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碧盟帶了幾名弟兄,駕飛機來到瀋陽。
凌傲去了雲城,這邊的飛行訓練就要他親自來負責。
“樑隊長,聽說你要結婚了,怎麼還跑來瀋陽?不是聽說你要請假了嗎?”兄弟們關心的問,碧盟笑了說:“那我也要先回瀋陽來請兄弟們吃飯呀。你們弟妹這幾天也在瀋陽,等我尋個機會帶她來給大家見見。”
一陣鬨笑聲,有人調皮的問:“聽說弟妹可是個大美人呀。”
“美人談不上,長得過得去吧。”碧盟一句自謙的話,又招來一陣逗笑。
碧盟找到了露露,露露見到碧盟激動得像個小女孩兒。
聽說碧盟在瀋陽,鬍子卿還特地打過電話關照,問他想不想去大帥府住。
碧盟靦腆的回答說:“子卿哥,能求你一件事嗎?私事。”
電話對面沉默片刻說:“說吧,只要大哥能做到。”
“子卿哥能給碧盟當主婚人嗎?碧盟月底要和露露去教堂結婚。”碧盟問。
鬍子卿好奇的追問:“令尊什麼意思?”
“子卿哥,這還用問嗎?所以碧盟請子卿哥幫忙。”碧盟堅持說。
鬍子卿呵呵笑了兩聲:“你小子,行事不走章法,倒是像我。豁出去得罪你老子,雖然我不喜歡露露,不過嗎~~”
鬍子卿故意拿捏說:“答應了!”
“子卿哥!謝謝!”碧盟覺得一陣欣慰。
碧盟穿了一身美式的深灰色風衣,陪了露露在百貨公司挑選了幾匹衣料,細心的陪伴在露露身邊。
晚上,在一個僻靜的咖啡廳,碧盟問露露:“過去的事,我不想問,不過Vivian,你有什麼事對不起我嗎?”
望着碧盟的眼神,露露垂下頭:“對不起,Eddie,如果有對不起你的事,都是因爲我太愛你了,我不想失去你。你知道,我別無親人,只有你這個小蟑螂了。Eddie,我~”
露露羞慚的說:“其實,兩次舉報你,雖然我不想你販鴉片,可是我是有私心,我想讓你的家人接受我,想成爲你的妻子。可是我錯了,我就是小蟑螂,不是蝴蝶。”
碧盟望着露露,爲她擦了淚。
“Eddie,還有,其實那次我負傷,是裝的。是有人襲擊我,可是沒有傷我那麼重,我被打倒了,摔破了腿,我大喊來人了,那些人就跑了。我是我想,想留你在身邊,想讓楊司令接受我,我知道胡司令討厭我。我~~我就裝了假,對不起!”
碧盟長舒一口氣,女人就是女人,小女人,小心思,玩得把戲都幼稚。
“我以後再也不了,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可以。”露露哭了說。
開車聽在渾河邊,半圓的月亮掛在空中。
碧盟摟緊了露露親吻了她說:“小蟑螂,知道那天看到你在小楓嶺自焚,我的心有多痛嗎?我想和你一起去,那樣就都解脫了。當只蟑螂也這麼累,從下水道爬出來見到陽光就更累。”
※※※
碧盟回到駐地,勤務兵焦急的說:“樑隊長,你哪裡去了?洮南興安墾區操練演習的中隊一直在找你,說是發現了情況。”
碧盟忙跑到話務室,對方的通報令碧盟吃驚。
就在興安屯墾區,演練的空軍部隊發現了形跡可疑的三個人,說是搞植被研究的學者,被發現後就急於逃跑,被黑洞洞的槍口頂住後,那些人就用錢來疏通,並一再說是學者。
這些人沒有進入興安屯墾區的文件,只有一紙空軍方面開出的在洮南的通行證,是許凌傲簽署的,但是又聯繫不到許凌傲,而麻煩的是,抓到這位叫田村的學者,身上帶有手繪的東北蒙古一帶的軍事佈防圖,而且十分詳盡的記錄了很多軍事部署情報。很有可能在替日軍調查在橫切滿蒙時,在宿營、給養、供水以及交通等方面可能遇到的情況。
碧盟渾身的神經緊張起來,這不明顯的是特務嗎?竟然日本的間諜派到了東北,而且明目張膽的蒐羅起情報。
“把這三個人,立刻秘密的押送瀋陽,不得有誤!”
