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發斷情斷

何雅想走走不成,只能坐在車裡聽着外面吵鬧。

聽了好一會兒,兩個奶孃臉上露出同情之色,低聲道:“夫人,似乎並不是訛詐勒索。”

奶孃家裡俱有孩子,同爲母親,聽着外面那愈斷不斷的嬰兒啼哭非常揪心。

小梅見何雅蹙眉,她心裡雖然看法相同,但護衛何雅安全是最要緊的事兒,且何雅身份敏感,大人不在,切莫惹出亂子,故而這兩個奶孃一開口,小梅立即道:“夫人,咱們還是趕快回山莊好,我叫朱大哥想辦法繞過去。”

何雅點頭,抱着小華的奶孃張氏最是心軟,聽見小梅這樣說,雖不敢再言,神情裡多有悲慼。

小梅已經傳話出去,任七從車前面跳下去,會同其他常服打扮的侍衛將周圍人往外讓去,何雅見張氏猶有不忍,開口問道:“你說那女子怎樣纔好?”

張氏一愣,沒想何雅注意到了自己到情緒,想了想道:“她那男人着實可恨,既是結髮糟糠之妻,需得跪地請她回去好生對待。”

張氏小戶出生,想了半天也只覺得日後這男人對這女子恭恭敬敬的才叫好。

何雅笑道:“剛聽了一會兒,我也聽出來她這相公已經令娶他人……”

她剛說道這兒,張氏便道:“那自然原配爲大,後來爲妾,這是大周國律。”

小梅插嘴道:“可這男的是入贅。”

張氏憤道:“入贅就可以拋妻棄子?”

張氏想來想去也沒有要去官府告這男子重婚的意識,何雅拍了拍她手道:“按你說的,她相公迎了她回去尊爲正妻,那皇商之女爲妾。這日子就和美了?正妻色衰且窮,妾年輕家世又豐,一個屋檐下生活,又能撐幾年?”

張氏沒有想到這一層,但轉念一想若是她肯出手相助。豈非活路一條?

何雅搖了搖頭:“你看她死活都不願鬆手,可見她對着男子還未死心,我若此時出面,不過讓她更拖延一些時間。你看她鞋面上繡的那朵菊花,那技法你能比得上嗎?只要她能想得開,盛京這麼大個地方。總有她們母子的活路。”

張氏吃驚地朝外看去,這兩句話間,朱青尚未催動馬車,果然驚歎何雅眼力驚人。

何雅見張氏面色稍緩,知她不再以爲自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其實她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但畢竟是照顧小芳小華的人,自己還是要多上些心。

小梅道:“天下受苦受難的人多,咱們管得了這兒管不了那兒,我看這種男人還是早早不要了好。”

小梅性子沉穩,難得說這麼灑脫,引得何雅一笑道:“世間有難常求觀音,卻不知求人不如求己。”

這話落在小梅和張氏耳朵裡各有感悟。

此時車輪響動。乃是終於清出了一條路,要走動了。

張氏心情不像方纔那麼沉重,心思已經轉到懷裡的小華身上了。剛伸手將小華的衣裳邊兒理了理,左胳膊那側的車廂上突然咚的一聲,伴隨着一聲慘叫,剛走了兩步的馬車又停下了。

那一聲慘叫是——“你不要我們,我也不活了!”

車窗外傳來朱青焦急的聲音:“夫人,不好了。她撞在咱們車上了。”

何雅就在車裡,如何聽不出來。

那邊兒又傳來任七的聲音:“你別跑——站住!”

一旁還有嬰兒嘶聲竭地的哭聲。

這回是不想管都不行了。

小梅默然。不知爲何總覺得詭異,但現在就算何雅。也沒法不管了。好在朱青任七都是練家子,仔細探查一番,知這女子只是撞昏過去了,至於頭上的傷,只能回山莊再叫大夫來看了——此刻那女子已經被塞到了後面裝貨的馬車上,那可憐的小嬰兒被張氏抱在了懷裡,只一個奶頭便止住了哭泣。

“這可憐的小東西,不知道多長時間沒吃了……”張氏還在感嘆。

“夫人,我看先將她們安置在西院便是。”小梅道。

西院是下人房,但莊子上佈局舒適,下人房也不算簡陋,何雅知小梅擔心這女子來路,並無異義。

那女子馬車上便已轉醒,疾呼孩子,任七作了解釋,到了山莊,對着何雅磕了好幾個頭,何雅也不多言,照小梅安排,另叫大夫去了一趟,至於那小嬰兒,看樣子原道五六個月,後來一問竟和小芳小華只差了一個月,個頭卻小的太多,當面何雅也沒說什麼,背後讓小梅單獨遣了一個奶孃過去。

