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誰喊了句:“楊司令!”
所有人立正敬禮,斂住了笑。
漢辰披了黑色的長氅,戎裝抖擻戴着雪白的手套立在臺下,濃眉舒展,眉眼隱隱含笑,擺擺手說:“你們繼續慶祝,繼續。何總理委派我來犒勞大家,帶來了一些物資。”
漢威隨在小盟哥和凌傲哥身後伴隨大哥進了指揮中心那間屋子。
大哥漢辰說:“南方聯軍的部隊開始撤退,你們也快撤了吧?”
“正在向總部和胡司令請示。空軍主力都調來了石家莊和鄭州,怕家裡要空城計了,爲了防止變故,明早一定撤一箇中隊回奉天。”凌傲答了說。
“爲了對付這七萬叛軍,東北軍把家底主力都攤開在華北戰場了,四個主力旅都殺到了關內。瀋陽就剩下一個旅的兵力,是該回防了。”漢辰說。
漢威不解的問:“還有多半的部隊守在東北呢,怕什麼?”
碧盟腳下踹了漢威一腳說:“日本人的兵力集中在東北四、五萬人,瀋陽的日軍最多。東北軍剩下在關外的十來萬人散開鋪在內蒙到東三省的各個角落,太分散了。如今瀋陽的兵力,只有萬餘人的十九旅,能打仗的就六千兵力,不是空城計是什麼?”
凌傲爲難的說:“表哥,如果您能聯繫到胡司令,也幫我們勸說一下。胡飛虎老帥總想讓空軍留守駐紮在華北,震懾潘匪餘部,可是奉天那邊不能空虛呀。”
漢辰咬咬牙說:“胡司令,又病倒了,他熬了兩夜參與佈置阻擊潘有田叛亂的事,第三天就一病不起,至今高燒昏迷。”
一句話,打破了所有的希望,本來還指望讓鬍子卿出面勸說那固執的胡飛虎老將,不能讓奉天城空虛,看來也是不行了。
※※※
司令部終於同意空軍撤軍。
凌傲帶了兩個中隊飛回瀋陽,碧盟就帶了漢威回北平南苑機場駐地。
大戰過後,這些空中貴族,天之驕子們開始肆意的花天酒地。
空軍的軍種最榮耀,也最危險,一個閃失,萬丈高空摔下來機毀人亡,就是屍骨無存。所以空軍的軍餉補貼也是所有的軍種望塵莫及的,有了錢,又不知道哪天還有命,所以就剩下及時行樂了。
空軍俱樂部裡,霓彩燈光射得四壁光彩斑斕,但還是掩飾不住色調的暗淡壓抑。
閃爍的燈光中,穿着飛行常服襯衫英姿颯颯的小夥子們在同一些舞女交際花輕搖漫舞。香氣混雜,嗆的漢威打了兩個噴嚏,尋了一圈也不見小盟哥的身影。
“聽說樑隊長很要和那個交際花結婚了,還去宣武門教堂去定婚禮的場所。”
“樑隊長這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聽說那麼多中央要員都惦記着那露露小姐,可是都是聞着味道近不了身。玫瑰好看刺扎人,怎麼就被他樑隊長搞到手了?”
“哎,老鴇愛錢,姐兒愛俏,樑隊長生得一表人材,誰不喜歡。”
漢威聽這一陣談笑,總覺得這些世俗的言語如風刀霜劍一樣傷人,也不知道小盟哥聽了會做什麼感想。
坐在吧檯喝了一杯雞尾酒,調酒的西崽還向漢威問着如何不見了樑隊長過來俱樂部喝酒跳舞,漢威只得含混的應付幾句,起身出門。
酒吧到營地開車就是十分多鐘的路,石子路顛簸不平。
遠遠的,漢威就見到駐地外圍着黑壓壓一羣人,揮舞着標語小旗子,又是請願的隊伍,可是請願怎麼請到了東北空軍駐北平航空署門口呢?
