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爲露露小姐有功於關東軍,所以纔給你這個繼續效忠皇軍的機會。”
露露驚愕地望着進屋來的田村長官,想喊,又不能出聲。
田村戴着潔白的口罩手套,露出一雙溫和而又銳利的眼,那眸光如鷹隼一般平靜地說:“金露薇小姐,你雖然是關東軍的特工人員,但是你身上流着支那人的血。你要知道,這就是本質的不同,儘管你入了日本國籍,但是你是支那人。所以能爲關東軍做事,是你的無比榮耀,你宣誓要效忠天皇,就用你的實際行動去證明吧!日本武士道精神勇往直前不言敗,雖然你的容貌毀了,但是你的身體還能效忠天皇陛下。細菌部隊是支神聖而光榮的部隊,選你做木頭,你該感到榮幸!作爲帝國軍人,你應該感到榮幸!”
露露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活着的鬼,她每天閉上眼睛就是噩夢纏繞,四周都是猙獰的面容,青面獠牙。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每次在羣鬼圍繞時,一位白馬騎士就會一身羽氅揮劍而至,揭開面具,就是碧盟那英俊的面龐,對了她燦笑。
睡覺是一種幸福,醒來時就是周身奇癢,雙手被捆無法去抓撓,她只能用身體去蹭牆壁,癢得在地上翻滾。
戰地醫院撤離的時候,裝着露露的麻袋被遺忘在列車上。
露露醒來時,解開麻袋的是兩個燒煤爐的工人,一個五十上下,生得精瘦,一臉褶皺,一個小矮胖子,五短身材吸着鼻涕。
二人將露露從麻袋中救出時,露露臉上包裹着紗布。
一個人驚喜道:“她孃的,日本娘們!”
一人已將露露掀翻壓在身下,一看露露潰爛的下身,噁心得恨不得就手將露露扔進煤爐裡燒死。
列車到站時,露露被扔下車。
她如鬼一般裹了麻布片夜間出來在軌道上舔些旅客扔下的食物,同野狗搶食。
寒風凜冽,她蜷縮在鐵道邊一個矮小的垃圾蓬裡避寒,捲了一牀清道工人可憐她這個乞丐而扔給她的破棉套禦寒。看着來來往往衣服光鮮的闊太太和淑媛們香風滿溢,露露不由想到自己昔日的風采,傾倒衆生的容貌,如今竟然落到這般田地。
這天,天黑下來,露露依舊去車站臺尋找食物,卻見荷槍實彈的衛兵分站兩列,站臺上吹奏着節奏歡快的迎賓曲,難道有什麼大人物到來?
露露躲在垃圾堆的一角,披着破麻袋,沒人留意她這個垃圾。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邁了輕快的步伐走過,那風度翩翩,長氅飄抖,是鬍子卿少帥,當年,她們曾一起打球跳舞。露露身體向垃圾蓬裡縮縮,生怕被鬍子卿看到她落魄的慘狀。
火車入站,鬍子卿快步迎上去。
車門中下來的人更是令露露驚撼,是楊漢辰,臂挽着妻子玉凝。
玉凝裹了一件灰色的狐皮大衣,燙得入時的頭髮捲曲地垂在一邊,雍容典雅又有幾分小鳥依人般貼在漢辰身邊。
漢辰關切地望了眼妻子,嘴裡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後同迎上來的鬍子卿擁抱。
露露一陣心酸妒忌,想到自己還同楊漢辰有過曖昧,竟然時過境遷。
這時,車廂裡跳出來一個少年軍官,手裡一袋子瓜果皮朝她跑來。
漢威,是小漢威發現我了嗎?
露露心驚肉跳。
一堆香蕉柿子皮打在露露臉上身上,她嗚嗚了幾聲,一搖頭,睜眼時漢威正吃驚的張大嘴巴看着她。
露露驚喜過望,想喊“漢威救我!”
漢威卻驚叫一聲“鬼呀!”
撒腿往回跑,跑出幾步,又定了定神,緩步走回來,理了露露一段距離小心謹慎地嚷道:“對不起,婆婆,我不是故意的。”
邊從兜裡掏出一張紙幣扔向她,轉身跑掉。
露露揮舞着手,對了漢威和漢辰的方向嗚嗚地吼。
但漢辰和鬍子卿手挽手笑着走遠,根本沒在乎她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彷彿漂向自己的救命稻草忽然被一陣風吹走,露露惆悵失落地望着漢威在哥哥身後遠去的背影。
她挪出垃圾蓬,追爬了幾步,猛然間,露露看見一個人,一身灰色美式風衣,帶了軍帽墨鏡從她身邊走過,那身材,那背影,Eddie!
露露大聲喊,卻喊不出聲,眼見那身影飄搖而去。
Eddie,是Eddie!她忘不了!也不會記錯,Eddie!
露露哭着爬,她爬到鐵軌邊,那人已經無影無蹤。
她想去死,她要臥軌。
她聽到了鐵軌上傳來的轟隆隆聲響,有火車過來了,只要她等一等,再等一等,她就要解脫了。
“哎,誰家的死豬扔在鐵軌上!”一聲焦急的吼聲,露露就覺得左腿被提起,拉拽出鐵軌,扔到站臺上。
“媽呀!這~這也是人呀!”巡道工罵道,照了露露臀上踢了兩腳,又向遠處喊:“叫花子們,你們看看,誰撿了她去,配個對兒?”
露露搖頭踢踹,但被扛走,她絕望了,生不如死,眼前還是那一身美式風衣從眼前飄搖而過的身影,但身上一個骯髒惡臭的身子壓了過來。
尾聲 擲劍
黃龍河奔流不息,遠處迢迢青山,一帶碧水橫流,白雲飄于山間,霞光灑滿江面。
一路沿青石灘走過,岸堤旁新加固的河堤如盾牌般堅守河岸,扶堤碧柳抽芽,柳條飄金一般。
漢威下週就要從講武堂畢業了,就可以真正回到龍城開始軍旅生涯。
漢辰手裡握着那柄心愛的軍魄寒劍,帶了漢威一路緣河而上,立在一塊山崖邊,俯瞰腳下奔流不息的黃龍河,牽着弟弟的手說:“漢威,你下週就要畢業了,就要成爲一名軍人。這會是你的又一個開始,但你記住,榮譽只屬於過去,並不代表將來,你要自強不息,不能躺在以往的功勞簿上,也不能逃避責任。你要忠誠,要正直,要時刻記得你是楊家的子孫!”
說着一按崩簧,手中軍魄寒劍利劍出鞘,朝霞下映出灼目微紅的寒光。漢威眼裡充滿羨慕,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榮譽之劍,是大哥的摯愛。
卻見大哥將利劍入鞘,高揚起手對漢威說:“小弟,看到,記得大哥囑咐的話!”
只一鬆手,那劍的直落進波流浩瀚的黃龍河,頓時被卷得無影無蹤。
漢威慌得“啊!”的一聲叫,探身去抓,被大哥一把抱住,險些跌落進河裡。
“屬於過去的榮譽,就讓他順流而去吧。”
漢威笑了,調皮地對大哥調侃道:“過了千百年後,後世子孫在黃龍河岸泥沙中拾到一柄古劍,劍身上鐫刻了‘軍魄寒劍’四字,會不會也有風雅之士做詩,折‘劍’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說罷自己反先發笑。
大哥呵呵道:“大哥不是周郎,也不會有什麼銅雀春深鎖二喬。”
“但也是一代天縱年少!”漢威朗聲接道,滿目的光彩。
【一週後】
漢威畢業了,畢業前大哥叫了他到跟前問:“軍校打電話問大哥,說是黃國維曾經向訓導處寫了封自白書,說是他當初在你的茶缸裡下了瀉藥,害你考場失禮,軍校說,允許你《戰略》課重新考,你因何放棄了?沒有自信嗎?”
漢威望着大哥堅定地笑了說:“大哥說過,軍校是去學本領,學策謀,學排兵佈陣,不是爭名逐利。既然漢威的本領學到了,真相大白了,至於一個名譽和軍魄寒劍就失去意義了。”
大哥欣慰的點點頭,拍拍漢威的肩膀。
畢業時,漢威走向典禮臺,莊嚴地接過堂長簽署的畢業證書和優秀學員證書時,無比激動。
堂長讚許道:“楊漢威,你很優秀,不虧是龍城王的後人!”
漢威笑笑,笑得陽光燦爛。
※※※
(主文結束了,但是番外篇會更新一段時間,大家可以提建議,想看誰的番外?)
【番外】
番外 一代天驕——少年子卿(1)
《天縱》告一段落,但是楊家的故事還未結束。
番外篇將帶給大家各個熟悉的面孔:活潑乖巧的小乖,溫潤如玉的子卿少爺,豪情天縱的七爺煥雄,人淡如菊的人中君子漢辰,還有那恣意狂縱的於遠冀……歷史的長河裡一捧浪花,傳奇中的吉光片羽……
※※※
天邊一抹吉光,金燦燦的晨陽掛在東方天邊。
遠處冬日嶙峋的羣山,積雪未退白茫茫一片;近處是半凍的河,河邊乾枯的蒿草在勁風中搖擺。
小禿子在河溝裡打了一桶水,蹲在河邊去洗手,河水冰涼刺骨,小禿子凍得一個寒顫。
凍得僵硬難彎的手指勉強提了水桶向停機坪走去,一身裹得嚴緊的笨重棉衣棉褲裡竟還躲不去風寒透脖入骨。
一輛四缸福特車開到機場,氣派神氣地穩穩停在小禿子面前,炫耀般的紋絲不動,門卻沒有開。
小禿子一伸脖,往裡看看,看不清。
副駕駛的門打開,下來一位濃眉深眼的軍官,東北冰寒的天氣,他只穿一件灰色軍呢大衣,清寒入骨。帽檐低,五官刀刻般線條剛毅,從軍服一看就不像東北軍的人。
飛機場軍事重地,旁人也不敢擅入,小禿子上前幾步,剛要問這人是哪個部隊的,就聽車裡一聲嚷:“開門!伺候爺開門呀!”
小禿子噗哧笑了,拍拍腦袋自嘲道:“我怎麼沒猜出來是少帥來了!”
門拉開,車裡坐着東北航空大隊的總辦——少帥鬍子卿,靠在車座上枕了臂悠閒地坐着,瞟了一眼小禿子說:“用你多手,讓他開!”
“用不用漢辰請你出來呀?”
楊漢辰湊到門前,低頭,揮揮拳頭。
那拳頭被鬍子卿一把打落,笑罵道:“知道人家不會倒車開車門,還不來伺候着?”
說罷打鬧着跳下車,向調度室走去。
小禿子身後緊追着問:“少帥,您怎麼這麼早就來了。霍長官來沒來呢。”
鬍子卿斜睨了小禿子一眼,徑直向前走,漢辰在身邊發出冷笑。
“少帥,您有什麼吩咐?”小禿子追趕着鬍子卿的腳步,一手提了水桶,那桶水亂晃,水灑出半桶。
鬍子卿立住步子厭惡地回頭瞪了小禿子一眼,那雙長睫下俊目含怒,玉雕般線條朦朧優雅的面頰蒙上一層灰色。
小禿子一臉疑惑地神色看了鬍子卿傻笑,也不知道胡少帥一早哪根筋不對,如此心緒欠佳。
鬍子卿轉身繼續走,漢辰在旁邊提點一句:“在東北軍幾年了?”
“兩年了!”小禿子小跑着追趕。
“你喊他什麼呢?不知道他討厭人喊他少帥!”
小禿子一拍頭,恍然大悟,忙追去改口道:“總辦,總辦您有什麼吩咐嗎?”
鬍子卿進了房,只拿出他的飛行服換上,帶上飛行帽、眼鏡,詭秘地向漢辰一笑,勾勾手,示意他跟來。
二人迎風而上,風掀起大衣下襬,列風飄揚。
小禿子立刻明白,跑前幾步制止道:“少帥!不可以,霍長官吩咐過,這批從北平繳獲的飛機誰也不許擅動。尤其是這批新學員,都只是跟了教練機上天看過開飛機,不曾獨自開過飛機,不能獨自飛行!”
鬍子卿回頭向小禿子擠眼笑笑,調皮地跑去找地勤,讓人幫忙把飛機推上跑道。
鬍子卿笑看了漢辰,漢威也沉了臉看子卿問:“夥計,有膽量上天嗎?”
漢辰搖搖頭道:“七叔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七叔還說,違抗軍令,軍法處置!”
