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珠收攏了手,她以爲經過生死大事之後,面對什麼局面都會多幾分淡然和無畏。
不過今晚在魏大人這裡聽到的話,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料。
她辛辛苦苦向自己身上套的一層層裝扮,這一瞬間全都蕩然無存了,她之前的那些猜測和疑惑現在也全都得到了答案。
“珠珠相信人能死而復生嗎?”
顧明珠在驚愕中擡起頭,這話不是應該她對別人說嗎?魏大人爲什麼要在她面前提及?
此時的魏大人眼睛中如有一輪明月,在雲間沉沉浮浮,而她站在塔尖瞭望頭頂天空之人,不知是月照着她,還是她伴着那明月。
不等她回答,魏元諶揚起嘴角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我信。”
顧明珠被那笑意又灼了一下,總覺得自己似是虧欠一個人許多,她站起身只想要走出去,魏元諶也沒有喊住她,就靠在那裡靜靜地望着她的身影。
顧明珠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再去看屋子裡的情形,只見燈光下,他整個人如同泥塑般,燈影兒一晃他就要陷入一片黑暗中。
她有些分不清楚,聽到魏大人說那番話,她是愧疚還是感動,又或許兼而有之,到底哪種佔的多她一時還分辨不出。
顧明珠本來要推門的手縮了回來,轉身一步步重新走回了屋子裡。
魏大人依舊那般瞧着她,連手指都不曾動一下,料到她定然會迴轉似的。
“大人。”顧明珠坐下來。
少女垂着頭,籠了一片燈光,在他心上成了一個柔和的剪影,那剪影漸漸擴大,最終將他整顆心都牢牢地罩住。
“嗯。”魏元諶應了一聲。
顧明珠道:“我說一句話,你不要生氣。”
他的心漏了一拍,唯有他知道等待她回頭這一刻有多漫長。
少女將手中的匣子打開,然後揚起手向下倒了倒以示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這藥夠吃三天的,我剛剛全都餵給大人吃了。”
他的心重新恢復了跳動,胸口鬱結的疼痛也散了些,魏元諶道:“會不會有性命之憂?”否則他那番話就真的成了交代後事。
少女聽到這話似是很高興,長長地鬆了口氣:“那不會,我只是用了一點點酸棗仁和遠志,我再開副方子中和一下,也許大人會覺得睏倦,胃口也會不太舒坦,不過很快就會好轉。”
魏元諶慢慢蹙起眉頭:“除了這些是否會覺得胸口炙悶?”
“應該不會,”顧明珠說完又覺得無法肯定,“大人覺得胸口不舒服?”
魏元諶點點頭。
顧明珠忙上前攙扶:“若不然我扶大人躺一會兒吧!”
魏元諶不動,等着顧明珠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又等她將身後的引枕拿起來,這才順着她的力道躺在了塌上。
顧明珠道:“大人有沒有覺得好一點?”看魏大人的模樣嘴脣泛紅,臉頰上也有一抹嫣色,比她剛剛見到的時候氣色還好不少,但她喂錯了藥也是事實,不能狡辯說魏大人就一定沒事。
魏元諶思索片刻:“有點頭暈。”
顧明珠伸出手背去試探魏元諶額頭上的溫度,還好一切正常。
“要不然我用引枕將大人頭墊高一些。”
少女伸出手又在他頭上忙碌着,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讓他耳朵上一陣滾熱。
顧明珠鬆口氣:“大人歇一會兒興許就好了。”她說着站起身想要去倒些水來,還沒有挪動腳步,手腕被攥住。
灼熱的手掌讓她有種異樣的感覺,脖頸上的汗毛都跟着豎立起來。
顧明珠半晌才穩住心神:“大人你……你沒事吧?”
“沒事,”魏元諶微微垂下眼睛,顯出幾分疲態,“不知是不是你這藥的緣故,有些口渴。”
“我去倒水來。”
顧明珠說着扯了扯手臂,那袖長的手指這才鬆開順着她的手背滑下,趁着這個機會她忙轉過身去倒水。
魏元諶一杯水下了肚,顧明珠纔去看桌子上的沙漏:“時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大人好好歇着,若還是覺得不舒坦就讓初九送信給我,我一會兒將藥方留給初九,讓初九熬了藥水,只需煎一次即可。”
魏元諶看向燈火,又去瞧那沙漏:“時間過的真快。”
“是啊,都到新歲了。”顧明珠腦子一片混沌,下意識地回答,這些日子她聽到的感嘆可不就是這兩句話,一問一答,用在這裡卻有些不太合適。
“大人,我是說……”
用不着她解釋,魏元諶擡起手,修長的手指整理了一下她凌亂的袖口:“那年我十五歲,如今已經二十一歲了。
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再這樣蹉跎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從前顧明珠只知道魏大人審問犯人厲害,現在發現他不愧是心思敏捷,無論什麼話茬都能接得上,而且今日的話總讓她驚慌的不知如何回答。
顧明珠乾巴巴地道:“我是真的要走了。”
“穿好氅衣,讓暮秋送你。”
“好。”
顧明珠穿好氅衣見魏元諶還欠着身子,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大人還是躺下來歇着。”
“好。”魏元諶微微一笑,就像個聽話的孩子。
顧明珠推開門走出去,身後的初九將門重新關好。
門板清脆的響動,如同一聲嘆息,而她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就是燈影兒下的魏大人。
顧明珠擡起頭,一輪明月依舊掛在她頭頂。
回去的路上,柳蘇道:“大小姐,魏大人與您說案子的事沒有?聶忱還沒有送信回來。”
顧明珠停下腳步,她竟然將聶忱忘得乾乾淨淨。
顧明珠咳嗽了一聲:“魏大人沒說,應該就是好消息吧,算起來聶忱也該回來了,怎麼也要在京中過年。”
柳蘇應了一聲,聶忱應該沒犯什麼錯吧?除了不洗襪子不洗腳之外,聶忱也沒太大的毛病,怎麼就如同家中失寵的孩子,被嫌棄了呢?
顧明珠順順利利進了屋子,在寶瞳的服侍下換了衣衫,然後躺在牀上。
寶瞳端走了燈,顧明珠閉上眼睛腦子裡卻是一片紛亂,她怎麼也睡不着了,早知道她該留下幾顆藥丸給自己。
從牀上坐起來,顧明珠裹着被子坐在牀邊,讓那淡淡的月光照在肩膀上。
“珠珠相信人能死而復生嗎?”
“我信。”
“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再這樣蹉跎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魏大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少女托起下頜,她這是魔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