碧盟立刻給北平胡子卿通電話。
“立刻審問,刻不容緩,封鎖消息!”鬍子卿命令道。
“是!”碧盟熱血沸騰,日本人欺人太甚,竟然敢喬裝改扮來到東北,偵查繪製了東北軍軍事佈防圖和所有交通要道的地圖。還偵查了這麼多軍事機密情報。
田村在審訊室裡十分不配合,見到鐵證如山,猖狂的說:“將我交回日本大使館,我不同你們說。”
碧盟拍出手槍說:“你可以不說,我們也不用多問,只你們這些情報,作爲間諜,我就能處死你。”
田村哈哈的笑了說:“小夥子,你太懂遊戲是如何玩的了。依照國際法,間諜是不能被處死的,要遣送回國。”
碧盟威懾這個小鬼子間諜,勤務兵進來喊他去接電話,是胡司令從北平打來的長途。
“碧盟,那個間諜田村,我們現在不能動他,不能刑訊,也不能殺。日本大使館已經向中國發出抗議,說是我們扣押了他們的學者,是有意挑起國際爭端。”
“胡司令,鐵證如山,他們手裡的這些秘密資料,還有電臺~~”
鬍子卿不等碧盟叫喊完,就打斷他說:“Eddie,我的心情同你一樣激動氣憤,可是你要知道,我們如果證明田村是間諜,就要把田村和那些資料公示,交給日本人。那樣這些軍事秘密就要落在日本人手裡,這樣不行呀,我們所有的軍事部署都讓敵人瞭如指掌了。”
鬍子卿沉默片刻解釋:“碧盟,你等等,稍安毋躁,我們正和日本方面交涉,我相信那些關東軍戰爭狂人在挑起事端,但是日本國會是不支持打仗的。”
放下電話,碧盟踟躕的在門口盤桓,他叼了一支菸,劃亮一根火柴,卻被夜風吹滅,如此幾次都沒能點亮一支香菸。
第二天,碧盟得到了命令,上面要求放了田村,押去日本住瀋陽的領事館。
兄弟們震怒了,都在質問是什麼人做的這個決定。田村絕對不能放走,放了田村,那些證據就要泄露出去。
同田村一起抓到的兩個人,一個是翻譯,一個是嚮導。那個翻譯是個女人,接受審訊的時候渾身顫抖。
看了氣勢洶洶的東北軍弟兄,她的神色慌張,雖然嘴裡說什麼都不知情,但那表情絕對不是一無所知。
田村似乎也覺察出事態的發展,得意的說:“我什麼都不會講,我要見我們國家的人,你們不能隨意處置我。”
住瀋陽的羅司令奉了鬍子卿的命令過來查辦此事,在要求碧盟交出間諜的同時,囑咐他說:“碧盟,我理解你的心情,作爲東北人,我更震怒。但是軍令就是軍令,胡司令有他的考慮。你不在胡司令的位置,根本不知道他今天接到了多少內外壓力。日本方面強調田村就是普通學者,中國在濫殺日本僑民,讓日本蒙羞;西京的何總理和中央大員們指責胡司令不要逞一時義氣而莽撞誤國。”
“放了田村,讓資料送回日本人手中,我們東北軍就毫無軍事秘密可言,這纔是誤國!”碧盟反駁。
羅司令搖頭說:“我們可以設法只放田村走,扣下他的資料,就說抓錯了。”
“可他有腦子!”碧盟忽然後背發涼,他記起了,田村,似乎露露要來陪的那個日本老師也叫田村,也是搞什麼生物研究。
難道露露是受了這個田村老師的矇騙,救命恩人原來是個間諜。
發現了田村這個特務,本來大快人心,反是令鬍子卿如捧了燙手的栗子。
日本人提出了嚴正的抗議,按了國際法,間諜必須送回引渡去日本。
如果送回,前功盡棄,特務的身上的冊子,地圖,軍事地形圖很全,這將把軍事情報泄露給日本人。
在碧盟連夜的審訊下,田村仍是閉口不答。
但是那個女翻譯卻露了馬腳,將做間諜去過的地方,如何繪製的地圖都供認不諱,並且這個女間諜的身後竟然有一幅紋身的中國畫,那幅畫裡也是隱藏了軍事秘密。
“間諜‘東北’?”碧盟腦子裡警惕的想到這個問題,那個活躍在暗處的代號“東北”的間諜,一直沒能露面,難道是眼前這個女人?
