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二老爺說得不清不楚,但旁邊的妻室田恭人卻清楚這話從何而來。
田恭人低聲道:“老爺……天色不早了,您安寢吧!”
申二老爺卻沒有動,如果不是他們,嚴參現在早在大理寺任職,一個年紀輕輕、前程無限的才俊,就因爲被他攔住說了幾句話,請到家中吃了頓飯,後面的人生就全都改變了。
不但最終沒有在大理寺任職,而且成爲了犯人被秋後處斬。
申二老爺還想再說些什麼,田恭人緊張地看向外面:“老爺,睡吧!”有些事,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申二老爺站起身,向前走去,最終坐在了牀邊沉默不語,田恭人滅了兩盞燈,燈影從申二老爺臉上一晃而過。
他認識嚴參是因爲族中五叔的案子,五叔外出返回真定路上不幸遇到了兇徒,因此喪了命,衙門一直沒有將兇徒捉拿歸案,他就使人私下裡查了查五叔外出時的行蹤,查到五叔這一趟是爲了去應天府見一個姓修的商賈,衙門將修家人叫來詢問,卻沒有查到任何蹊蹺。
直到到五叔死後半年,姓修的商賈一家也慘遭滅門,雖然這看似是兩樁案子,可他卻覺得其中有所關聯。他聽說應天府有位年輕的嚴通判正在查修家滅門案,此人在應天府衙門頗有名聲,於是他寫了封書信,命家人徑直去尋嚴參,將五叔的事說與嚴參聽,盼着嚴參在查修家案子時,能發現些蛛絲馬跡,一併爲五叔伸冤。
可惜的是修家的案子一直沒能查到結果,他心中本已放棄,卻不曾想嚴參來到京中赴考,他就使人攔住了嚴參,請嚴參到府中一敘。
那天晚上他與嚴參說了不少話,申家死去的五叔,也是個心思正的,曾不止一次與他說,申家的族學招收不少外來子弟讀書,這些人品性參差不齊,自從父親去世之後,不少人打着申家的旗號在外做壞事,敗壞了申家的名聲。
五叔沒有入仕,一直幫着族長管理族務,眼見着申家如此,心中大爲着急,族中再不加以整飭,恐怕會大禍臨頭,他們也對不起申氏的列祖列宗。
五叔決定去仔細查問那些人的情形,若是發現有人爲非作歹,就要先一步將他們告上衙門,沒想到半年多之後,五叔就丟了性命。
申二老爺早就懷疑五叔的死並不簡單,八成是查到了什麼被人滅口,如今五叔曾拜訪過的修家也被滅門,他就更感覺到背後一雙大手在安排這一切。
五叔待人一向公正,就連妹妹也爲五叔抱不平,就在他與嚴參飲酒那天晚上,妹妹突然現身,求他和嚴參爲五叔伸冤,還五叔一個公道。
族中的事他們雖然沒有過多插手,卻因爲父親,他們一支一直被族人尊敬,爲族人主持公道也是應當應分之事。只不過他多年一向將精神放在國子監中,對外面的事幾乎充耳不聞,更不懂得偵查案子,他也只是懷疑族人是被人暗中加害,沒有真憑實據,談何昭雪?
妹妹也是個直性子就求嚴參幫忙。
嚴參思量片刻說出自己心中的擔憂,他覺得這樁案子背後牽扯甚多,那些人爲了掩蓋實情不擇手段,這樣明目張膽地做事,在朝中應該也有根基。
他也深以爲然,不過妹妹卻說:“以申家在朝中的地位,就算那人是達官顯貴也能鬥一鬥,父親雖然不在了,但求到皇上面前,皇上也會給申家幾分薄面,請嚴參只管放心大膽去查。”
妹妹都這樣說了,他豈有退縮的道理,於是將出入過申氏族學人的名錄拿給了嚴參,又許諾只要嚴參有任何要求,他都會幫忙。
申二老爺將思緒從回憶中拔出來,那一刻他們飲酒,暢所欲言,雖然有一樁案子壓着,卻因爲找到了知己和滿心歡喜。
他甚至有將妹妹許配給嚴參的想法,等到嚴參查完這案子,在大理寺任職之後,身份地位有所提升,他就可以在母親面前提一提此事。
本該是個很好的結果,卻沒想到最終落得那般地步。
申二老爺疲憊地閉上眼睛,雖然這次魏大人查到了私運,卻也不一定就能牽連到當年修家的案子。
過去了這麼多年,他沒有勇氣再提及這些。
……
顧家。
天剛亮,林夫人就將珠珠從被窩裡抓了出來。
從來都是睡得自由自在的顧大小姐,半閉着眼睛,任由下人服侍着淨臉、穿衣、梳頭、打扮。
平日裡脂粉都不沾身的顧大小姐,今天臉上不知被拍了幾層,要不是顧明珠在林夫人面前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在臉上留下兩道乾涸的淚痕,只怕管事媽媽還要將剩下半盒粉一併擦在顧明珠臉上。
“怎麼樣?快來看看。”林夫人整理好顧明珠頭上的絡子,向身邊人看去。
“白了。”寶瞳先道。
林夫人不知說什麼纔好,寶瞳這孩子也太實誠了些:“除了白了呢?”
寶瞳搖頭:“小姐還是小姐。”
好吧,林夫人徹底放棄了,她也不必太糾結,不管別人怎麼想,在她眼裡現在的珠珠十分好看。
顧明珠看着盤子中的點心。
“宮中規矩大,”林夫人道,“吃多了,喝了水,就要去更衣,到時候母親不在身邊,恐怕別人照顧不周全。”
顧明珠似是聽懂了般點了點頭:“母親放心,還有師父呢。”
說着話就聽外面稟告道:“莫真人來接大小姐了。”
林夫人上前握住了珠珠的手:“記住母親囑咐的,絕不能失禮。”
顧明珠高高興興的應了,帶着寶瞳一路向外走去。
看着顧明珠的背影,林夫人不禁禱唸:“希望珠珠順順利利地回來。”進宮拜見也僅此一次。
莫真人和顧明珠的馬車離開了衚衕,林夫人就要去主屋裡歇一歇,門房的管事媽媽就來稟告:“夫人,林氏族中來人了,想要求見夫人。”
陝西族中終於有消息了嗎?
林夫人立即道:“將人請進來吧!”
管事傳了林夫人的話,等在顧家門口的婆子領着一個三歲的孩子跨進了懷遠侯府的大門。
婆子緊緊鎖着眉,她其實來京中有段時日了,她本想去見定寧侯,卻知道定寧侯在北疆打仗,她就想着定寧侯回京之後她再去拜見,可昨日她突然改了主意,林寺真的事讓林家受了牽連,去定寧侯府求一條生路,倒不如來懷遠侯府。
“一會兒見了夫人要誠心懇求知道嗎?”
三歲的孩童,臉上有着超乎他年齡的乖順,他點了點頭:“知道了。”
“好,”婆子叮囑道,“這就是你唯一的生路了,如果懷遠侯府肯留下你,從今往後你要記得懷遠侯府的恩情,聽從侯爺和夫人安排,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活着,再也不要想其他事。”
孩童垂下頭應承了一聲。
“好,記得你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