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大娘幾乎是落荒而逃,剩下楚靈風和容若一邊閒話說了幾句,一邊繼續等着。
這一等,又等了有近一個時辰,快到了中午的時候,終於,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雖然知道歷祭祀從頭到尾都是在糊弄他們,但楚靈風還是忍不住的站起了身,迎了出去。
無論怎麼說,她這個時候都應該表現出一副很急切,很緊張,很焦急的樣子,這纔是合情合理的。
容若也緊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好像真的很期待什麼。
薛明揚竟然是歷祭祀親自送回來的,她依舊蒙着紗巾,只露出一雙眼睛,雖然看不見臉,但依舊能覺得面色淡淡的,好像一副萬事不在心的樣子。
薛明揚走在歷祭祀略後一步的地方,這是禮貌,也是尊敬,畢竟對一個剛剛耗費了大量心血給自己驅毒的長輩,還是應該客氣一些的。
楚靈風三兩步到了薛明揚身邊,上下大量一下他,然後看着歷祭祀道:“祭祀大人,我相公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嗎?”
歷祭祀點了點頭:“基本已經解開了,不過後期還要調養一段時間。沙漠中氣候乾燥,不適合薛公子調養身體,我建議你們明天就啓程回臨川去。”
說到底,這纔是歷祭祀的最終目的。讓這幾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儘管離開。
楚靈風心裡有數,但是面上卻不顯,而是進了房間之後,便當着歷祭祀的面,大大方方的搭上了薛明揚的手腕。
相公的病好了。作爲一個妻子,又是個大夫,自然要第一時間檢查一下。
歷祭祀站在一旁,一臉的淡定,顯然,她還不知道昨天自己的暗示完全無效,不但無效。還被容若問出了一些不該說的事情。
楚靈風面無表情的替薛明揚把脈。之後,又再做了一些基本的檢查,然後面色沉沉的道:“歷祭祀。爲什麼我發現……相公體內的毒,一點都沒有變化。”
薛明揚體內的毒一點都沒有變化,但歷祭祀的臉色卻一下子變了,那一瞬間。她似乎覺得有些什麼脫離了自己的控制。爲什麼楚靈風會毫不猶豫的說出事實來,她昨天的暗示。難道一點作用都沒有?
“是麼?”容若也是面色一變,走了過去,少頃,語氣沉重道:“確實是。歷祭祀……”
一瞬間,房子裡的三人都轉頭盯住了歷祭祀等她解釋,歷祭祀一個自覺地經歷過無數事。泰山崩於面前面不改色的人,也不由的面上有些掛不住了。
狼堡沒有大夫。歷祭祀在狼堡一貫說什麼是什麼,從來也沒有人質疑過她的話,可現在,偏偏楚靈風和容若都是大夫,而且都是據說醫術極高的大夫,薛明揚的毒解了還是沒解,外行無處下手,對內行來說,卻是一目瞭然的事情。
因此現在楚靈風和容若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歷祭祀一時之間,竟然完全不知道怎麼解釋。
屋子裡一時間沉默下來,歷祭祀的臉藏在面紗之中,看不出什麼情緒,但是在幾人的注視下,眼眸很快垂了下來。
半響,歷祭祀低低的笑了一聲,再擡起頭的時候,一雙平靜的眼眸像是被冰塊凍結了一樣,不帶一絲感情。
“看來,是我低估你們了。”歷祭祀的聲音也冰冷:“你們兩個都是大夫,醫術高明,對異術看來也有些瞭解,我的催眠,對你們沒有起作用。”