翻譯慌忙解釋,說她是被迫紋身的,她不過是日本養大的一箇中國人,她什麼都不知道。
田村這才泄氣的供認不諱,但要求遣送回日本。
“胡司令,不行呀,如果送這個間諜回日本,即使資料被扣,但是那個特務記憶力超羣,記得許多的東西,這個人必須要殺!”碧盟一再的請求,鬍子卿爲難的說:“我是想殺,但是如果殺了他,日本就會擴大事端,就會以此爲藉口攻打中國,這樣,中央是不答應的。這件事,中央讓低調處理。”
碧盟捶了桌子喪氣,忽然,他想到了另外一個人——露露。
鬍子卿又在壓力下病倒,碧盟已經無處去爭辯,代司令胡飛虎要求押送田村交給日本人,按國際法處理。
“小樑哥,我們就這麼把特務給放了?真他孃的憋屈。放了他就跟繳械一樣呀,這個不行!”兄弟們齊聲反對。
碧盟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發呆,愣了片刻,忽然吩咐說:“槍斃!下我的命令,槍斃,我負責!”
“隊長,不行!胡司令派來提人的隊伍就在外面等着呢。你這麼做違反軍法的。”勤務兵提示。
碧盟咬咬嘴脣,堅定的說:“槍斃間諜田村和他那兩個同案犯,我負責!”
槍聲響起時,大快人心。
碧盟親自給鬍子卿去電話請罪。
鬍子卿沉吟片刻無語,久久的無奈的說了句:“知道了。Eddie,你有種!你給胡大哥出了個難題。”
※※※
碧盟再次見到露露時,露露抱歉的說:“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老師,他求我幫忙,我就幫他向凌傲討來一張通行證,我以爲他就是學者。Sorry,Eddie,我給你添麻煩了。”
露露負罪的樣子。
碧盟撫摸着他的頭髮,半信半疑,卻還是笑笑。
外界的壓力越來越大,父親馮暮非都來電話斥責他自作主張殺了田村大尉的魯莽。
軍隊裡的兄弟們羣情激憤,都說不能饒了日本人。
如果不慎放走了間諜,那麼所有的東北軍事部署,所有的軍事秘密,一絲不掛的暴露給敵人。
第三天,碧盟接到電話,通知他去北平面見鬍子卿。
在醫院裡,鬍子卿語重心長的肯定了碧盟的此次殺掉田村舉動的動機是好的,但是還是責怪碧盟過於魯莽。
遲疑片刻,鬍子卿說:“碧盟,如今日本人因爲田村之死,已經國內輿論沸騰。我們即不能把證據交給日本人,又不能置之不理。現在日本是指責我們濫殺了他們的僑民,以此開始挑動日本國內反華的情緒,想借口出兵中國。何總理很是惱怒,但是還是念在你身份的複雜~~~”
鬍子卿躲開碧盟的目光,側頭說:“你走吧,出國,自此隱姓埋名躲起來。不然,胡大哥也保護不了你。我幫你逃走,以後世上不會再有樑碧盟,不會再有那個小Eddie。你就找了歐洲平靜沒有戰亂的地方,和露露走吧。我同令尊商量過,也同漢辰研究過,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我們儘量把這件事化小到各人行爲,對外說是私人紛爭,宣稱處置了肇事者,公開道歉,讓日本人無話可說。”
碧盟皺緊眉頭,不解的問:“爲什麼?爲什麼要這個樣子。我不走,當初碧盟提出回美國,不是胡司令罵碧盟貪圖享樂,不能殉國家之急嗎?如今爲什麼要送走碧盟?”