“切!”鬍子卿不屑道:“你七叔還說過,真兄弟要同生死共患難;你七叔還說過,要夫唱婦隨,嫁狗隨狗!”
鬍子卿頓頓,看着一臉凝肅的漢辰又說:“當然,我不是狗!但你是我媳婦!”
說罷拍拍漢辰的肩膀說:“你就在這裡呆着吧,看我上天!”
“少帥,不不!總辦!不行!”小禿子急得跳腳,也攔不住鬍子卿的任性。
就見那架雙翼愛佛羅教練機飛出跑道,搖搖晃晃歪着身子騰空而起,盤旋着直上藍天,追逐着那輪紅日朝陽飛去,漸漸縮成一個圓點。
漢辰仰着脖子,看着那飛機在天邊消失,緊張的心情不及平復,那圓點又由遠而大,漸漸清晰,終於衝回跑道,幾乎砸在跑道上,重重一顫又加速助跑放緩停下。
“成功了!成功了!”子卿歡蹦亂跳下了飛機,漢辰迎上去,二人摟抱在一起。
鬍子卿眉頭一揚驕傲地說:“孝彥就說吧,有什麼可難,綁只狗在駕駛艙上也能把飛機開上天。”
話音剛落,頭後被重重抽了一掌,一回頭,七爺楊煥雄一眼怒色立在身後。
鬍子卿原本要動怒,一見是七爺,縮頭吐舌,忽然扮個笑臉報喜說:“先生,孝彥無師自通,把飛機開上天了。”
看着子卿一臉的笑意,楊煥豪哭笑不得,問一旁的漢辰:“龍官兒,你來做什麼?”
“陪子卿來開飛機。”
楊煥雄指着飛機問漢辰:“私開飛機上天,對嗎?”
漢辰搖頭答道:“不對!”
七爺飛起一腳踢在漢辰屁股上罵:“知道不對你還不攔他?”
漢辰從地上爬起,一眼的委屈,偷看眼子卿,子卿翹着嘴不服道:“先生,是孝彥把飛機開上天,你有氣打明瀚做什麼?”
“可知道錯在哪裡?”七爺揪住漢辰喝問。
漢辰垂了頭答道:“七叔說過,交友要‘友直、友諒、友多聞’,漢辰沒能勸阻子卿,漢辰不是諍友!”
楊小七翻過漢辰,膝蓋擡起撞了漢辰屁股一下罵:“知道爲什麼打你?”
子卿舉手道:“報告教官!明瀚說錯了,‘益者三友’是孔夫子說的,不是七先生說的,所以七先生打他。”
楊煥雄無可奈何,被子卿逗笑,又板起臉說:“子卿,你回家吧,胡大帥在等你呢!”
“等你呢”三個字強加了語氣,子卿心頭一震,難道父親知道了他來偷學開飛機?
平日他無法無天,膽大妄爲,父親從來是對他放縱不去幹預,嘴裡總說“小子嘛,哪裡有不淘氣的!”
但如果他做些冒險有害性命安全的事,爹爹毫不留情,就如他十一歲那年母親去世,他爬上了高高的靈棚一樣。
番外 一代天驕——少年子卿(2)
子卿回到大帥府那座莊嚴肅穆的白俄建築大灰樓,老普頭一路小跑迎了出來。
車穩穩停在大門口,老普頭爲子卿拉開車門,子卿對了後排座位的副官大勇喊:“大勇子,去把車停庫裡,小心老帥罵!”
老普頭哭笑不得,鼻子眉毛眼擠在一處,一臉難看的笑攔住子卿拉到一旁。
“老普伯,怎麼了?”子卿靈眸轉動,猜測出幾分事情不妙。
“小祖宗,你又變了什麼花樣去逃了?老帥在發火呢!”
子卿心裡暗罵,七先生太歹毒了,這麼自己不打他,知道他好臉面不服他打罵,竟然到他老子這裡告惡狀,算什麼本事!也就七先生同他親近,最知道他的弱處,定然是知道老爹平日裡諸事縱容他,只是涉及危險的事定然會不饒他。
子卿沉着臉,彎彎的長睫微翹,偷眼看看老普伯,又扮出一臉的壞笑無辜地應了說:“不曾有呀,孝彥今天一天忙了在空軍基地訓練。”
一隻手指頂了軍帽在空中耍弄翻轉,蹦蹦跳跳地進了樓。
快到父親的書房,子卿緩住步子。
樓道里靜悄悄,沒了姨娘們的出出入入說說笑笑,也沒了僕人們忙裡忙外見到他躬身問好。
來到書房外,子卿猶豫地擡手,又放下手沒敢叩門,屋裡傳來一個沙啞但底氣十足的聲音:“臭小子,滾進來吧!”
子卿一驚,他的腳步聲已經儘量放緩放輕,卻仍未逃過父親的耳朵。
硬了頭皮進屋,屋裡煙霧繚繞,父親斜倚在榻上抽菸,瞟了他一眼問:“知道回來了?”
子卿橫下心,堆出一臉驕縱的笑容湊過去給父親端茶說:“不回家還能去哪裡?”
“爹到要問你小子今天去了哪裡?”胡云彪瞟了一眼兒子,臉色慍怒。
子卿見爹的表情雖然惱怒但還不是怒不可遏,就湊坐到跟前說:“去了航空大隊視察,沒有去賭場妓院,爹總是放心了。”
“媽啦個巴子的!”胡云彪煙桿一扔,一把抓住了兒子按在榻上,舉手要打,子卿卻“哎喲”地叫了起來。
胡云彪看看自己的手,還沒有落下去,知道兒子在撒嬌耍賴,沒有鬆手去靠枕後掏東西,子卿慌得喊:“爹,爹您怎麼了?”
胡云彪摸了摸,藏在靠枕後的鞭子不見了,就拍了他腦袋一把問:“媽啦個巴子,你小子一早瘋去哪裡了?當爹不知道,從地上野去了天上,不怕被老鷹叼你一口,摔下來粉身碎骨!你還想去哪裡?就差去鑽水晶宮了!”
鬍子卿心裡有底,怕是父親果然是聽了七先生告狀了,心裡忿忿,嘴裡討巧地說:“爹,孝彥那是學開飛機。教官們膽子像老鼠,生怕我這個太子爺有個閃失沒法向爹交代,一個個前怕狼後怕虎的不許我開上天,只讓孝彥在地上拉拉花架子,這不是讓人笑話嗎?”
胡云彪想想,兒子的話也有理,鬆開手,子卿翻身一軲轆起來,整整衣服說:“他們也是好心,可這樣培養出的哪裡還是人才,都是混吃等死的八旗子弟了。”
胡云彪悶了不吭聲,子卿忙拾掇了煙桿,給爹裝上煙點起。看了父親吧噠吧噠吸了幾口,才略放下心,餘光往靠枕後巡視,看見榻褥角露出一截立起的鞭梢,昂頭怒立還真有些駭人。
“媽啦個巴子的!老子最恨人打小報告!”胡云彪罵道,子卿心裡暗笑,忙補充道:“爹,七先生也是爲了兒子好。”
“楊小七?你怎麼又和他扯到一處了?”胡云彪放下手中的煙桿問,“他回龍城不是被他大哥打斷了腿,躺在牀上不能下地嗎?”
子卿心裡一驚,暗覺奇怪,難道不是七先生告狀給父親知道他私自飛行?
胡云彪搖頭嘆氣,嘴裡嘟噥地罵道:“看看你,一副公子哥兒的性子,是好話聽不進去。聽說你自個兒把個鐵鳥開上了天,嚇得錢參議臉兒都灰了,給我打電話聲音都哆嗦!媽啦個巴子的,也是個熊包!”
子卿笑了,原來是錢參議在告密,於是堆出諂媚的笑貼到父親身邊坐了說:“當誰都跟你兒子這般威武氣魄呢!”
※※※
子卿可以獨自飛行了,爲了慶祝自己航空生涯的一次壯舉,也是爲了給無端受他牽連而被七叔踢了幾腳的漢辰壓驚,子卿決定在好友薛明遠的花園辦一次野餐會。
說是野餐,無非是在玻璃暖蓬裡罕見的冬季綠草野花藤蘿的背景下,架個爐子烤野味。
子卿自稱會做菜,偏要露一手。楊七爺笑談他在國外做西餐的手藝,也答應爲大家拌沙拉,做烤牛排。
漢辰托腮坐在一邊,子卿問起他會做什麼,漢辰搖頭說:“七叔說,君子遠庖廚。”
頓了頓又補充道:“可是不明白七叔自己如何也近庖廚了?”
話音剛落,就見七叔慢悠悠走過來,溼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擦,滿臉親善的笑意,一把將漢辰提了脖領從地上揪起來,一擰身子膝蓋又在漢辰屁股上猛磕一下笑罵:“七叔還說過,要是餓得昏了頭,孔夫子也要下廚房。”
說罷斂住一臉的嬉笑正經地喝道:“不會做飯也不能吃白食,去給子卿打下手幫廚。”
話音剛落,大勇興奮地對漢辰打躬作揖,如被大赦一般歡騰地跑開。
“龍官兒,醬油瓶拿來!”
“七叔,給!”
“你上輩子豬八戒他兒子投胎的是嗎?你聞聞。”
“夥計,給我剝頭蒜。”
“要幾瓣?”
“三瓣……不不!四瓣,或者五瓣也可以!”
“你就說要半頭蒜,哪裡這麼多廢話?”
漢辰話音剛落,頭上被重重拍了一巴掌,子卿一本正經道:“替七先生打你的!乾點兒活,哪裡這麼多廢話!”
小七和子卿在竈臺燒菜,一個做東北大亂燉,大勇和薛明遠都在琢磨如何往裡面放紅薯粉的寬粉條。
大勇自信地說:“要用水泡軟才能放入。”
薛明遠卻搖頭說:“用熱水泡軟在進去,還不都爛掉了?”
子卿也糊塗搖頭說:“小時候我做過這道菜,不過都是娘幫我弄好了,我自己倒進去攉弄一下就好。”
“那也叫你做菜!”漢辰挖苦道。
子卿忽然一真神色慘然,愣在竈臺邊悵然道:“可惜娘不在了。”
衆人忙和一陣,滿屋是香噴噴的菜香。
子卿和小七欣賞着自己做出的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餚,霍文靖點頭說:“想不到,竟然有這手藝。”
竈臺邊,大勇等人手忙腳亂地收拾着鬍子卿做過那道菜後的戰場,鍋盆朝天,鏟子亂扔,調料瓶子亂敞。
“快來嚐嚐我的手藝!”鬍子卿喊着,薛明遠拿過一臺相機趕開衆人說:“先別吃,先別吃,拍張照片留念!”
※※※
天津閤家花園,衆位來參加軍事演習的老帥紛紛到來,在附近的飯店下榻入住。
漢辰同七叔一下火車就遇到無妄之災,被一羣美女圍襲,氣得楊大帥狠狠教訓了這兩個“有辱門風”的叔侄二人一頓。
若非胡云彪出來拉勸,小七和漢辰險些難以脫身。
漢辰身上有傷,貼在子卿身邊一夜哽咽難眠。
子卿不時安慰他。
軍事演習過後,子卿從張繼組手裡找來一輛摩托車過癮,張繼組炫耀道:“這是美國貨,才搞到了。”
鬍子卿撇撇嘴,望了眼閤家花園,前面有汪湖,湖中有個西式的噴泉,是一位裸體美人頭頂一個水罐。
噴泉從美人頭頂的水罐涌出,天寒地凍,雖然是活水,但水邊靠岸處已經結冰。
美人的身上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凌,如披上件半透明的衣衫。
子卿飛身上了摩托,一踩油門,摩托飛出,在坡地上下飛馳,時而側身,時而縱躍,看得衆人瞠目結舌地叫好。
“子卿,你小心!”張繼組喊。
“放心吧,弄壞了小爺賠你兩個!”
話音未落,就見那摩托騰空而起,原來前面一座棧橋年久失修,已成斷橋,鬍子卿一眼未看準,摩托直奔湖心的西洋裸體美人飛去。
番外 一代天驕——少年子卿(3)
“子卿!”
衆人驚叫。
鬍子卿急中生智,棄開摩托就地翻滾,在岸邊枯草堆滾出很遠,就聽“噗通!”一聲,摩托車掉進水裡。
見此情景,薛明遠雙腿一軟,癱在地上。
子卿的衣服跌髒,翻身起來,撣撣衣服上的泥土說:“老薛你不夠朋友,怎麼在家裡還修戰壕,挖陷阱,拆浮橋。當年我打土匪撤退時都沒去拆橋,你小子太不地道!”