這算是撕破臉了嗎,容若和薛明揚一下子警覺起來,兩人都往中間靠了一點,將不會武功的楚靈風擋在了中間。
楚靈風倒是並不覺得緊張,聽見歷祭祀這麼說,反倒是也笑了笑,道:“祭祀大人,你的催眠對我們倆確實是沒起作用,不但沒起作用,而且可能你還沒發現,昨天,你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如果說楚靈風他們沒有被催眠,讓歷祭祀意外的話。楚靈風的這句話,就讓她恐慌了,她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這話中的意思。
都是此道中人,楚靈風沒有找她的道,也就是說在被催眠的過程中一直保持着清醒。而她竟然裝作被催眠的樣子,沒有點破。
回去後,楚靈風不可能瞞着容若和薛明揚,於是她再一次出手的時候,作爲楚靈風師兄的容若,一定會將計就計,做出些什麼舉動。
歷祭祀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像是什麼巨大的秘密被看破一樣,甚至於,她都不能穩住自己的身體,往後退了一步,坐在了椅子上,楚靈風眼尖的看到,她的手指微微的在顫抖,那是一種控制都控制不住的震驚。像是歷祭祀這種常年裝的沉靜如水的人,該是什麼樣的事情,纔會讓她如此震驚。
歷祭祀這反應,容若和薛明揚也看在眼裡,其實他們兩現在比她還着急。因爲他們知道歷祭祀反應這麼大,一定是推斷出了前因後果,她以爲自己面對楚靈風最大的秘密,兩人的關係,已經被知道了。所以面對自己數十年未謀面的女兒,有些不知所措的。
但事實上,楚靈風卻什麼也不知道。如果一旦歷祭祀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給她帶來的震驚,絕不小於這時候歷祭祀所承受的。
容若和薛明揚都知道這事情是避無可避的,但因爲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說出來纔會讓傷害最小,因此倉促間選擇了暫時隱瞞,可如今看來,這事情,是瞞不住了。
薛明揚先忍不住了,擡手搭上楚靈風的肩,聲音有些乾澀的道:“靈風……”
這事情,由他說出來,總好過由歷祭祀說出來。而且看歷祭祀剛纔的態度語氣,並不像是一個因爲迫不得已的原因離開女兒的母親,那雙眼睛中流露出的冷厲,絕對不是一個母親所掩蓋有的。
薛明揚不願意楚靈風受到傷害。哪怕這傷害是她的母親給的。如果實在是不能避免,也希望可以減輕到最低。
可還沒待薛明揚繼續說下去,楚靈風又道:“歷祭祀,你也應該知道,人一旦被催眠後,說了什麼自己根本無法控制,但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她不會說話。您猜猜。你都說了什麼……”
歷祭祀的眼神中現出一絲疑惑來,她覺得楚靈風的態度有些奇怪。而且作爲一個二十不到的姑娘,她是不是太鎮定了。
即便在這些年裡。楚靈風在楚家歷練的心智足夠強大,但這也太鎮定了。在面對一個拋棄了自己母親面前,沒有愛沒有恨沒有糾結,這怎麼可能。
歷祭祀絕對不相信楚靈風可以掩飾的這麼完美。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不知道。
歷祭祀腦子中的各種念頭飛速的轉着。正打算要再說什麼,薛明揚突然伸手捂住了額頭,然後晃了晃,似乎是要摔倒的樣子。
容若站的近。忙一把扶住了他,道:“怎麼了?”