女子姓許,在家排行老三,便被人換做許三娘,許三娘就此在太和山莊住下。

何雅當日所想還是等她好了由她而去,那日許三娘怒撞馬車也嚇了她一跳,想她那日所言,要許三娘對她那負心相公斷了念想纔好,許三娘頭好之後也真從未露出悲慼之色,梅蘭竹菊私下也跟她彙報,許三娘相當本分,又很勤快,雖是養病,也幫着做了不少事——其實也沒什麼事可做,但總歸是個很識趣很懂分寸的人。

饒是如此,何雅也沒和許三娘多有接觸,她以前看着熱性,其實慢性,許三娘這樣的人太過普通,大周無數婦女同志的一個縮影,但是許三娘還是慢慢走到何雅身邊了。

一雙小鞋,一個嬰兒肚兜,一條紅繩……這些東西常見,不常見的是許三娘出類拔萃的繡工和技法,沒一個母親會不喜歡別人爲自己孩子做的,張氏更加佩服何雅了,只那一眼就看出了這麼多。

兩個月後,沈澈捎信回來時,何雅和許三娘坐在院子裡,看席子上三個孩子爬成一團玩。

“大人說了什麼?”許三娘看何雅蹙眉,不覺自己問的有何不妥。

何雅將信交給小梅收好:“他要晚些回來,遇到點難事,不過最晚要會在我誕辰時回來。”

“大人對夫人真好。”許三娘眼裡都是羨慕。

何雅未知可否,脣角上揚,眼梢卻又一股落寞。

山下突然有人來送信,送信的人帶到何雅面前,這人一身綢緞,卻是段家的下人。

何雅差人去叫許三娘,許三娘驚恐地抱緊了孩子:“休想搶走我兒!”

那拋棄了許三孃的男人入贅的就是段家,段家女早得了風聲,不知怎動了心思,要將這孩子弄回去自己養。

張氏心裡冷笑,夫人所言不差,尚未一個屋檐下過日子,妾便來搶正妻的孩子了。

許三娘衝到屋裡拿出一把剪子,將那好不容易養出點兒水亮的頭髮鞭子一剪子給剪了下來,扔給那人:“拿走,告訴那畜生,發斷情斷,我許三娘今世再不認識什麼陳世良!”

那人顯然還不想走,何雅眼皮子不擡,梅蘭竹菊俱站在了前面,那人知這不是撒野的地方,臨走惡狠狠地瞧了許三娘一眼。

許三娘深感驚恐,回去半日來見何雅,言要離去,何雅笑笑,叫她安心住下即可,區區一個段家,何家興盛之時,連何家的門都扒不上,何家倒了,還有沈家,敢惹惹沈澈試試?

許三娘這才知沈澈身份,好在她一個外鄉人,並不知何雅身份,故而並無異常眼色。

過了幾日也未見人來尋,許三娘漸漸放下心來,心道大人身份還是靠得住的。

時至八月,山莊外面不遠處有棵李子樹,有此朱青順手打了幾個回來,被小華看到,咬了一口酸的擠眼,卻還要吃,小芳不愛,但許三孃家的毛毛愛,大抵小華和小芳都是女娃的原因,這日毛毛咿呀呀地鬧着,許三娘哄不住,抱她逛到山莊邊兒上,一擡頭看到那李子樹,想了想把孩子遞給分給她的奶孃白氏,自己出去摘李子去了。

許三娘擡頭見那樹尖上的李子又大又紅,便想摘些好的,原先摘的已經有了一兜,此時午後,左右無人,連哨崗上的侍衛都在打盹,許三娘衝白氏招了招手,天熱白氏也有些饞酸的,抱着毛毛就出去了。

許三娘站在高處往下敲,白氏抱着毛毛看,毛毛突然笑了,白氏卻是一陣驚呼。不知從哪竄出了兩個人,一個推了白氏一把,白氏一趔,另外一個搶了毛毛就跑,許三娘還揚着下巴在敲,回過頭來,白氏坐在地上,手指着山下:“毛毛——”

何雅剛睡醒,楞了一下,連忙穿上鞋子跟着白氏往外跑,一面叫人都跟上。

小梅跟在後面:“夫人,您彆着急,我們去,您還是家裡等信兒。”

擱平時何雅指定不急,但這丟的是孩子,還她眼皮子底下明搶!

她轉念一想:“小侯爺不是來信兒說今個兒要過來給我送陽澄湖的螃蟹麼?指不定他已經截住了,你們都跟着我,沒事兒!”

小梅見勸不住,叫蘭竹菊都跟緊點兒,朱青、任七也左右不離,又調出十多名侍衛,分路去追。

白氏語無倫次的,又驚又嚇又悔還不肯回去,便被人架着,至於許三娘,嘴都咬出血來了,仍是一聲不吭追在最前面。

何雅追不上她,叫梅蘭竹菊跟着她,小梅想留下,何雅指了一下朱青和任七:“他倆不比你們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