薛明遠渾身顫抖,指了子卿對小七說:“穆教官,您快把這大少爺領走。他若有個閃失,我的頭就落地了。”
子卿滿不在乎的對薛明遠說:“夥計,忒小器了!趕明兒我賠你兩輛摩托。”
說罷喊着漢辰賠他回去酒店換衣服,說好晚上趁了老帥們喝酒飲宴,兄弟幾人溜去樓上的白俄舞廳跳舞喝酒,子卿請客,爲薛明遠和衆人壓驚。
子卿開着福特車,一路上哼着歌,漢辰沉着臉,不停說:“夥計你開慢些,都怕了你。”
車一路飛奔,路過一條河,恰是西洋西下,一輪豔紅色殘陽掛在乾枯的樹梢,河邊蘆葦塘在北方中搖曳着身姿。河面沒有結冰,波光粼粼。
子卿猛然停車,喊了漢辰下去觀夕陽落日彩霞漫天的景色,江面瑟瑟泛紅,遠處煙樹蒼茫。
一對兒紅嘴黃身子黑尾巴,兩腮豔紅的鳥兒撲棱翅膀在蘆葦上盤旋。
“這是什麼鳥?”子卿興奮地指了那對兒鳥問漢辰。
“你過去問問他們兩叫什麼名字不就知道了。”漢辰嫌他多事。
子卿湊進前,脫下棉襖,躡手躡腳去捉那兩隻鳥。
漢辰就見子卿慢慢掄起棉衣,舉手欲掄,沒留心腳下,忽然一腳踩空。
“夥計,小心!”
“噗通”兩聲響,二人都掉進泥塘。
冰涼刺骨的水從腿間涌過,子卿漢辰都是一個寒顫,緊接着牙關彷彿被凍住。
“快爬上去!”漢辰託着子卿的腿將他向上送,但二人手指僵硬。
一陣腳步聲,跑來的人竟然是七爺揚煥雄,跑到河邊罵着:“你們兩個,就怕你們生出枝節,開車追你們許久沒追上。怎麼淘氣到河裡來了?虧得河水淺,還不上來?”
伸手遞給子卿。
子卿牙關發顫,顫微微僵硬的手伸向楊七爺,委屈得鼻頭一酸,眼淚在眶裡打轉,哽咽地喊了聲:“七先生!”
揚煥雄望着徒弟無可奈何,剛說了句:“上來吧!”
伸手拉子卿,卻沉得拉不動,運了力氣再去拉,忽然就聽一聲笑叫:“下來吧!”
措手不及被子卿拉下了水。
“噗通”一聲響,三人都掉入水裡。
楊小七擦了把臉色的水,冰寒刺骨,望着子卿板着臉,忍不住笑出聲。
這個徒弟太調皮了,喊了他說:“小心凍到!不是玩笑的,凍壞了成太監了,快上去!”
先將子卿推上岸,再推了漢辰上去,等自己爬上岸時,渾身立刻結了層冰。
孟冬的天氣冰寒,出水後一陣冷風襲來,三人都掛上冰霜。
楊煥雄當機立斷,放棄了一輛車,三人擠去一輛車。將水箱的皮護套抽出來扔給子卿和漢辰說:“快圍上!”楊煥雄開車疾馳。
他脫下溼漉漉結冰的棉褲,只裹了皮護套,牙關發抖。
吩咐後面將皮套裹在腿上瑟瑟發抖的漢辰和子卿吩咐:“把棉褲脫了!結了冰的褲子再不脫就扒在肉上了。”
子卿這才緊張地脫棉褲,漢辰羞怯地望着七叔說:“七叔,多丟人呀。”
“東北有句話叫‘毛咬肉’,皮毛沾肉最暖和。不想腿被廢掉,就快些!”
二人試着脫褲子,那厚重的棉褲結冰,果然凝在了身上,二人的手指僵硬,哆嗦着半天總算脫下帶水結冰的棉褲,套上那皮套,但仍是寒涼得牙關打顫。
二人湊近坐一起,摟在一處取暖。
子卿搓着手,搓得發熱去捂捂漢辰的耳朵,爲他取暖。
漢辰抽出椅子靠墊讓子卿抱着禦寒。
楊小七顫抖着牙關,僵硬着手指將車一路開去飯店,盤旋一圈卻無法停車。
“七叔,到了呀!”漢辰牙關裡抖出幾個字提醒。
“你就這樣光着屁股裹條皮套進酒店?”子卿氣惱地問。
“子卿,後門是你東北軍把守吧?”小七問。
子卿恍然大悟道:“開去後面,我們讓門房去取幾件軍大衣來!”
車開進小後門,十分清靜,把手的衛隊上來敬禮時,子卿搖下車窗吩咐:“去取幾件軍大衣來!”
衛隊長來到車門前敬禮,子卿忙吩咐說:“去把前後門把住,誰都不許進來!門房裡有火盆吧?”
“有!兩個呢,剛添的炭火。”
“你們,還有他們這些人,都背朝牆不許回頭,還有,扒三件軍大衣給我們先,再去取三身棉衣棉褲來!”
衛隊長哪裡敢怠慢,在車門旁應道:“軍團長和二位長官,請到屋裡稍候,這就去備下棉衣棉褲。”
吩咐衆人關閉後門,整隊立正向後轉面壁而立。
鬍子卿這才跳下車,衝進門房招招手,三人躲進門房披上軍大衣。
漢辰剛要去烤火,子卿忙拉住他說:“看你就外行,凍僵時不能去烤火敷熱水,要把身上搓熱了纔可以。”
漢辰半信半疑地看着子卿,七叔已經拉過他,扯下圍裹腰間的那塊兒皮套,爲他搓揉。
門咣噹一聲響,涼風捲入,有人進來。
鬍子卿轉身大罵:“不會喊報告!誰許你進來的!”
沒人應聲,回頭一見,嚇得臉色灰白,竟然是父親胡云彪大帥和楊煥豪大帥一臉怒容地立在門口。
番外 小乖那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1)
天上飄着濛濛的雨雪,與其說是雨,不如說是雪。
星星點點沾在皮衣油亮的毛尖亮晶晶不化,街面上蒙上一層亮色。
朵朵五顏六色如花一般的洋傘綻開間或顏色單調樂的油紙傘。
一對兒少男少女手挽手跑進樂都百貨公司的大門裡,在門廳跺腳撣着身上的水滴。
“漢威,我的鞋帶開了。”女孩子長髮垂肩,一身淡藍色精緻的棉袍,外裹了一件白色的毛線衫,脖子上圍着一條略長的男式圍脖,一看就是男友的。
小嘴一翹,嬌俏的樣子,垂在腮邊的兩綹發上扎着五顏六色的小蝴蝶結。
字幕:(嗒嗒嗒嗒……)楊雙兒,駐龍城某師師長之女。
“我說,美麗絕倫的楊雙兒大小姐,你不會自己繫鞋帶嗎?”漢威一臉壞笑逗弄她,潤澤的肌膚已經因近年來空中的風吹雨打而蒙上淡淡的麥色,顯得健康而生氣勃勃。
長長微卷的睫絨下一雙明澈的眸子波光一閃,眯了眼看了雙兒說:“option #1,楊漢威扔掉手中的百寶囊……s……括號……複數,替雙兒大小姐提鞋子;option #2,楊雙兒小姐自己練習繫鞋帶。”
雙兒側頭看一眼漢威,接着說:“option #3,楊小乖同學把百寶囊放在長凳上,幫雙兒繫鞋帶。”
“小乖也是你叫的?”漢威嗔怪道,左右看看,幸好沒人注意。
雙兒沉下臉正經地背了手望着漢威笑問:“乖兒,你是不是不會繫鞋帶?”
“切!不會系攜帶的是大少爺子卿哥,我楊漢威就是根小白菜。”
低頭幫雙兒繫着攜帶嘴裡唸叨:“當初我大哥欺負我,現在有你這個小魔頭欺負我!”
咯咯一串笑聲,銀鈴般散開,二人歡快地向百貨公司裡跑,身後一個紅彤彤小臉的大眼睛男孩兒湊過來問:“先生,小姐,需要腳力嗎?我們是小揹簍。”
幾個髒兮兮的孩子圍過來,一轉身,背後背的竹簍卻是乾淨。
漢威遲疑地問:“小朋友,你是東北人?”
“咱們是奉天人,和胡少帥是老鄉。”漢威見這孩子看來就八九歲的年紀,提到鬍子卿又讓他感傷,塞給孩子幾個錢讓他們分了買餑餑吃,帶上雙兒繼續走。
“少爺,讓我們背吧。師父說,做人要本份,要敬業,收了客人的錢就要爲人做事,東北人都實誠。”
雙兒蹲身看着這些滿臉髒兮兮的孩子,安撫他們說:“你們回家去和爸爸媽媽講,明天去青石灘邊的抗戰貧民小學去讀書,免費的,姐姐是你們的老師。”
孩子們驚詫地互相望,難以置信。
雙兒從兜裡討出幾個錢遞給孩子們說:“好吧,姐姐再給你們些錢,一人幫姐姐提一個包兒。”
漢威哈哈地笑,雙兒挽着他的胳膊在前面招搖地走,後面齊刷刷跟了一隊步伐整齊的“小揹簍”。
幾個藍布棉袍的短髮學生過來,深深鞠躬抱着個大紅紙捐款箱說:“同胞,請你們爲抗戰買飛機捐款吧!錢多錢少都是一份心意,全國上下一心,我們就能把日本鬼子趕走!”
漢威望了眼雙兒,雙兒打開錢包,將裡面的錢全數扔如了捐款箱,同學們對她深深鞠躬。
漢威看看雙兒,雙兒嘆氣道:“我的皮大衣變成了你飛機上的一個零件,但願我捐的飛機零件真正在你的飛機上。”
二人手牽手出了百貨公司。
叫了一輛黃包車,漢威紳士的爲雙兒撣盡座位上的浮雪,用手絹擦乾溼漉,送了雙兒到她家門口。
“進去坐坐?”
漢威搖頭,臉上掛着甜甜的笑意,大門一開,出來的僕人問:“小姐,回來了?”
“雙兒!”漢威望着雙兒的背影喊了一聲,雙兒在鐵門內回頭,對他嫣然一笑。
頭上那頂白色的絨線帽歪戴,顯得格外俏皮,帶着手套的手向漢威揮揮告別說:“小乖,一路走好!”
回到家,小樓內燈光燦亮,漢威覺得奇怪,平日他在部隊很少回家,家裡都交給胡伯料理,看着一樓的燈光,一定是家裡來人了。
“小爺,你回來了?”胡伯迎出來高興地問。
“誰來了?”漢威問。
“沒外人。”
“這燈?”
“啊,是表小姐這陣子住在這裡,在龍城中學讀書來了。”
漢威進屋,就聽到叮叮咚咚的鋼琴聲,斷斷續續,很是不連貫,一聽就是初學。
走進廳裡,鋼琴邊坐着專心致志練琴的女孩子擡頭。
“丫頭,是你呀!我做是誰來了。”
“乖兒哥哥,你可回來了,快來教我彈鋼琴,爹地媽咪總拿我和你比,誇你琴彈得好,書也讀得好。”
漢威坐到鋼琴凳旁,翻了翻丫頭練的樂譜敲了她的頭問:“上個月我見到你,你就練這支曲子,怎麼一個月了還是這支?”
“這是慢工出細活!”丫頭合上曲譜。
“乖兒哥哥,你答應請我吃北平的涮羊肉,如今龍城城南新開了家北平的老馬涮火鍋,你帶人家吃,說話不作數變小狗兒!”