浩浩蕩蕩的請願學生嘴裡喊着口號,聲討嗜血成性的劊子手,聲討空軍亂扔炸彈,炸死了鄭州新民飯店無辜的平民孩子,還有那些在河裡被炸死的無辜逃兵。
學生們大喊“停止內戰!”、“軍隊是保家衛國的!”“不許亂殺無辜!”“貧民無罪!”
漢威跳下車,擠到請願的學生隊伍前。
漫天飛舞着宣傳單,不明白這些學生討伐是爲了什麼?新民飯店的轟炸計劃雖然是老將胡飛虎一意孤行,但是豔生的供詞裡,確認新民飯店曾是叛軍指揮部,只不過叛軍得到了消息逃跑了;而滹沱河的死屍,不是空軍轟炸的結果,小盟哥一念之仁違抗了軍令,只炸了水面,不想那些叛軍自己亂了陣腳,跳水淹死不計其數。
爲首的學生代表頭戴一片瓦學生帽,微凸的大眼睛,高高的顴骨,很是有幾分英氣,見到了一身空軍制服的漢威,立刻招呼大家圍涌過去,同漢威理論。
漢威有口難辨,只能說:“同學們怕是誤會了,這件事恕我無可奉告。”
營房內也有些飛行員聞訊趕來,爲漢威解圍。
不知道誰大喊了一句:“打死這些喪心病狂的劊子手!”
激動的學生們衝過來圍了漢威一陣拳打腳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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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威當然會拳腳,可是隻能招架不能還手。他是軍人,如果對學生動手後果更不堪設想。
那幾位從營房出來幫忙的飛行員還算好,有些功夫能應付,老機修師和後勤人員則被打得鼻青臉腫。
漢威惱怒的喊:“住手!你們受了什麼人的指使來鬧事,這是干擾軍務。而且造謠惑衆!”
“報紙上白紙黑字,誰在造謠!”帶頭的學生頭目青筋暴露,氣憤的樣子像是被羞辱。
“別聽這些劊子手巧舌如簧的分辯,打死他們!”人羣中有人在叫嚷,立刻引來很多人的附和,於是漢威就覺得腦後一熱,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醒來時,眼前是刺眼的日光,他躺開鬆軟舒適的牀上,就如在龍城家裡那張西式的大銅牀,總讓他貪戀牀上的溫意。
紫紅色的帳幔,雪白的牀單枕頭,身上是棉布睡衣還透着淡淡的花香。這是在哪裡?
小盟哥坐在他牀前,按住他躺回枕頭,囑咐說:“醫生說,你的腦側被磚頭砸傷,怕是有些震盪,要觀察。醫院裡沒有家裡方便,是~”漢威順了小盟哥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立在牀前一團和氣的馮暮非夫婦,心知肚明,一定是馮暮非做了這個“好人”,接了他來馮家西山別墅養傷。
漢威低聲喊了句:“馮老~”
馮暮非一沉臉嗔怪說:“這是家裡,喊姑爹。”
漢威心裡這份彆扭,但也沒有辦法,總之出門在外,嘴乖巧些不吃虧,於是就喊了聲“姑爹”。
“學生們怕是被人指使蠱惑來鬧事,已經把動手打傷飛行員和士兵的學生關押留審。”碧盟說。
漢威瞪大眼問:“這怎麼行?再落個關押學生的罪名,不是更麻煩?”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碧盟厲聲說:“國家培養一名飛行員要花多少錢,昨天學生們打傷了兩名飛行員,一名現在都頭暈嘔吐不止。”
漢威覺得一種難言的無奈,他知道小盟哥已經在如山的軍令和人心的仁慈間做了最大的妥協和讓步,但還是不被理解。
“打傷人的學生怎麼處置?”漢威問。
“先審問一下,看是不是有幕後指使,然後送去警察廳定罪。”
漢威嘗試着下牀行走,果真還是有些噁心,大夫囑咐他不能走得太久,要靜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