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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個插曲,實際上墨門雖送來了端帝一行的蹤跡,可那是幾日之前的消息了,自從她到了荊州,端帝等就好像隱藏在了雨中一樣。

荊州城遊民乞丐不好,官府着力驅趕,何雅估計荊州城外情況更甚,可她此行是爲了沈澈,況且她現在能做什麼?除了修書一封給司馬瑜之外,按下憂心帶着小芳小華耐心在客棧等候。

她現在落腳的地方也是墨門的暗樁子,同是一家客棧,卻比迎福客棧大上許多倍,因爲下雨的原因,這幾日前來投宿的客人不多,但客棧滿滿的,多是早就來城避免的災民。

這種情況下,能單獨享受一間上房何雅覺得司馬瑜還是有點用處的,因人多口雜,小華又極淘氣,何雅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注意着周遭環境。

天只放晴了一日,次日又是傾盆大雨,連日呆在房裡,客人們都要發黴了,男人們幾乎都到了樓下大廳坐着閒聊,時有尖銳之音,罵的都是荊州城府不作爲,私吞賑災銀糧,草菅人命。

因司馬瑜的關係,何雅在二樓佔了個雅座,能從上面聽到這些消息,常叫上一盤點心,帶上小芳小華吃着等着。

小芳小華聽到那些話,時有疑問,何雅細語解釋,若不是出來是爲了找沈澈的,這一趟也不怎麼煩悶。

這日午後,何雅有些昏昏欲睡,小芳小華吃了一肚子點心,又喝了些水,伶俐的舌頭也懶了,正在此時,從客棧外面進來四個男人。

底下大廳裡此時人也不多。和何雅一樣都是懨懨的,因此也並無人關注這幾人。

這四人見西北角還有一張空桌,便走了過去坐下,其中一人開口道:“小二,先上些茶水來。”

他聲音也不大,何雅卻猛地醒了,伸頭悄悄從二樓往下看去。

這四個人。剛解了蓑衣下來。正對着她的這個器宇軒昂,眉宇間不怒自威,饒是平民打扮。周身仍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勢。背對她的人面容看不清楚,但右側的那個人跟這個人說話之時,並不敢直視此人,雖不明顯。行爲之中卻帶有一種恭謹。何雅把視線投向最後一個人——左側的溼了半條肩膀的男人,說話的也是他。此時正對小二說着菜名,那聲音,那容貌,化成渣何雅也認識。何雅慢慢擡起手,揪住小芳小華的耳朵一轉……

因爲位置隱蔽,客棧又有許多人。這二樓上小小的動靜不爲人所察。略微不舒服的是那淋溼了肩膀的男人,不知爲何。今日菜上的格外慢,他們幾人剛從長陽湖趕回,這些日子幾乎沒吃過一頓熱飯,此時更是趕了一夜路,飢腸轆轆。幸好早先選了這家客棧落腳,走時也未退房,否則依照目前的災情,怕不但所有客棧都滿了,連飯食怕都會供應不足。

等了許久,終於見夥計端着一個大托盤朝這邊走來,雖然居中坐着的男人極爲尊貴,可也撈不到他動手,對面的男人略微動了動,那夥計便從這個位置上菜。

他自幼記憶超羣,這夥計是前些日子見過的,一切都很正常,周圍雖亂,也無異常,只是……那夥計將飯食放下之後,身子一側道:“大寶、小寶,快把雞湯送上。”

隨着他這一聲,兩個費力端着滾燙瓷盆的小娃出現在四人面前,這兩個小娃娃約摸五六歲,生得粉雕玉鐲,最讓人驚奇的是生有九分相像,那是一對雙生子,看着就讓人心生歡喜,可……誰這麼狠心讓這麼大點兒的娃娃出來伺候人?

只見這夥計一喝,兩小娃端着裝的滿滿的瓷盆慢慢往桌上放去,因個子小,不得不舉至胸口,又因爲裝的太慢,兩隻眼睛不得不盯着盆面,裡面都是滾湯,手不知道燙不燙,鼻尖上緊張的都是汗。

別說這一座人,鄰座有看到的也爲這倆小娃捏了把汗,那主座上的男人慾言又止,終是把話嚥了下去,怕驚到這兩個孩子。

終於,在大家捏着汗中,前面的小娃成功把雞湯放下了,可後面的那個,因爲這一等待,有些端不住了,手一滑,衆人心臟頓時一緊。

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左側的男人大袖一揮,欣長的身子已起,從盆底兒托住了雞湯,他力道之穩,雞湯只是在盆沿兒上打了個滾,又乖乖地回盆子裡了。

周圍有人忍不住道:“好險哪!”