“條件呢?”漢威問。
“考試都及格了,國文是甲,數學是乙,格物是丙,體育,體育……”
“行了,今天就開恩帶你去吃涮肉的說,走吧!記住,下次不許提乖兒哥哥的名字,叫表哥也比叫乖兒哥哥好聽。”
“不是沒嫂子呢嗎?叫叫怎麼了?”丫頭不屑地衝上樓去換衣服,打扮得如小公主一般下樓,二人開車奔去南門。
涮肉店裡煙霧蒸騰,水汽香氣滿屋,火炭味道帶着特有的氣味,一個個黃銅火鍋冒着熱浪。
漢威帶了丫頭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熱氣騰騰的火鍋端上來,切得薄薄的肉在開水裡一走,立刻由紅變白。漢威爲丫頭調着蘸醬,芝麻醬調料灑上韭菜花、醬豆腐汁拌勻,捻起寫香菜灑上遞給丫頭說:“嚐嚐,漢威哥拌的調料是上品,當年是鬍子卿少帥親手教的。”
(汗!似乎小威的吃喝玩樂都是跟子卿學的。)
漢威要了兩盤羊肉片,一盤毛肚,一盤豆泡,一碟凍豆腐,一碟午餐肉,外加一小筐白菜心,丫頭吃驚地望着他問:“乖兒哥哥,是不是軍校天天都餓肚子?”
乖兒被逗笑。
“軍校不用餓肚子,但是沒涮羊肉吃,吃了這頓不知道哪天吃下頓?”望着丫頭笑笑說:“快吃,煮老了不好吃了。”
“忽爾見羊湯,千里聞鮮香;我心爭欲醉,勸君共品嚐。”
一個扎着兩個羊角辮的小姑娘託着個托盤跑過來,兩碟子羊肉放在桌上,恰被擡手涮肉的丫頭碰翻在地。
“你怎麼回事?”丫頭罵。
“沒長眼?”姑娘答。
“丁丁,丁丁,快來端菜!”廚間裡傳來喊叫聲。
小姑娘喊了聲:“知道了!”
番外 小乖那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2)
(丫頭和一丁都不肯說如何不打不相識的,這段留給她們兩個去填空吧。)
接上文:
桌上的黃銅火鍋冒着騰騰熱氣,丁丁、丫頭和小威不打不相識,此刻已經擠在一處守着黃銅火鍋涮着肉。
開車先送了丁丁回家,漢威跳下車對她親熱地說:“路上小心,說話算數,你下次請我吃涮羊肉,我帶你去參觀飛機場!”
回到車上,丫頭已經困得打哈欠,漢威送她到家,丫頭卻忽然沒了睡意,拉着小威教她彈琴。
電話鈴聲響起,漢威接起電話道:“你好,我是楊漢威!”
電話的那邊一個沉默片刻,沒有聲音,那安靜反令漢威由好奇轉爲淡淡的恐懼,通常,只有大哥給他打電話才如此沉默。通常這種時候,都是大哥怒不可遏在強壓怒氣,或是故意拖延着等待的時間,讓他心淨肉怕,就如小時候被按在那冰涼的沙發上,褲子被扒掉,肉都透出冰寒而板子卻遲遲不見落下一樣,那份等待反是更難捱。
於是漢威又顫抖着聲音遲疑地問:“請問……你找哪位?這裡是楊公館。”
漢威的心跳過速,大哥?難道是大哥嗎?大哥究竟去了哪裡?難道是失蹤的大哥打回的電話?
“哥哥,是你嗎?”漢威激動得聲音發顫。
話筒的那邊一個悠長帶了濃重江浙口音的國語:“漢威小弟,是師兄。”
“總……總座!”漢威結結巴巴地應道,失望後又有着吃驚。
“不知總座深夜電話,可有什麼指示?”漢威打了個立正,板直腰桿,身邊的丫頭伸伸舌頭問:“誰呀?”
漢威頭也不會,手在腰後向她擺擺,示意他不要作聲。
話筒那邊何文厚總理的聲音和藹慈祥,慢悠悠地說:“漢威呀,天涼了,你嫂子囑咐說,要關照一下你過冬的衣衫,給你置了幾件皮衣,你來西京一趟吧,我們兄弟很久沒見面了。”
“是!多謝總座掛心!”漢威答道,又緩緩婉拒說:“總座,漢威的飛行大隊在昆明集訓待命,有美國的空軍援助專員需要陪同,怕不能去西京。”
電話那邊呵呵的笑聲,那笑聲令漢威聽來暗生恐懼。他記得當年何總理待子卿哥也是笑容可掬,只是子卿哥對這位兄長怕得要命,就連罰子卿哥抄書或對了總理那“天下爲公”的條幅面壁時,何總理都是一臉笑容可掬。
清晨,漢威飛去了西京,一身輕便的美式飛行服,皮衣上是翻毛狐狸領,腰上掛着凡立丁眼睛盒,高檐軍帽微擋了半個眼睛,記得子卿哥當年的標準像總是這個樣子。軍帽低拉,眼睛蒙在一層淡淡的陰影中顯得憂鬱迷人,再配上冠玉般的面容,精緻的五官,老天爺賜給的一副迷倒衆生的容貌如何能不發揮起作用,揮灑得淋漓盡致呢?
輕快地腳步進了總理府,張繼組已經迎上來,熱情地拉了漢威上下看,拍拍肩膀道:“好小子,半年多不見,長得越發精神了,你大哥若是見了……”
說到這裡,一臉尷尬地嚥了話,神色黯然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道:“這張嘴,又提這傷心事。”
漢威苦笑,大哥的失蹤對他來說諱莫如深,誰對他說大哥死於了那場大火同鬼子同歸於盡,他都不相信。大哥不會死,大哥不會扔掉他自己跑,大哥一定是恨他這個兄弟不成器,故意躲起來嚇他。就像小時候帶他去游泳,他就是調皮不肯學。抱緊大哥的脖子,死死用腿箍住大哥的腰,像條鮎魚一般扭着身子大叫着:“乖兒不下去,乖兒不下去,大哥抱!”
大哥就會哄逗他說:“乖兒,乖兒不怕,乖兒不游泳,大哥抱你,直着抱你行嗎?你的腿夾得大哥腰要斷了,大哥站不住,我們一起掉下河餵魚了!”
漢威試試抱着大哥的脖子,將腿鬆開,卻被大哥順勢一把扔進了水裡。
那簡直是進了地獄般的痛苦,水從鼻子嗆入,痛不欲生,他掙扎了很久不見大哥救他,連踢帶踹不知道是不是狗爬的姿勢撲騰到岸邊,趴在河灘上嗆水,嚇得大哭。
大哥從石頭後晃出來時,對他說:“這回會游泳了?”
漢威哭得更兇。
大哥抱這他板起臉說:“回家不許告訴爹爹,說是趕對爹爹說,大哥就把你扔去喂龍王。”
其實大哥一直藏在後面看他,其實那次後他會了游泳,但他怕游泳,一到水裡就記起那次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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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到總理府,漢威被引到辦公室。
辦公室外間是會客室,內間非常隱秘,不是關係親密的客人不得入內,而漢威就是被張繼組引進了辦公室的裡間。
漢威在這屋內四處望,坐在沙發上等候。
皮沙發入冬罩上了雪白的沙發套,上面鋪着鉤花的沙發巾,顯得精緻典雅又十分潔淨。
靠牆壁的半面牆是書架,書架旁有個小門半敞,那是何總理休息的地方,裡面有張牀,漢威見過。
坐等了好一陣,何總理才咳嗽一聲從外間進來,見了漢威和氣地吩咐他坐下。
張繼組躬身在何總理身邊倒水,何總理低頭喝着白開水說:“有些燙,再溫溫。”
擡頭看了眼漢威問:“漢威呀,近來都忙些什麼?”
漢威忙起身立正道:“回總座的話,漢威近來率領飛鷹飛行大隊在美國友軍的協助下操練,全軍飛行員同仇敵愾,誓要收回失地!”
漢威激動道,捏緊拳頭。
何文厚吹着杯中的水,揮揮手示意他坐下,接着問:“平日很忙?”
“是!軍人的職責!”
“週末都去了哪裡?”何總理含着濃厚的口音問。
漢威一怔,遲疑片刻道:“回龍城家裡去看了看。”
“然後呢?”
“取幾件過冬的衣服。”漢威答。
眼睛目光迴避何總理那雙厲眼,心卻砰砰地跳。
“楊師長的女兒很是可愛呀!”
漢威一愣,應了聲:“是!她同漢威自幼相識。”
“那個叫丫頭的表妹近來住在龍城?”
“漢威週末歇假回家能見到。”
“聽說,近來你還結識一位叫‘一丁’的小俠女,舌尖嘴利,很有個性……”
漢威已經汗流浹背,何總理如何知道這許多?管得倒是寬,按說,他也到了交女朋友的年齡了,有什麼稀奇。
“似乎你上週還飛去了香港,去參加一個教會中學的鋼琴演奏比賽,那位獲頭獎豔驚四座的那個……那個‘豆腐小美人’—小榮兒小姐,啊,你當衆上去獻花吻手的……似乎你最近飛香港很頻繁?”
漢威眼珠骨碌亂轉,心想可是不好了。何文厚是他的長官,按說管不得他的私事。但何文厚還是他的同門師兄,顧師父殉國時,更是把他兄弟託付給了何文厚總理,何總理手裡還有……
“啪”的一聲,那根熟悉的油量的竹戒尺拍在桌子上。
何文厚望着漢威面無表情也不發話,那是顧師父留下的戒尺,漢威心頭一顫,緩緩地跪在地上。
何文厚指指牆上那幅漢辰大哥臨走前血寫的《正氣歌》,長嘆口氣,不說話。
張繼組給漢威遞個眼色,有看看何文厚,試探地對漢威說:“漢威小弟,你交女友不打緊,不能因私廢公。”
天大的冤枉,漢威擡起頭,懵懂地望着張繼組。
“你是不是近來返回大隊經常遲到?”
漢威一經提醒,氣不打一處來,狗日的!一定是毛三那東西在扎針告黑狀!
剛要辯駁,張繼組又問:“你認識了一個叫小雨的女孩子,還去舞廳和她跳舞,你吃什麼東西了?”
這句話反是令漢威以頭冷汗,他是曾吃過小雨遞給他的一粒糖豆,吃過後渾身輕飄飄如在雲霧中,忘卻煩惱。
不過他很快發現這或許是大煙的一種,是毒品,也就再也不肯吃,禁止小雨再吃。
怎麼這個事何總理也知道了?
“繼組,去擡條凳子來!”
何文厚將戒尺再次握到手中。
番外 小乖那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3)
漢威慌了神,他不想何文厚竟然敢來打他,並不是他楊家小爺有多高傲不許何總理動他,只是他楊漢威除去了哥哥打,誰個敢動一手指頭?
更過分地是,何總理吩咐搭凳子,這是要打……漢威心跳過速,不過就是長官兼師兄嗎!有什麼了不得?
說長官,自然有軍法處置;若掄是師兄,戒尺打手板好了,他奉陪,爲什麼搭凳子呀!
漢威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再看一旁的張繼組,張繼組一臉窘態地出門。
漢威本想辯駁,但一想起當年胡大哥被何總理管得俯首貼耳,聽張繼組大哥說,大哥都捱過何總理兩記狠狠的耳光,他楊漢威算什麼?不要以卵擊石了,還是想想脫身的妙計吧。
不然這總理辦公室進進出出人多,若是有人看了他楊漢威被按在凳子上捱打,那簡直就別在軍界混了。
腳步聲,門在開的時候,漢威慌得跪在了地上,求饒道:“師哥,饒了漢威吧,都是漢威辜負了師哥重託,愧對大哥的教誨,漢威知錯了。”
一張雕漆方凳放在漢威面前,凳子着地時,木板上發出一聲響,聲音不大,漢威卻是周身一顫。
“漢威,你……”一個柔弱低沉的聲音,聽來是這麼熟悉。
漢威緩緩地擡頭,狼狽的他看到的是一身青色長衫的二月嬌。半年多不見,二月嬌顯得多了幾分成熟的模樣,梳着齊整油亮的分頭,眉眼含憂,朱脣帶怨,似乎也在責怪他近來的胡作非爲。
二月嬌挪着方凳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看了眼張繼組怯怯的叫了聲:“張爺。”
“總座……師兄!”漢威慌得央求,聲音裡都略帶了昔日對大哥的耍賴,挪揄着就是不肯趴在凳子上受罰。
何先生轉身揹着,仰頭望着那幅血寫的《正氣歌》揮揮手,一身長衫馬褂飄然的樣子,鼻息中一聲長嘆。
他沒有回頭看漢威那淚眼濛濛的明眸,似乎怕被那雙解語能言湛澈的眸子溶得動搖決定,揮揮手示意張繼組行刑。
二月嬌沉着臉,眉峰微擰,過來牽牽漢威的衣袖低聲道:“漢威!”
