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福客棧四周安插了四五個人手,一直盯着客棧門口的動靜,如果有人前來,定然會被他們盯上,可最終是隻信鴿落在了院子裡。
懷柔駙馬程翌展開手中的字條,上面只寫了一句話:一路向東走。
程翌將字條緊緊地攥住。
“駙馬爺,”旁邊的盧先生低聲道,“這件事到現在有些不太對,我們一直被牽着鼻子走,別說到現在夫人的面都沒見到,就連是誰綁的夫人都不知曉。”
程翌抿着嘴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件事不簡單,尤其現在從頭到尾眼前就像是被蒙了一層迷霧,沒有半點的眉目,他現在覺得不止是這次母親被抓,從一個月前他找到了母親開始就被人算計了。
盧先生吩咐旁人退下:“接着盯着周圍,有半點風吹草動都要前來稟告。”
護衛應了一聲快步退下。
盧先生親手倒了一杯茶,放在程翌面前:“駙馬爺先別急,不管那些人是什麼意圖,現在應該不會向夫人下手,但我們若是不將前因後果理清楚,恐怕不但救不出夫人,您的安危也堪憂。”
程翌努力剋制着情緒,半晌才擡起頭看盧先生:“先生是否覺得我很無用?”
當年外祖父被說成叛軍,山西兵變的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母親被程家排擠,他親耳聽到祖父勸母親與父親和離,母親捨不得他不肯答應,祖父就讓母親回孃家爲外祖父守孝,母親知道這一走可能很難再回到京中,卻怕他會傷心,臨走那天拉着他的手,臉上滿是笑容,讓他等她回來。
母親走的當日他就開始盼着,可程家上下心中卻好像沒有了母親這個人。半個月後,終於讓他等到了母親的消息,卻是母親坐的船出了事,一船的人都落入了河中,沒有人活下來。
他那時就猜到這都是程家人的手段,沒有找到母親的屍身,程家草草立了衣冠冢,程家的所作所爲大家心照不宣,可趙家有罪名在身,沒有人會去查問這樁事,他一個孩子又能做些什麼?盧先生當時是他的西席,看出他心中所想,勸說他先忍耐,將來有了本事再去做想做之事。
終於讓他熬到了能獨自出府那天,他立即前往母親落水的地方打探消息。他查閱當地衙門的案宗,詢問了河上撐船之人,除了打聽母親過世之後河上撈出多少屍身之外,詢問是否有人曾獲救,當聽到一個船伕說,彷彿記得有人泅水救人,好似救上了個女眷,他就開始四處尋找母親蹤跡。
這一找就是好幾年,山西快被他的人手全都踏遍了,快要放棄的時候,終於傳來了消息,說見過一個婦人長相與畫像上的母親肖似,如今就在太原府忻縣,這些年有過不少線索,每次去看的時候都會失望而歸,所以他也沒有太過欣喜……
讓他沒料到的是,他真的看到了母親。
母親的外貌與記憶中的有了很大的變化,但他知道那就是母親,那種母子之間心心相繫的感覺不會有錯。
此時的母親不再是程夫人,而是民戶家的婦人,頭上長了白髮,做着田中粗重的農活,與一個百夫長成親,夫妻和睦,生活平淡。
他走到母親面前,母親先是驚愕,而後恢復平常,一臉的疏離問他:“老爺前來有何事?家中有水有草料,若是需要婦人便去取來。”
母親不肯與他相認,他表明身份,母親也推說是他認錯了人,後來那百夫長歸家,說他們心懷不軌將他們趕了出去。
也許母親有了新家,是不想回程家去了,程家那個地方本來就沒什麼好留戀。
他本就想讓母親好,既然母親這樣選擇,他也該順着母親的心思,他試圖留下些財物卻被母親拒絕,他只能命人在一旁照應,沒想到卻害的母親搬了家。
母親的生活已經十分不易,他豈能再給母親增添負累,他也能猜到母親的擔憂,程家知曉母親活着又嫁了人必然不肯罷休,不知要如何懲治母親,想到這些他就將心腹撤了回來。
母親還活着對他來說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他以爲從此之後就能打開心結,讓自己輕鬆一些,沒想到立即就傳來母親被山匪擄走的消息。
“駙馬爺別這樣說,”盧先生道,“您做得已經夠好了,換做旁人早就放棄,爲了尋找夫人,您幾次與老太爺衝突,程家對您百般防備,本來能有軍功入仕,卻讓您尚公主,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眼皮底下。”
程翌聽到這裡一笑:“程家是讓我知道,何爲利益,何爲不甘,在皇權之下人人都要低頭,想要讓我彎腰,與他們一樣。可他們不知,若我不願寧可以死抗爭。”
所以他答應賜婚,只是因爲他喜歡懷柔,那個仁善、柔弱的小公主。
他想過成親之後,可以慢慢謀劃,掙脫身上的束縛,總有一天不會再被貴妃監視,被程家利用,可他想得太過簡單了些,大周的規矩,貴妃的權利,程家的防備就像張大網將他牢牢地困住。
公主府發生的事,很快就會傳入貴妃娘娘耳朵裡,他與懷柔的感情也像是被什麼阻隔着,也許是猜疑,也許是地位、規矩的隔閡。
懷柔問他爲何來山西時,他沒有說,一來他不想懷柔被牽扯其中,也怕貴妃娘娘藉由懷柔知曉內情,二來知曉他找到母親的,只有他身邊的人,他現在除了盧先生和幾個親隨,他不相信任何人。
程翌先從這些思量中掙脫出來:“先生擔憂的是,太子爺和懷柔他們也在往東走?”
盧先生點點頭:“綁走夫人的人,將駙馬爺引到這裡,到底有何圖謀我們半點不知,尤其現在又讓我們與太子車馬一路……我心裡總是忐忑不安。
太子和魏大人來太原府查戰馬案,按理說與您這件事該是無關,可爲什麼偏巧兩件事撞在了一起。”
盧先生長長地嘆一口氣:“駙馬爺將我留在身邊,未必是好事,我只是個西席,於政事上沒那麼敏銳,駙馬爺需要一個真正的幕僚,或是能帶着駙馬爺向前走的人,這樣才能將腳下的路看清楚。”
盧先生話音剛落,就聽外面傳來護衛的聲音:“有人。”
幾條人影向前撲去,程翌和盧先生都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