這男人卻一聲冷哼:“還不放手?”

原來那小娃娃手還捧在盆沿上,這時聽見他一吼,後怕似的小嘴一癟,只差要掉金豆子了,委屈的模樣令周圍看客紛紛對着男人側目而視。

“沈兄,不必和一小孩計較。小娃娃,你沒有被燙着吧?”主座上的男人察覺出衆人情緒,這麼小的娃娃,雖然不是由他們差使做工,但在別人看來,卻是來伺候他們的,故而他不得不出來打個圓場,其實也對這兩個小娃娃起了惻隱之心。

那小娃娃聽見男人發問,卻是機靈地擦了擦眼睛,上前鞠躬道:“謝大老爺關心,小寶沒有被燙着。”

這一說話,更令人驚奇了,原來是個女娃娃。

男人忍不住好奇,看向一旁的大寶:“你們倆是雙生子?”

大寶小寶一塊點頭。

這時那接了雞湯的沈兄臉色比先前更加難看,瞧着這兩個小東西簡直恨不得胖揍……背後那人一頓。這人正是隨端帝微服私訪的沈澈,剛看到大寶小寶吃驚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不過他素來善於掩藏自己的心事,故而旁人只瞧見他冷冰冰地對待小寶,殊不知看到小寶端着雞湯心裡面早把何雅給罵了個狗血淋頭,他方纔已經不動聲色地掃過周圍,可竟沒發現她的蹤跡。

主座上的男人正是端帝,端帝是沒見過小芳小華的,本來不欲多事。但這倆孩子冰雪可愛,又是少有的雙生子,若是主人家的孩子,如何捨得這般對待,莫非是被拐來的?這麼一想,端帝目光一寒,掃向一旁的夥計:“你們如何用這麼小的孩子?按大周律例該送往學堂唸書。”

沈澈一聽端帝發話。猶豫着是否說明情況。那夥計先開口了:“嘖~這位爺,草生賤命的,他們哪有那個福氣。去,幹活去!別在這丟人現眼,連個盤子也端不好!”

別說端帝,就連沈澈也吃了一驚。

更吃驚的還在後面。小芳小華竟似未認出來他一般,應了一聲便拿起大托盤往後廚走去。

“慢着……”端帝道。

那夥計面露不耐。不過看着這幾人也點了不少吃食,直往後退了一步,也未阻攔小芳小華回來。

“你們可是這客棧老闆的孩子?你們母親呢?”端帝沉聲道,又怕嚇着孩子。故而問的也算輕緩。

可小芳小華膽怯地望了一眼那夥計,竟不敢說的樣子。

沈澈大奇,不知道她在耍什麼花招。

“大老爺問你們話呢。平時日嘰嘰喳喳的煩死人,怎麼這會兒倒不敢說了?給我好好的說!說完趕快滾回去幹活!”

這夥計簡直可惡極了!

大寶飛快地瞥了一眼沈澈。低聲道:“回大老爺,大寶和小寶並不是掌櫃的親生兒子,是……爹爹死了之後阿孃改嫁帶的拖油瓶。”

沈澈面前的茶碗發出一聲“叮噹”,對面的大內總管王來喜看到他杯子倒了。

“老爺,這兩個孩子真是可憐。”王來喜在外面不喜歡說話,他聲音有些特別,但這會兒也覺得這倆孩子是真的可憐。

那夥計眼珠子轉了轉,大約覺得不想得罪客人,所以笑着解釋道:“大老爺,這有什麼可憐的,他們在這有吃有喝,只不過需要做點夥計,比起外面那些災民可強多了,這場水災這麼大點的……不知道餓死了多少呢。”

這話一說出來,夥計頓覺這器宇軒昂的爺周圍的溫度降了好幾分,他這說的可都是實情,怎麼惹着這位爺了?就算客人爲大,可打尖住店,他們也不管着別人頭上,再則也不是他們這一桌客人,真真在這浪費時間,夥計也沒了好臉,推着大寶小寶:“趕快回去!”