漢威的臉緋紅,羞得無地自容,滿臉羞窘望了桌上那根戒尺和牆上大哥血書的正氣歌,磨蹭地立到方凳前,偷眼看了背對他沉吟不語的何總理,咬咬薄脣擰皺了眉頭躬身伏在方凳上。
跪伏在方凳下,身子趴伏在方凳上,漢威想,要打,就打吧,只盼快些結束這場噩夢折磨。
“你大哥在世……在的時候,你是這般領家法的?”何先生頭也不會,似乎腦後長眼睛一般,看出了他的滑頭。
何文厚回頭望了眼漢威,漢威一眼的淚在眶裡打轉,如寒星在深潭中搖碎,那波光粼粼的眸光擾得人心碎,忍不住地憐惜。
“漢威,不是師兄要打你,是你大哥……你大哥在天之靈不饒你!”
何文厚扭過頭,吩咐二月嬌說:“小林,蒙上他的眼。”
那聲音痛心,似乎怕衆人也會被漢威那楚楚可憐的眸光動搖了決心。
那眼神可是漢威的殺手鐗,昔日在大哥面前要捱打,漢威就會這麼可憐兮兮地望着大哥,大哥的眼神就會柔軟很多,即便還要打,下手多半也輕上幾分。漢威最怕就是大哥直接按了他在沙發上,不容分說就揍,他的利劍無法出鞘,徹底無有招架之功。
何先生沉着臉拂袖進了內室,張繼組手中的戒尺墊墊,看着二月嬌拿來條黑布蒙了漢威的眼,又拿來繩子綁了漢威的手在身後讓他無法掙扎。
皮帶被二月嬌冰涼的手解開時,漢威身上一陣瑟縮,他知道求饒已經徒勞無益,怕是這頓打是逃不掉。
何總理的話一直在耳邊迴盪,“漢威,不是師兄要打你,是你大哥……你大哥在天之靈不饒你!”
褲子被二月嬌柔弱的手扒下到臀部,就沒再往下拉,漢威已經無地自容。
裸露的肌膚沾在那冰涼的檀木方凳上,張繼組大哥的手就將他褪到大腿根部的褲子向下拉拉,又拍拍他冰涼繃緊的肌肉無奈道:“威兒小弟,你這真是自找!哎!”
手中的戒尺抽下。
漢威咬了牙,那戒尺打在肉上“啪啪”做響,火辣但不如大哥昔日的手勁力道重,屋裡傳來何先生的呵斥:“繼祖!”
張繼組慌亂地應了聲加重力度,漢威咬了薄脣,疼痛遠大過屈辱。
何先生是在羞辱他,天下當哥哥的怎麼都是一個樣子,拿這個土辦法勒令他懸崖勒馬,望而卻步。
大哥打過他,都會拉了他在跟前教訓一番,然後令他跪在牆角思過。他留過多少淚,在心裡曾多次詛咒沒有人性的大哥。
大哥在哪裡?若是大哥還活在世上,若是大哥知曉此事,定然也要打得他皮開肉綻。或許惱怒了要剝光他拖在樓廊上痛打,如打一條死狗般不留情面。
不是他想去吃那毒品,他是不知情的,不過是誤吃了小雨遞他的藥。
交女友怎麼了?又不是苦行僧,都24歲了,他爲什麼不能交女友呢?
漢威無限的委屈,眼前是一片黑暗,蒙在眼睛上的綢布令何總理看不到他那雙能言的美目,也讓他看不到了那揮舞的竹戒尺和二月嬌與繼組哥的表情。
一牆之隔,門並沒有關,屋內,漢辰對牆而立,沉吟不語,嘴角微微抽搐。
黑色的風衣高立着領子遮住半張臉,軍帽低壓,墨鏡內的目光含淚。
沒人能看清他的面目和表情,一切都被深深地隱藏,就如一層無形的屏障掩住了他和外界的光明。
何文厚的手撫上他的肩,目光在詢問:“心疼了?”
漢辰無神迷茫的目光散在空中,他看不到何總理的表情,但卻咬咬牙,似是肯定的答覆:“打!狠狠打!”
二月嬌在外面的哭聲:“別打了,都破了。”
漢威哽咽的哭聲傳來,委屈,認錯,漢辰聽得懂。平日在家,憑是他認錯也要重罰。小弟的性子,打了都未必長記性,嘴裡認罪的話來得如起風般容易。他何嘗不心疼小弟,更何況小弟大了,如今也是24歲的小男人了。小弟該娶親了,但他要求小弟抗戰不結束不許娶親。不是他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畢竟他有玉凝。只是因爲小弟的性子同子卿一樣,太過細膩,太過兒女多情,就像那配了種的獵犬,稍了分心就會踟躕不前鑄成大錯。國破家亡,哪裡還能卿卿我我。漢辰咬了呀,何文厚拉着他的手也在不停安慰。
漢辰一步步走向門外,迎着刺眼的光線走向光明,但他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辨別到小弟的抽噎聲。
張繼組停住手。
漢辰緩緩伸出手,抿咬着脣。
戒尺接到手中,微屈了身子,伸手去抹小弟的位置。
二月嬌眼明手快地過來,將漢辰的手按在了小弟的肌膚上。
漢辰觸電一般擡起手,小弟也是周身一顫。
隨即,漢辰幾巴掌打下,就打在那已經發紅微腫的肉上,漢威驚愕地停住了悲聲。
戒尺再次掄起,準確而力道極勁,一聲聲清脆在屋裡迴盪,張繼組慌得去抱漢辰的胳膊,卻不敢出聲。
“哥……大哥……是大哥嗎?”
漢威呢喃的詢問聲漸漸放大,驚叫起來:“大哥,哥哥,是哥哥,哥……”
沉默,屋裡恢復寂靜,沒有戒尺打在肉上的聲音,也沒了漢威的哭泣。
沉默片刻,何文厚在一旁問:“可長記性了?我不過是替你大哥在教訓你。我在你大哥靈前發過誓,代替他行使教育你成才的職責。楊家之所以出人中美玉,就是因爲對子弟的嚴格苛刻。”
又是一陣沉默,漢威掙扎着從凳子滾落跪在地上。二月嬌忙替他提上褲子鬆綁,漢辰一把扯下了矇眼黑綢,眼前只有一臉沉肅的何文厚總理和繼組哥,還有就是面含悲痛的二月嬌。
漢威跌跌撞撞衝進了房裡看,空蕩蕩,沒有人,再跑去樓道,也是靜悄悄沒人。
“漢威!你在找什麼?你大哥一直在你身邊,他的英靈一直在注視着你!”何文厚手指牆上那幅血寫的《正氣歌》義正詞嚴的斥責。
番外 小乖那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4)
“騙我!都在騙我!大哥在,大哥一定在!剛纔動手的是大哥,只有大哥纔會那樣打我!”漢威咬着拳,張皇地四下巡視,哭嚷道:“哥哥,哥哥你在哪裡?”
張繼組側過頭,二月嬌垂了眼,只何先生背了手道:“漢威,你大哥已經殉國,你要面對事實。你要學會堅強,剛纔替你大哥教訓你,師兄也是不忍。”
聲音哽咽,何總理轉身望着牆上那幅《正氣歌》道:“你大哥,他的英魂永存。”
漢威惆悵地出了總理府,雖然身上火辣辣地疼,頭腦還是清醒。
二月嬌追出來捧了一襲黑絨長氅遞給他道:“何先生讓你披上,雖然是半舊的,卻是他貼身的,英國定製的。”
漢威笑笑,太熟悉了,他今天曾經感覺到大哥觸及他肌膚的手,那久違的疼痛。他想罵自己:“楊漢威!你賤骨頭!”,但他還是那麼依戀那隻手。
而此刻,又面對這黑色長氅,他眼前出現了鬍子卿大哥那閃熠如晨星般明亮的眼眸和臂繞黑色長氅屈身蹲在他眼前優雅從容的樣子,那長氅,也是何先生賜給胡大哥的,胡大哥爲此付出了自由的代價。
漢辰接過長氅,對二月嬌笑笑離去。
漢威獨坐在白鷺洲的岸邊,不遠的地方有位老人在垂釣,帶了一個斗笠,不時望着漢威,似乎怕他跳河尋短見一般。
湖水泛着漣漪,漢威下頜枕了膝頭坐在冰涼的石階上,身上的傷隱隱的痛,在潮涼的地上反是沒了先時的疼痛。只是臉上的羞愧還如烈火在燃燒,想到讓張繼組和二月嬌看到他那糗樣,想到何總理竟然動手打他,怎麼不令他面上發燒。但他相信是哥哥回來了,哥哥就在身邊。
水面的漣漪一圈圈盪開,漢威又看到了十二歲那年,那個桃花初放的日子,他坐在湖邊,石頭扔進湖內,湖水盪漾開去。
一隻大手捏着他的肩頭,不用回頭,漢威就知道是大哥。
平素裡他怕大哥,但此時卻執拗地埋了頭在膝間道:“乖兒死了!”
手捏住他的肩膀,晃了晃,似乎是哄勸他。
“大哥冤枉乖兒了,那袋點心不是乖兒偷吃的。”大哥拍拍他的背。
能讓大哥認錯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乖兒都不由冷笑起來,他不過十二歲,他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的憤慨。
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在袖子上蹭了把淚,嗚咽道:“就是吃,小爺也不用偷吃!”
見大哥呵呵地笑了,漢威接着抽噎道:“大哥說過,不許叫乖兒了,乖兒如今是大人了,乖兒有學名,叫楊漢威!”
“是!楊家小爺,去吃飯吧!”大哥少有的好心情。
俯身抱起漢威,漢威賭氣地掙扎,卻被大哥抱緊向前院走去。
事情還是早晨,嫂嫂要出門替大娘和爹爹去三叔家看望生病的三嬸嬸,頭天,嫂嫂就備下了各色的點心,瓜果。別小看這些點心瓜果,多是許姑爹來的時候用飛機運來的。
因爲三嬸嬸病了,大嫂嫺如特別和他商量說:“乖兒懂事,這點心就不吃了,給三嬸嬸吃好不?三嬸嬸病了。”
乖兒乖巧的點點頭,儘管他垂涎三尺,但也要聽嫂嫂的話。心裡卻埋怨大嫂,既然要拿去送人,爲什麼要讓他看到?勾出他的饞蟲。
夜間,他和小亮兒分睡在嫂嫂身邊,儘管大哥一直反對他和小亮兒都這麼大的孩子還膩在嫂嫂身邊,但乖兒只要一離開嫂嫂睡,夜裡總是要踢被子着涼發燒。
嫂嫂今天是累了,睡得很香,粗重的呼吸中隱隱帶了鼾聲。
乖兒吵得有些睡不着,嫂嫂如何添了這個毛病。
再聽旁邊,小亮兒已經肚子咕嚕嚕的響。
“小叔,亮兒餓了。”亮兒低聲在小叔耳邊說。
“大夜裡,忍一忍。”乖兒在他身邊說:“小叔給你揉揉胃。”
漢威冰涼的小手伸進乖兒的被子,這一揉,亮兒咯咯笑出聲來。
笑聲竟然沒吵醒嫂嫂的熟睡,嫂嫂定然是累了。
“小叔,餓!”亮兒乞憐道,他不知道如何才能不餓。
“我去看看點心匣子裡,還有沒有存的點心。”
漢威小心說,輕輕起身邁過嫂嫂下牀。
屋裡夜氣清寒,漢威赤裸着身子凍得瑟縮,尋了一圈空手而歸。
亮兒委屈的嘴一撇,眼淚落下。
大哥平日總是晚睡,晚睡時,廚房進來奉了爹爹的吩咐,總要送一碗夜宵過去給大哥做加餐。
大哥的胃不好,不時會胃疼,但大哥從來不吃爹爹送來的加餐。
直到那精巧玲瓏的小碗裡的雞湯雲吞、燕窩銀耳、魚翅嫩筍丁羹放得冰涼,還是端端地放在桌案上,直到大哥離開書房去隔壁房間睡覺。
但一到清晨,大嫂就會將那碗羹打發掉,然後遣人將空碗奉回,以示大少爺用過。
這成了下人們間公開的秘密,只是瞞了老爺。
漢威想,反正大哥不喝,把那碗羹和佐羹的點心弄來也是好的。
披裹了件衣服,精赤着雙腿,連鞋都不敢穿,乖兒踮着腳尖彎身摸索到大哥書房前。
書房已經熄燈,大哥定然回房去睡了。
漢威嘴角掠過得意的笑,沉了朦朧月色摸進房間。
漢威的手摸到桌案上,窗外的月色灑在桌上,一包包大大小小的包裹,是今天嫂嫂對他叮囑過的點心果子。
乖兒猶豫了,與其讓亮兒吃冰涼的殘羹冷炙,不如吃塊兒點心管用。
伸手想去掏出一塊兒,反正沒人會再拆開數數,就是三叔家收了點心,發現數不對,難道還會找尋回來問?