“頭痛……”薛明揚緊閉着眼,一副難以忍受的樣子。好像隨時都要昏倒。
薛明揚的毒沒有解除,而他身上的毒。是隨時會發作,發作起來,沒有人能夠預料會如何的。因此他這一頭痛,楚靈風頓時沒了和歷祭祀周旋的心情,連忙道:“師兄,快扶名揚回房。”
這裡是狼堡,歷祭祀是跑不掉的,而他們既然來了,也不可能就這麼走。當然還是薛明揚的身體最爲重要。
歷祭祀這裡走不通,還有穆堡主呢,威逼利誘,總有一個人能爲他們解決問題。
容若扶着薛明揚進了房間躺下,在楚靈風看不見的角度,薛明揚向他眨了眨眼睛。
容若頓時便明白了,薛明揚根本不是毒發,只是要找一個機會,趕在這事情被歷祭祀說穿之前,把這事情告訴楚靈風。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雖然這消息不知道是好是壞,無論從誰的口中說出來,都是一樣的會讓她難以接受。但至少無論如何,不應該在歷祭祀面前露怯,被壓了下風。
容若點了點頭,轉身對楚靈風道:“我出去一下。”
“啊?”楚靈風有些奇怪,這個時候,容若不應該留下一起幫忙嗎,兩人還能有個商量。
但是容若並沒有多說什麼,便出了門,還關上了門,並且從裡面隱約還能看見,他並沒有走開,只是靠在對面的走廊上。
“師兄這是怎麼了?”楚靈風直覺容若有些反常,疑惑的說了一句,還沒有回過頭來,便感覺薛明揚握住了她的手。
“名揚。”楚靈風回過頭來,正想問問他現在感覺如何,卻見薛明揚一臉的平靜,一點痛苦的表情都沒有,好像剛纔的一切都是幻覺一般。或者像是開始時候的症狀,毒發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過去便過去了。
楚靈風有些驚喜:“你的頭不痛了嗎,我還擔心會像上次那樣。”
毒發的越來越頻繁,延續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這是身體被毒素侵入越加嚴重的現象。
“我沒事。”薛明揚低聲道:“我剛纔,其實是裝的。”
“裝的?”楚靈風更不明白了:“爲什麼?”
“因爲我有事情要告訴你,這事情,不能讓歷祭祀聽到。”薛明揚緩緩的道:“靈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本來我想找一個更合適的機會,但現在來不及了,所以,必須馬上告訴你。”
昨晚上容若回來找薛明揚的時候,楚靈風已經睡了。今天一早,剛起身,還沒來得及和容若說話,便被利大娘請去了。
薛明揚去見歷祭祀的時候,雖然容若和楚靈風說了不少話,楚靈風也問了他從歷祭祀那裡套話的情形,但楚靈風一個人卻不敢做主是否隱瞞,所以顧左右而言他,並沒有將這事情說出來。
楚靈風雖然玲瓏心思,但對容若的話並不懷疑,因此也沒有多想。更不會想到這一層上去。
時間緩緩的過去,容若靠在房間門口的牆上,沉默無語。他一直注意着房間裡的動靜,但房間裡,卻始終沒有傳來一點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下人過來送飯,他接了飯過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擡手敲了敲房間的門。
薛明揚的聲音低低的應了聲進來。
房間裡,薛明揚已經沒躺在牀上了,兩人都坐在桌邊,看面色,都挺平靜。
容若將飯菜放在桌上,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楚靈風,有些忐忑的道:“靈風……”
楚靈風的臉色說不上差,但是也絕對談不上好,雖然平靜但是有些暗淡。
容若輕輕的嘆了口氣,也顧不上薛明揚在場,輕輕的摸了摸楚靈風的頭髮,掩飾不住心疼的低聲道:“別難過了。”
楚靈風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有些意外。”
不是有些意外,是非常意外。以爲母親已經死了,但是沒死,還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這是應該高興地,但是她說不上高興。母親雖然沒死,雖然站在面前,可卻對自己全然無情,這應該是要憤怒的,可她卻也說不上憤怒。
在最初的震驚和不信之後,一陣深深的無力涌了上來。
容若看了看楚靈風,又看了看薛明揚,動手替兩人盛飯:“來,先吃飯吧。這事情,哎,也許歷祭祀有什麼苦衷也說不定。”
放棄孩子的母親,總是有什麼苦衷的吧。
楚靈風端起碗,咬了咬牙:“最好她有什麼苦衷,但無論她有什麼苦衷……”
楚靈風沒說下去,而是狠狠地塞了一口飯。
無論她有什麼苦衷,也不該如此。她難道不知道一個沒有母親庇護的女孩子在宅門中的成長有多麼艱難,不知道自己會經歷多少刁難,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孩子抱着母親的衣服一哭便是半夜,那是中什麼樣的痛不欲生。
即使她迫不得已,爲什麼不帶自己走。這漫長近十年的歲月,爲什麼不給自己一點音訊。
容若和薛明揚都不敢說話,直到楚靈風吃完飯,放下碗,站起身,冷道:“我要去找她說清楚。”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