“你不走,在這裡就是顆定時炸彈,炸起來,那火會漫及全國。而全國沒有那麼水和人力去撲火。起碼西京沒有這個準備,東北更不行,要罵就罵大哥無能,你看看你胡大哥這身子骨,現在能號令三軍重上戰場打仗嗎?”鬍子卿滿臉悵憾,言語間充滿淒涼。
碧盟垂下頭,再擡起頭時望着一臉蠟黃憔悴的鬍子卿說:“當年,七舅對我說,他回國不想再去美國,是因爲他身負使命。他說他有個優秀的學生,是人中才俊。說他二十歲開始帶兵打仗,剿滅兇悍的長白山毛子土匪,然後在直奉戰爭中脫穎而出。說他的這位學生打過七場仗,都是屢戰屢勝,可惜都是內戰。”
鬍子卿回過頭,眼淚噙着淚花。
碧盟咬咬薄脣說:“胡司令,您可以的。可以振作起來打敗日本人。表哥說您最恨日本人,因爲日本人同您有殺父之仇,這仇比任何人都更深。因爲那個時代裡,像胡大帥那麼慈祥達理的父親太難得了,你們父子是有恩的。”
說到這裡,碧盟也慘然忍淚,他不能走,也不想走,離開了飛機,他這隻小蟑螂連唯一能驕傲的翅膀都被剪斷了。
“這是軍令,走不走,都得要走!你去收拾一下,明天我就派人送你離開。今天,你去和馮老團聚告別吧。他還不知道事情來得這麼快,還以爲讓你暫時躲起來就好了。昨天馮老還對我講,若是你不聽話再要去外面亂跑惹事,他寧願打斷你的腿,養你這個兒子一輩子。”
碧盟滿心愁煩,回到絨線衚衕家中收拾衣物。
空蕩蕩的屋子裡,碧盟無比的愁泛。
他不知道這一切的迷局如何去破解,人已經殺了,日本人的陰謀破產一定惱羞成怒。但是他此舉給鬍子卿惹來大災,若是他一走了之,反給胡司令帶來更大的麻煩。
露露那架鋼琴旁的衣架上掛着那襲從國外定製來的婚紗,雪白,如蟬翼般輕薄,層層的紗圍起來,束胸的位置線條流暢。
想到露露,碧盟也心生疑慮,她怎麼能同這詭異的事聯繫在一起呢?
碧盟坐在鋼琴前,他從來不會動這鋼琴,他不會彈鋼琴,但他喜歡音樂,更愛聽露露彈琴。露露彈得並不好,比漢威遜色很多,但是他還是愛聽。露露有潔癖,不喜歡別人動她的鋼琴。
“先生,馮老先生來過幾次,請您回家了務必去個電話。”槐花傳話說。
碧盟起身,卻不小心帶翻了琴凳。
琴譜散落出去,碧盟俯身去扶,卻忽然發現琴凳的底部很怪異。
他用手撬起,發現是個拉抽的板子,打開一看,是一本厚厚的《聖經》,好奇的打開,卻驚呆了,那是個電臺,小巧的電臺。巧妙的藏在這本厚厚的書中,如田村一樣隱蔽得很深。
碧盟心頭忽然恍然,難怪!
手在顫抖,如《聊齋志異》裡的書生,轉身間忽然發現睡在自己身邊的美女原來是畫皮的鬼怪。
萬念俱灰中,碧盟向房外走去。原來是這樣,原來他一直在雲霧中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