漢威得意地拉開線繩,摸着打開那包裹,可一想自己答應嫂嫂的話,又覺得對不住嫂嫂。
算了,讓亮兒委屈吧,吃點殘羹冷炙也比沒有的好。
番外 小乖那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5)
乖兒想到自己對嫺如大嫂的承諾,想到嫂嫂那慈祥而信任的目光,乖兒的心就軟了。
哎!就委屈一下亮兒吧。
乖兒將包裹包好,摸黑去尋那桌案上的冷羹碗。
猛然間,一隻大手將他攔腰抱起,乖兒雙腳離地,慌得又踢又踹。
大哥!這是大哥!不用看人,只這雙攔腰抱起他的大手就知道一定是大哥。
“大哥!大哥!”漢威叫嚷兩聲。
身子被一扭,夾在了大哥的腋下,屁股上立刻捱了幾巴掌,黑暗中一陣“啪!”“啪!”的清脆響聲,乖兒慌得哭嚷道:“大哥夢遊打人!”
大哥本是住在旁邊的屋子,如何今晚留在書房睡?怕是聽見他翻動點心包裹的聲音才被吵醒。
“大哥別要打人呀!乖兒沒做錯事!大哥夢遊!”乖兒哇哇地哭着,巴掌停了。
燈被拉開,刺眼的光線瀰漫滿屋,乖兒揉揉眼,披在身上的衣服已經掉落,露出春寒料峭中哆嗦顫抖的身軀,乖兒睡覺從來不穿衣衫,所以出門來也不過就披了件夾衣。
“大家子弟,做什麼不能光明磊落?偏學些蠅營狗苟的勾當,半夜溜來偷點心吃!”漢辰怒道,披了件軍裝外套,立在乖兒面前恨鐵不成鋼地罵。
乖兒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抹着眼淚,哇哇地哭了起來道:“大哥冤枉人,乖兒沒偷吃!大哥冤枉人!”
“沒偷吃,沒偷吃你半夜深更摸到大哥書房是夢遊不成!偷吃還扯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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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辰眉頭緊蹙,抱起渾身冰涼的乖兒,十二歲的乖兒雖然個頭比同齡孩子顯得矮小,但看似瘦弱的身子可還是很沉。
抱了乖兒按在了牀塌上,乖兒哇哇地哭鬧道:“乖兒沒偷吃,乖兒沒扯謊!”
兩條嫩藕一般的白淨玉潤的小腿在踢踹,大哥的幾巴掌已經在屁股上留下紅紅的掌印。
“你說實話!大哥最恨人扯謊,你是知道的。錯就是錯了,承認纔是男人!想吃就說話,爲什麼偷偷摸摸如老鼠一般偷吃!”
漢威掙脫了大哥翻滾到牀榻內,嗚咽道:“人家沒做,爲什麼承認!人家想吃就吃,憑什麼要偷?大哥不講理!”
“是哪隻耗子在弄包裹紙,響動都把大哥吵醒了,你再扯謊!孬種!”漢辰拖過小乖又要打,小乖的身軀冰涼如玉,光潔的皮膚反令漢辰多了絲憐惜。
高舉了手輕落,不等打在肌膚上,小乖的哭聲驚天動地,哭嚷聲引來了嫺如和四兒,家裡媽子下人紛紛過來,一時見院子裡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乖兒,都是嫂嫂不好,睡得太沉。你餓了是嗎?是怕擾了嫂子睡覺,不敢叫嫂子嗎?”嫺如心疼道,解下自己批在身上的玉色百合花夾襖包裹了乖兒,又掀開衣服後襬,看看乖兒身上的傷痕,那紅腫的巴掌印。
“嫺姐,你們去睡吧。乖兒不認錯,就要受罰!扯謊就該撕嘴!偷摸就該捱打!”
漢辰不依不饒。
嫺如推着乖兒到漢辰面前,陪笑道:“好乖兒,對大哥講,乖兒錯了,乖兒是太餓了,纔來找點心吃,下次不了!”
乖兒卻執拗道:“乖兒不是來做賊!乖兒是來找大哥每日不喝的那碗涼羹,乖兒沒偷點心。”
乖兒揉着眼睛啜泣,理直氣壯。
又嗚嗚道:“大哥今天不講理,亮兒沒背下先生教的書,就不許亮兒吃晚飯,也不許亮兒告訴嫂嫂。亮兒夜裡餓得肚子疼,睡不下覺。乖兒是想,大哥每天都剩那玩羹不肯喝,第二天就倒掉。大哥不是說粒粒皆辛苦嗎?要倒掉浪費的食物都不給亮兒拿去充飢嗎?”
一時見全屋肅然。
漢辰咬咬牙,揪過乖兒氣惱的要打,被嫺如拼命抱緊嗚嗚哭道:“龍弟,你做什麼?你氣不過打乖兒,可知道明日爹爹知道又要惱你。你受苦不說,爹爹氣到身子也是不好的。”
漢辰這才鬆手挺直身子,一身白色棉布簡單的短衫,清風穿戶,衣襬微蕩,顯出清癯的身子。
濃眉下凌厲的目光微柔,擺擺手道:“下去吧,看看點心匣子,可是全的,不要明日……”
乖兒羞惱地大嚷道:“士可殺!不可辱!乖兒沒偷就是沒偷,大哥要查就查!”
說着嗚嗚揉着眼睛哭了一陣,轉身就跑,邊哭邊喊着:“爹爹,爹爹~大哥欺辱人!大哥冤枉乖兒!”
番外 小乖那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6)
夜色的靜謐被打破,燈光依次亮開,楊府上下立時澈如白晝。
揚大帥將渾身懂得發紫的乖兒抱進被子裡,用棉被細心地裹好,褶皺的老臉貼到乖兒稚嫩冰冷的小臉上,顫聲問:“乖呀,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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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兒牙關發顫,被子中的乖兒周身戰慄,那瘦小的身體起伏每個顫動都觸痛揚大帥的心。
老淚在眼眶中涌動卻又忍回眶中倒流。
“爹爹,爹爹,大哥冤枉乖兒,乖兒沒偷點心吃,乖兒是給亮兒拿那碗冷羹吃。”
乖兒嗚嗚哭着,頭扎進父親懷抱中,如一隻小貓一般在父親懷裡蹭膩,嗚嗚地訴苦喊着:“爹爹替乖兒報仇!打大哥的屁股,他欺負乖兒,乖兒沒偷點心。”
楊大帥撫弄着乖兒的頭,拍拍他哄勸道:“想吃什麼就開口要,家裡上上下下養了一院子的僕人,都是伺候你的。”
楊大帥輕掀起被角,露出乖兒身上那明顯的巴掌印,已經紅腫。
心裡說不出的心疼,憐惜地摟緊乖兒,就像自己的手受了傷,在撫弄那傷痕一般,輕聲道:“乖兒,餓嗎?爹吩咐封媽媽給你做些夜宵來。”
“乖兒不餓,不是乖兒餓,是亮兒晚上沒吃東西。”
“亮兒?”
“大哥罰他不許吃飯,亮兒背不會文章。”
亮兒不過八歲,楊大帥心裡揪扯般疼痛,定了定神,屋外傳來趙媽的聲音:“老爺,大少爺和少奶奶跪在院子裡請罪呢。”
楊大帥沒有迴音,只是默默地捶着痠痛的腿。或許是上了年紀,潮寒的天氣,腿總是如蟲咬一般隱隱作痛。
人說英雄遲暮,怕他也是個夕陽下的末路英雄了。
“外面夜風大,石板地涼,請大少爺和少奶奶回去安歇吧。小少爺~~今夜就在我這裡將就了。”楊大帥話音剛落,失望的乖兒哇地又大哭起來。
抽噎道:“大哥從來不吃那冷羹,乖兒就是想去端那碗羹,大哥就拿乖兒當狗打!”
楊大帥揉着乖兒的屁股,細嫩的皮膚冰冷,那腫攏起的傷痕更是可憐。
楊大帥揉着哄逗着:“乖兒不哭,男孩子長大都要捱打的,不哭不哭。”
乖兒抽噎道:“那爲什麼爹爹不打乖兒,大哥總要打乖兒,大哥不喜歡乖兒嗎?不是家中是爹爹做主嗎?”
楊大帥啞口無言,不知如何作答,童言無忌,乖兒的話不無道理。
“大少爺,請回吧,地上冷。”院裡趙媽勸漢辰夫婦回房的聲音不時傳進來。
楊大帥一聲喟嘆,心想真是兒女冤家呀!
“哪裡來的冷羹?”楊大帥問。
“嗚嗚,天天封媽媽都送一盅羹來,大哥不吃,有時候給乖兒吃。那次乖兒吃了一盅甲魚湯流鼻血,嫂嫂就不許乖兒吃了。那羹就從晚上放到早上,然後就變冷,天天早晨都要被四兒姐姐倒給廊子下的阿黃吃四兒姐姐說,馬無夜草不肥,狗吃夜宵毛亮,阿黃的皮子做大衣領子比水貂皮都要好!”
一句話楊大帥眉頭橫擰,抽搐着脣角問了句:“乖兒,你是說封媽媽天天給你大哥端去的那夜宵湯?”
乖兒抽噎着點頭道:“下次爹爹把羹湯點心給亮兒吃吧,亮兒被罰就不能吃飯,夜裡肚子都疼得哭個不停。”
楊大帥默然無語,摟着乖兒揉弄着他,用下頜揉蹭着他頭髮鬆柔的頭頂道:“乖兒,爹爹小時候,你祖父也不曾捱過你祖父的打。後來爹爹那時候調皮呀,比你調皮,捉弄學堂裡的先生,連家裡的狗看到爹爹都打顫往後退,後來……”
聲音哽咽,卻底氣十足足以令窗外院中的人聽得清楚:“後來你祖父過世了,爹爹被送回生父身邊,就是你四爺爺身邊,那年爹爹同你大哥年齡相仿,已經是功名在身,可是……可是有些東西欠債是要還的。這小時候寵縱多了,長大了就要吃苦。”
又是一聲嘆氣:“父子就是前世的冤孽,爹總是不信,看到乖兒,爹就想,那些人都是胡說,爹的乖兒多孝順乖巧。”
“大少爺,大少爺,您這是怎麼話說的?大少爺,不要!”
院外傳來趙媽慌張的勸阻聲,伴隨着一陣陣清脆的抽打聲。
楊漢辰挺直腰身跪在天井中,目光清寒,咬着牙關,揮手抽打着自己耳光,清脆的響聲在靜夜裡驚心。
“老爺,老爺求您發句話吧!老爺!”窗外趙媽苦苦哀求。
“乖兒,還疼嗎?”楊大帥撫弄着乖兒屁股上的傷問,那腫痕已經淡紫色。
乖兒懂事的搖搖頭道:“乖兒是男兒漢,流血不流淚。”
又怯怯地嘟囔句:“大哥說的。”
楊大帥怔了怔,笑了吩咐乖兒道:“乖呀,去把燈滅掉。”
乖兒痛快地應了聲,翻身下地去關燈,屋裡一片黑暗。
番外 小乖那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7)
乖兒貼在爹爹身邊,鼻子仍在抽搐,胸前起伏難平。
楊大帥摸摸他的頭,哄慰着他說:“乖兒,日後你就在爹爹身邊睡吧。有乖兒在爹爹身邊,爹爹睡覺都香。”
乖兒點點頭,又搖頭說:“乖兒要和亮兒一起同嫂嫂睡,乖兒怕大哥欺負亮兒。嫂嫂說,日後嫂嫂和亮兒就指望乖兒來保護了。”
屋外傳來嫺如嗚嗚的哭聲,清脆的抽打聲依然傳來。
“大少爺,血都出來了,再打下去牙就鬆了,大少爺,老爺都睡了,大少爺請回吧。”
屋外的聲音傳來,乖兒膽怯地問:“爹爹,讓大哥回去吧,嫂嫂在哭。”
父親的大手摸着乖兒的頭說:“乖兒,睡吧,明天,爹爹帶你和亮兒去虎口崖谷的別墅去住。那裡背山面水,可以打獵騎馬,現在滿山都是花,讓乖兒和亮兒好好去玩耍。”
“可是乖兒和亮兒還要上學堂讀書。”乖兒不解地問。
父親呵呵地拍拍他道:“不讀了,爹爹請先生來給你們講功課。離你大哥遠些。”
“大姑奶奶,大姑奶奶您這是……老爺睡下了!”