這麼些年端帝還受過誰的氣?袖子下的手青筋暴漲,卻被一人按住:“大人,咱們還有要事。”

一息之間,端帝面容已淡,卻不代表他把這事兒給忘了。

大寶小寶臨走之前還回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這頓飯,端帝雖然吃了三大碗,也並無滋味,他不知道的是,有個人比他還不是滋味。

端帝一行要的是兩件毗鄰的上房,這一趟,端帝已經親眼見災情的嚴重,沒有想到的是荊州州府不但不積極賑災,反而私吞賑災糧銀,並向上隱瞞災情,導致長陽一帶十戶僅剩一兩戶,如今端帝已命王來福擬旨調戶部左侍郎鄒成章前來賑災,但荊州知州王化民的罪證極難收集,端帝還要親手拔了這顆毒瘤以警天下。回到房間後,王來福在外把手,房內端帝、沈澈君臣又密語一番,半個時辰後,沈澈才推門而出,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

連接幾日都泡在水中,身上衣裳還都是溼的,沈澈卻沒有休息一下的打算,飛快換了身乾淨衣裳,推開門便往樓下走去。

哪知尋了一圈,也未見到那兩個小東西,連剛纔那個夥計也不見了,不得已先行回房,哪知剛上樓,便看見小芳小化站在端帝門外。

王來福正笑眯眯地摸着小芳的腦袋,瞧見沈澈,忙道:“這倆孩子真是乖巧,來送點心的,您要不要來點?”

沈澈臉色忽然變緩:“你們隨我來,我這有幾個大錢賞你們。”

小芳小華心裡吃了一驚,卻不敢不去,面上乖巧應了,跟着沈澈進房。

一進房門,便被沈澈一手一個拎了起來。

這會兒小芳小華哪敢再編排老爹,抱着沈澈胳膊大呼:“爹爹饒命!”

“她呢?”

話音剛落,房間裡一角傳出聲音:“她是誰?你可是再找我?”

何雅從紗簾後面走了出來,小芳小華忙向她投去一個求救的眼光。

這麼多天沒見,沈澈只掃了她一眼,轉身便欲拉開門把小芳小華給扔出去。

小華見機,死死抱着他脖子,小芳則抱住他大腿。

見這情景,何雅極爲悠閒地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你把他們扔出去吧,反正他們也沒有爹,誰都可以踩上一腳。”

沈澈額上青筋暴起,拖着小芳小華走過來:“你給我滾出去!”

何雅手指在桌子上拂了拂:“抱歉,我還真不會滾,不如你給我表演表演?”

沈澈冷靜下來:“何氏,你我已無關係,請你自重,馬上出去。”

何雅瞧着他,他也不躲閃,眼裡冷光一片。

“下來。”何雅道,小芳小華嘆了口氣,從沈澈身上爬了下來,下來之前,小華還在沈澈臉上輕輕親了一口。

這真是……不行,這個可惡至極的人,不能就這麼算了。沈澈冷着臉打開門。

小芳小華魚貫而出,何雅跟在最後,待小芳小華出去之後,忽然把門關上,轉過來對着沈澈。

沈澈見她出爾反爾,眼裡冒起怒火。

何雅直愣愣走過來,沈澈還道她要說什麼,卻被她猛地抱住腰肢,順勢還把臉貼在他胸口。

“你給我走開……”沈澈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何雅被他拽的發疼,卻是不鬆手,連頭也不擡,只在他懷裡吸他身上的味道。

沈澈揪住她頭髮,何雅忍住疼道:“這客棧是我的,你再揪我,我就把隔壁的趕出去,叫你們查不成。”

感覺到被抱住的人不動了,何雅又道:“你把我拽疼了,給我揉揉。”

沈澈想到隔壁的端帝,重重在她頭上揉了揉。

“抱緊我。”

“咚”的一聲,何雅被扔了出去,後退了幾步才扶住桌子站穩,這動靜如此之大,外面立即響起王來福的聲音:“澈爺,出什麼事了?”

“無事,不小心碰倒椅子了。”過了一會兒,沈澈才道。

“無事就好,大人剛睡下了,您也好生休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