方文官卻也能看出來,姚長子不假思索的說出願意去邊塞,並不是真的爲了那一二百畝良田和新羅婢,他只是覺着初哥兒需要人去充實邊塞,他便去。

陳景安不得不承認,聖賢書讀多了,很難理解這種感情。

卻見陳初望着殿外冬景,忽而蕭索一嘆,“長子哥還是留在朕的身邊吧,如今兄弟們爲大事四散天涯,終年難得一見,你若再離朕而去,朕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第453章 楚王回來了!213.第210章 妙計拿捏陳都統第17章 仙桃!仙桃!!仙桃!!!第521章 劍指關外,臨別衷腸250.第246章 夜驚第560章 奧斯卡大賞130.第128章 回家!156.第154章 告桐山全體百姓書(二合一)222.第219章 不就是水患麼?第455章 你有奇兵,我有虎賁302.第298章 毒計78.第78章 殺虎崗第401章 東京春雨第410章 冰清玉潔陳小哥283.第279章 你們怎不去死?171.第169章 故交一日談85.第85章 冤家281.第277章 死灰復燃?348.第342章 殿下,你在玩火254.第250章 狂徒!狂徒!第575章 當年遇君早,今日情何堪第29章 夫妻夜話第40章 交鋒第490章 蔡趙聯盟,分坐南北第501章 ‘忠臣’之死第406章 你又爲什麼不跑?125.第123章 此景只應天上有第452章 首勝242.第238章 神兵天降第512章 國家籓籬第21章 一看就是熟客238.第234章 蟲豸243.第239章 西風烈78.第78章 殺虎崗第512章 國家籓籬320.第316章 殺人積德119.第117章 械鬥第65章 公子又誆人第482章 明明是教化!第450章 帝京,帝京!109.第108章 踏碎凌霄第12章 棲鳳嶺的春第613章 【番外】蔡嫿篇二第468章 六百士子哭太廟,太上皇御駕親征380.你懂的第456章 你攻你的城,我拔我的營第12章 棲鳳嶺的春第583章 逼宮?我只是路過!第457章 一人 一城第56章 七月十七,大雨如注第552章 天變第525章 絕戶計184.第182章 美人恩重105.第104章 天下英雄不過爾爾第5章 逃戶第24章 諢號461.第448章 牛鬼蛇神第385章 死地 孤城第445章 說客登門,奇兵西進375.第366章 南北密約第48章 這口鍋請你背好第435章 瘋皇161.第159章 城裡城外第460章 最後一名玩家,上桌!第65章 公子又誆人194.第192章 燒完自然就不燒了第433章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第601章 土匪進了臨安城?289.第285章 自有大儒爲你辯經109.第108章 踏碎凌霄第548章 臨安朝垂死掙扎,小金魚一訴衷腸第598章 都是他的錯第7章 十里紅妝171.第169章 故交一日談第613章 【番外】蔡嫿篇二第523章 小辛使計打援,鐵膽逞威斬將272.第268章 睚眥必報326.第321章 少年郎,愈挫愈勇!第527章 隔岸觀火139.第137章 爆炸新聞327.第322章 路安侯是大齊忠良!第18章 謀不可衆,利不能獨316.第312章 呸!第604章 終章第40章 交鋒第435章 瘋皇148.第146章 敬呈臺鑒第520章 深宮欲浪難自抑,漢兒不受金人爵第63章 打秋風225.第221章 見義勇爲第380章 午夜鐘聲第573章 南唐舊事第548章 臨安朝垂死掙扎,小金魚一訴衷腸157.第155章 大好河山332.第327章 風雲匯聚第606章 【番外】玉儂篇二第465章 淮北兒女,勇烈至此!第413章 虎頭的兄長又是誰?161.第159章 城裡城外第581章 帝王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