屋外傳來勸阻聲,乖兒向爹爹懷裡縮去,說來聲:“大姐來了!”
“生更半夜往孃家跑!不理她!”楊大帥閉上眼。
門被推開,一陣涼風鑽入被子。
乖兒蜷縮身子,就聽大姐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爹,您老別裝了。就是您生氣龍官兒,怕現在也睡不安穩吧?您就發句話,讓他停手吧。這是鬧什麼呢?深更半夜都不得消停。”
乖兒正要翻起身,被父親一把按回被子中罵:“屁股又不疼了,還亂動!”
“您要是生氣龍官兒打乖兒,咱們就現在把龍官兒這個死牛眼子拖進來,您老打幾下解氣!不然,我來幫您打,家裡着藤條雞毛撣子都用得上,女兒幫您打弟弟,他怎麼打乖兒的,咱們就怎麼打他。您老礙着面子,我不怕呀,弟弟的褲子別人不敢扒,我可不怕!”
說着拉亮了燈,對門口吩咐一聲:“龍官兒,被在外面現世,給姐姐滾進來!爹傳你進來呢。”
“出去!”楊大帥罵道,拍拍身邊的乖兒。
乖兒被子半藏了臉,只露出一對兒烏亮的眸子在錦緞被子邊緣忽閃。
“乖兒,過來,讓大姐看看,你哥哥打到你哪裡了?”鳳榮邀好地伸手去抱乖兒。
乖兒慌得身子向下溜,頭埋進被子,只露出幾根毛茸茸的頭髮。
楊大帥一個枕頭砸向鳳榮罵:“你們姐弟都不安好心!打哪裡了?把屁股打腫了還不夠,你們還想怎麼欺負乖兒!”
門簾一挑,漢辰和鳳榮相繼進來。
漢辰嘴角血跡拭去卻留着痕跡,臉頰已經腫起,眼含血絲,垂了頭撩衣襟跪在地上。
楊大帥呵呵地笑笑,緩緩起身,嘆口氣道:“大少爺,楊少帥,真是越發的出息了。爹這一闔眼,總看到的是十七八歲那個毛頭小子,天天梗着脖子斜眼瞪着爹的樣子。哼!現在想想呀,如今隨意一個眼神一個舉動,都比那時候更扎人。”
鳳榮堆起笑臉故作糊塗罵漢辰道:“龍官兒,你也真是,這麼大了不讓爹省心。你這麼大了,爲塊兒點心和乖兒打得烏眼雞似的!真是該打!”
說着拍打了漢辰後背兩下,又心疼的擡起漢辰的頭,嘖嘖道:“呦,這臉都腫了,明天可怎麼去見人。弟弟你真是不懂事,你這臉如今是楊家的臉面,下次再淘氣,就讓胡管家拿來大棒子幫爹揍你就是了,還掛在臉上出去丟人現眼!”
漢辰猛地側頭躲避開姐姐的手,鳳榮呦地驚了一聲道:“怎麼,跟姐姐面前還怕羞了?過來,讓姐姐看看呀!”
漢辰執拗地側頭躲閃姐姐探過來的手,鳳榮反是不罷休地擺弄着他的頭罵:“又怎麼了?你小時候光屁股時都是姐姐給你換尿布,現在看看你的臉都不行了?”
楊大帥哭笑不得,罵道:“你們姐弟就少在爹面前演戲了,爹和乖兒呀,我們爺倆惹不起,躲得起,明天就去虎口山谷別墅去住,你娘也想吸些新鮮空氣,總比憋悶在這宅子裡舒坦。留了他在這裡可勁的鬧吧,愛如何鬧就如何鬧。還有,亮兒是楊家的長房長孫,我要帶去。”
漢辰緩緩擡頭,青腫的面頰,眼中佈滿血絲,目光卻異常堅定道:“父帥要去別墅,帶誰個走都可以,就是亮兒不能帶去。亮兒是楊家的長房長孫,他必須在這裡守着,讀書上進盡他的本分。遊山玩水,他沒那個命!”
屋裡的空氣立刻凝滯,楊大帥眯起眼,探頭上下打量地上跪着的兒子,問了句:“爹年紀大,耳背,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爹聽不清!”
“龍官兒!”鳳榮俯身一巴掌打在漢辰後腰上罵:“凍糊塗你了!爹又不是外人,帶亮兒出去玩還吃了他不成?爹不疼大兒子,可是偏疼大孫子的。”
“讓他自己說!”楊大帥咆哮道,聲音驚破靜夜。
嫺如這才跪前兩步哭道:“爹,求爹息怒,都是媳婦的不是。媳婦沒能照顧好乖兒和亮兒,兩個孩子晚上起夜,嫺如睡得太沉,不知曉,害得他們半夜調皮惹了明瀚。這些天軍隊裡事情多,明瀚心情不好,幾夜沒曾闔眼,才睡下就被乖兒給鬧醒了。都是媳婦的不是。”
嫺如抽噎道,楊大帥長嘆口氣:“嫺如,爹都心疼你。楊家娶來你這樣賢惠的媳婦,是龍官兒這畜生上輩子的福分。他不惜福呀!跟我這老頭子鬥氣,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偏去偷嘴吃那街攤小販手裡上不得檯面的東西,還罵他兄弟偷嘴!爹也不知道還有幾天日子,只是日後,嫺如呀……爹對不起你,楊家對不起你!你是兒子也給楊家生了,委屈也受了,這些年,和守活寡有什麼區別?爹知道你的委屈!”
嫺如已經唏噓不已,淚如雨下。
鳳榮忙上前制止道:“爹,看您給說得,他們小夫妻親親熱熱挺黏糊的,怎麼到了您嘴裡,就成了兩塊兒冰了?”
正在僵持中,乖兒猛然從被子中躍起,光着身子喊:“嫂嫂,乖兒尿嘩嘩~~”
“乖兒!”漢辰氣惱地厲聲喝止,乖兒卻毫不覺羞恥立在牀頭。
嫺如忙其實過去,將旁邊一被單遮在他身上道:“乖兒,再憋一下,嫂嫂吩咐人給你拿夜壺來。”
“乖兒!”漢辰深邃地目光逼視乖兒,乖兒嚇得一個寒噤,哆嗦一下喃喃道:“乖兒不尿了。”
嗖的一聲鑽進了被子。
“看到了嗎?看到沒?這就是當哥哥的。”楊大帥罵道。
“乖兒,出來,大哥帶你去茅廁。”漢辰喊了聲,乖兒縮頭不見動靜。
“乖兒!”漢辰厲聲道。
乖兒從被子中爬到牀邊,當了衆人肆無忌憚地就向牀下尿去,澆到鳳榮的繡花鞋上,驚得鳳榮尖叫一聲向後跳,正踩在嫺如腳上,疼得嫺如哎喲一聲叫,屋裡亂做一片。
乖兒毫無懼色,揚着頭,乜斜着眼看着屋中衆人,在牀榻邊立了片刻示威一般才鑽回父親的被子裡,嚷着:“真臭真臭!大哥給爹爹擦地!”
番外 小乖那一場風花雪月的情事(8)
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地上那脬尿,寒涼中散着熱氣,在地磚上亮亮的一灘。
楊漢辰跪在地上,望着這灘尿,眉頭緊鎖,凌厲的目光如利劍般射向縮在被窩裡嘻嘻看着他得意笑的乖兒,一腔的怒氣強壓,卻又壓不下去。憤然的淚在目眶中飛轉,瑩亮亮如幽澈深潭上籠過一層朦朧煙靄,又被風吹散。
鳳榮忙對身後吩咐一聲:“胡伯,取拖布、掃帚、簸箕來!”
乖兒卻在被子裡大叫一聲:“不許幫忙!要大哥……要大哥舔乾淨!大哥冤枉乖兒偷東西,大哥冤枉乖兒是賊,士可殺,不可辱!”
乖兒哇哇地哭着望爹爹懷裡扎,踢亂了被子,露出光潔如嫩藕節般的腿,圓鼓鼓的小屁股上一片紅腫,有的地方已經略顯青黃,縮在父親懷裡抽抽噎噎道:“爹爹給乖兒報仇!”
胡伯拿來拖布、掃帚,漢辰望了眼撫慰着乖兒的父親,對胡伯吩咐道:“胡伯,我來。”
楊大帥抱了乖兒塞進被子,擺擺手示意大家下去。將自己平日睡覺時貼身穿的一件雪綢褂子扔在了地上那灘尿上,翻身下牀,坐在了踏板上,伸手就去擦拭那灘尿。
“父帥!”漢辰慌忙過去爭搶父親手中那件沾吸了尿液的雪綢衫子,楊大帥用胳膊肘推開他,微眯了眼看了他,搖搖頭嘆氣道:“自己兒子的尿,不臭,都是爹孃身上掉下的肉,香臭還不都是自己的?”
“父帥,漢辰不孝,父帥!”
楊大帥置若罔聞,衆人不敢做聲,眼看了楊大帥將那衫子攤開,尿液迅速被衫子吸進,那衫子變得溼漉漉,楊大帥將衫子提起,擰了尿在污水桶中,又用潮溼的衫子繼續擦拭,擦得津津有味一絲不苟,無論誰制止都被他攔住。
乖兒翻到地上,湊過去訕訕道:“爹爹,爹爹乖兒自己擦,乖兒就是憋不住了。”
楊大帥將溼淋淋的衫子扔進胡伯拿來的簸箕裡,在胡伯端來的臉盆,楊大帥將臉盆裡的淨水潑些在地上,用乾淨的手巾在地上擦洗。
“爹,您老這是糟蹋東西呢,有抹布不用,用這嶄新的巾子。”鳳榮制止道。
楊大帥哼了一聲道:“糟蹋東西,你們姐弟小時候糟蹋的好東西還少了?一尊價值連城的玉雕說扔就扔地上,就聽一聲響萬金就打水漂了,打上幾下就委屈得尋死覓活。哎!冤家,兒女冤家~~”
楊大帥扔了手巾,坐在踏板上,在面盆裡打上香胰子洗淨手,沒有擦,反摟過赤條條的小乖兒,摟着他冰冷的身軀按在自己腿上,揉揉乖兒紅腫的屁股嘖嘖道:“我說乖兒呀,你怎麼成了孫大聖了?到處去尿尿呀。這猴尿在爹爹的地頭上尿一脬也就算了,若是尿到了如來佛的五行山上去,那可就是猴屁股——永遠是紅的了!”
一句話逗得衆人都不覺笑了出來,鳳榮越想越可笑,竟然捂着嘴,笑得肚子疼。
嫺如湊跪到乖兒身邊,心疼地從牀上那起一條毯子裹了他責怪道:“乖兒,仔細着涼!”
楊大帥去抱乖兒,卻沒能抱起來,腰反是被抻了一下,“哎喲”一聲皺了眉頭。
“爹,怎麼了?”鳳榮和嫺如忙過去攙扶,楊大帥試着起身,卻起不來,搖擺着手道:“讓爹歇歇,扭到腰了。這人不能不服老。爹這身子,年輕時不知道疼惜,年老一身病。”
說罷試着撐撐腰,起身,又不得不坐下,一頭冷汗。
“不要緊,不要緊。爹是不中用了。當年你爺爺在世時,那到老還是腰板硬。爹年輕時別龍官兒倔,不好管,那次同你爺爺賭氣,竟然腦袋一熱就動了手……”
一句話衆人皆驚,都沒想到兒子打爹這種天打五雷轟的事父親年輕時竟然敢做?
“你爺爺呀,不慌不忙,真人不露相,雙手一抖,就運氣丹田,打起了太極。別看年紀大,那三下兩下,不費吹灰之力,四兩撥千斤就把爹給制服了。一手一下,爹這兩條胳膊就給卸脫臼了。爹那時候,二十多歲了,那是頭一遭見識你們爺爺的功夫呀。嘿!老爺子臉不紅,心不跳,氣定神閒,最氣人是他老人家還一直在吸福壽膏,竟然幾下就把爹如提小雞子一樣提起來,當了你孃的面,那是一個丟盡了臉,一頓暴揍。”
說罷揉揉乖兒的屁股道:“乖兒就被抱怨了,你被你哥打着幾巴掌,輕了!當年你五叔、七叔,那被打得,沒出躲沒處藏,就差鑽牀底下了。”
乖兒忽閃眼睛問:“那是爹爹打的,還是爺爺打的?”
楊大帥瞟了一眼漢辰,鼻子裡哼了一聲回答乖兒道:“是如來佛打的。人人明中有尊如來佛祖。”
【同人卷】
同人捲開張告示
經常看到有人說:我覺得漢辰應該怎樣,子卿最好如何,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那麼,請大家拿起你的筆,寫下你心中的人物吧^_^
特開同人之卷。
寫出你心目中的人?
耽美言情不限,配對不限,題材不限,任何《代人受過》、《天下風雷》、《年少天縱》系列中的人物皆可入題。
謝絕H。
ps:作爲作者,紫陌也可以享受一下讀者的待遇呀。
那年(七遠同人)
作者:耽美一隻狼
※※※
“楊煥雄——”
少年正在爲馬兒擦洗着身子,馬刷刷過後腿結實的腱子肉,赤紅色的良駒甩了一個響鼻,親暱地靠近主人蹭蹭。
聽到有人叫他,把刷子扔回在桶裡,拍了拍馬背,嘆了口氣道:“討債的來了!”
腦後一陣風聲,便被人從後面用馬鞭勒住了脖子。
“服不服?”
楊煥雄眸光一閃,嘴角輕挑,後肘順勢重重一擊,後面的人吃痛,手臂略鬆開了些,冷不防被楊煥雄拉開摔倒在地,楊煥雄的膝蓋頂着他的胸膛,甩着馬鞭,得意洋洋的笑道:“要你七爺說服,你還嫩了點,小於子。”
於遠驥身上吃痛,冷笑道:“這話你和你大哥說去?”
楊煥雄將膝蓋移開,站起身來,伸手拉他起來,笑道:“怎麼這就生氣了?”
於遠驥抿着嘴,臉色陰沉,不回答。
“就你這脾氣,唉,以後怎麼嫁的出去?要不,等大些了七爺娶你進門?”
於遠驥眸光一寒,便要一拳揍過去,楊煥雄連忙擋住,道:“我失言了,別打。”
說罷轉過身去,繼續刷馬。
“我也知道你氣的是自己一直沒有打贏過我。其實你也不用遺憾,你大哥若有我大哥那脾氣,保不準你比我強。”
於遠驥臉色稍霽,又聽小七說道:“不過像你七爺這麼天縱奇才的,百年也就出一個,所以——”小七摸了摸下巴,“八成就算你生在我家,還是沒有我強!”
說罷把馬刷一扔,立刻從馬廄跑了出去,於遠驥一愣,隨即也跟了出去,夕陽下,兩個少年你追我趕,逐漸遠去。
根根漂浮在水面之上的茶葉就着滾水騰着熱氣,於遠驥放下了杯子,冷眼看着對面的楊小七:“你已經決定了麼?”
楊煥雄苦笑道:“於先生何苦逼我,在小七心中,已然跟定了孫先生。”
於遠驥擡起頭:“你大哥呢,你知不知道這是背叛家門?”
楊煥雄嘆道:“若以一子之身,換得軍閥止歇,煥雄死而無怨。”
於遠驥站起身來,冷笑道:“好,很好,我已然勸過你了,看來我們是道不同,不相爲謀。”
楊煥雄點點頭,目光裡依然滿是傲氣:“士爲知己者死,我佩服遠驥的忠心不二,但讓我用萬民的性命成就西南獨大,恕煥雄難爲此事,先生走好。”
二人錯身而過時,於遠驥脣邊忽然含了一絲詭異的笑:“就是不知秋後算賬的時候,七爺還有沒有這般硬氣。”
兩人再見時,是在楊家祠堂,地上是暗紅的血液,有些是新的,有些已經乾涸,地面上一具身體在無意識的抽搐。於遠驥的指甲捏進手心,心中五味具陳。他走上前去,蹲下,抓住楊煥雄的頭髮,讓他的臉正對着自己。楊煥雄大口的喘着氣,直到目光的焦距分辨出眼前的人,忽然笑了笑,咧開嘴道:“遠驥——”隨即嘴角的抽動又引得身上一陣劇痛。
於遠驥心中無名火起,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楊大帥下手輕了。”
聽到楊煥雄已經嘶啞的慘叫,於遠驥慢慢閉上眼,爲自己的狠毒詫異。心底一個聲音告訴他,他恨的,好像並不僅僅是他的背叛。
是的,他恨小七那張臉,從一開始便是,恨他那種目中無人的狂傲,他只想把他的笑容狠狠刮掉,撕碎,踩在腳下。他還恨他的背叛,彷彿一開始,就沒有人能走得進他的心。
於遠驥揉揉額頭,不對,似乎還拉下什麼。
看到楊煥雄已經失去意識的軀體,於遠驥點點頭,轉身出了祠堂,頭也不回。
楊煥雄也沒有想到,那一次,竟然是訣別,再見小於子時,他墳上的草已經青青。他堅守了自己的道,性命,反而是其次的罷。
北方於遠驥,南方楊美玉。
他們是兩條平行線,沿着各自的軌跡行進,永遠無法有交點。
春寒陡峭,楊煥雄一身長衫在風中凝立,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酌,澆在於遠驥墳前。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
送給紫陌的禮物,寫的太匆匆,寒一個,比較爛,紫陌笑納吧
ps:竟然寫的這麼清水,連JQ都沒有看出來,淚,有愧稱號,回去面壁去。
花生芝麻(七辰同人)
少年跪坐太師椅,肘枕八仙桌,青澀的眸子貪婪地望着……望着……一盤泛着誘人清香的落花生。
剝開殼,露出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花生仁,在他鼻眼前晃動。
愜意笑,緩緩張開嘴迎接美味,花生仁沿了視線原路返回,竟跳入小七叔嘴裡。
峰眉漫挑,一抹邪笑盈眸,小七叔戲逗般斜睨漢辰,指尖捏開另一顆落花生,將花生仁送到漢辰脣邊。這回,漢辰沒張嘴,烏亮的眸子在眼眶裡逡巡,目光迷惑揣測般望向七叔的眼。
鼓勵的目光,微頷的頭。漢辰遲疑間緩緩張開嘴,那花生仁碰到他薄脣的霎那,又迅然折返回小七叔嘴裡。
一把花生仁擲向空中,一條線般落下,小七叔只張了嘴就一一迎入口中,炫耀般側目一笑。
漢辰眼眸潮熱,翹起小嘴,委屈的垂下眼睫。
七叔咯咯的淺笑,拉過他的手,變戲法般手裡變出一把剝好的白肌粉裳的花生仁,倒在他手裡,像是傾瀉一斛珍珠。
嘴角捲起的笑意才融化冰涼失望的面頰,就聽屋內一陣悶雷傳來:“來人!來人!人呢?”
兩位少年同時倉促的驚跳到地上,那聲音一聲急似一聲:“人都死哪裡去了!來人!”
漢辰費力的嚥着才吃入嘴中不及細嚼的花生仁,囫圇吞下,噎得探着頎長的脖頸。
手中的一把花生仁被七叔塞進他清淺的衣兜,七叔安然的跳回太師椅上,指指屋內,示意他進去。
漢辰委屈的扭扭身子,怯生生的亮目在抗議:“爲什麼總是我?”
七叔指指門簾,無聲的命令。
“是!父親,漢辰在。”稚嫩的聲音應了,漢辰整整衣衫,輕掀門簾。
“父親,漢辰進來了。”漢辰報門而入。
小七趁機貪婪的喝了口嫂娘備下的冰梅湯,清涼潤肺的液體才遊涌到喉頭,就聽屋裡陰冷的聲音:“你大少爺的大駕還真難請,千呼萬換纔出來。”
半入口的冰梅湯“噗”的噴出,小七強止住咳,就聽寒氣透骨的低沉聲:“過來,到爹身邊來!來呀,爹不碰你!”
小七跳下凳子,屋裡噹啷一陣亂響,小七才掀開門簾進屋,就被迎面撲飛來的漢辰砸趴在地上,花生仁如斷線珠子般灑了一地。
“畜生!懶惰成性!喊你多少聲都不肯進來,原來在外面偷嘴吃。看看你七叔,不用喊就知道過來伺候着。爲人子弟要像你七叔多學些!”
漢辰滿眼是淚,可憐兮兮的望着七叔。
“小七,去請家法來。”
小七狡黠的目光迅速從大哥和侄兒漢辰身上晃過,應了聲:“是,大哥。”
“龍官兒,你自己數數,地上有多少顆花生仁,就打多少下!”
漢辰瑟縮的癱在地上。
晚上,小七端了燒酒爲漢威揉擦身後的腫痕,漢辰執拗的一把推開他,倔強的目光抱屈的瞪了七叔一眼旋即遊離開。
就聽七叔“嘿嘿”兩聲怪笑說:“小龍官,你該謝謝七叔救你一命。好在七叔往裡兜裡放的是花生仁,不是一兜芝麻!”
漢辰的10年禁慾生活
作者:greenrather
※※※
話說漢辰在娶玉凝之前除了春藥事件有近10年的時間是沒有性生活的,嘆~~~楊家的家教和本身嚴苛的自律性格也讓他根本不可能想着去找妓女或一夜情之類的。如果嫺如不是早逝的話,這個禁慾生活會更長久,至少是15年。(楊家家法規定男子過了30歲纔可以納妾)而漢辰應該是有感情上的潔癖的,秉持有愛才有性。再如果嫺如長命百歲,就算過了30歲漢辰也未必會納妾。像玉凝這樣漢辰心儀的新派女子不可能給人作小,漢辰也不會想再要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來解決生理需求。另外我覺得漢辰是一夫一妻制的擁戴者,不會納妾,當然也有可能是感情上的潔癖所致。所以不厚道的慶幸,幸虧嫺如去得早,要不然漢辰都有可能終生禁慾了,上帝啊,對於嫺如而言也是如此,可憐的女人。
漢辰這樣“慎獨”的人,對待自己近於殘酷的人,恐怕連DIY也沒有過。相較之下,老七就活絡多了,逃家在外洋妞也沒少泡。逃家之前呢,也未必是處男(老七有提過他沒有碰過七嬸),當憑他那比鬍子卿還要高段的吃喝玩樂手段就可見一斑,他也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吧。
比起鬍子卿呢,那真叫“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竊竊私語:漢辰脾氣那麼爆,跟長年的禁慾生活有點關係吧,話說婚姻生活中適當的河蟹才能身心愉悅的說。
再一次哀嚎,可憐的漢辰,你太太太缺乏人文關懷了!!!
羅嗦了這麼多,俺是有意圖滴,話說那不是同人捲開張了嗎?我最近才接觸到陌大的作品,相見恨晚啊,每天追文是我最大的樂趣了。可是還有讓我飲恨的是怎麼沒有同人作品出現呢?那麼多紅果果的JQ啊~~~好吧,俺自首,俺就是個耽美狼。子卿~~~漢辰~~~子卿不是老調戲漢辰嗎,叫他小媳婦。那JQ就是一堆一堆的啊。油菜花的大人們口憐偶吧,也口憐口憐我們的漢辰吧,多給點人文關懷吧。
同人卷已經有兩篇了,好有愛,可是也好糧食啊,JQ指數太低了,陌大說過謝絕H,但好歹來點曖昧吧,關鍵時刻關燈放牀帳就可以啦。
跪求,油菜花的大大動手吧,想想我們可憐的漢辰,他太需要愛啦。
過往(小七同人)
作者: K
因爲很喜歡小七寫出來的文……但是寫的不好,請陽大見諒,時間是在小七回家,受完家法後……
※※※
楊小七曾經做過一個夢。
夢裡,他有爹有娘。他想,他的爹,該就像大哥一樣,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但是爹肯定不像大哥那麼兇狠,他偷偷地想着。他的孃親一定就像是嫂娘那麼溫柔。他想象不出,世上還能有比嫂娘更溫柔的女子。
他還想要一個弟弟。就像是小龍官兒那樣,粉粉嫩嫩的一團,好可愛的。姊姊妹妹……想起了鳳妮子,楊小七咬了咬脣,他想不要吧,但是如果他真的說了不要,鳳妮子會哭吧。所以,他要一個妹妹……一個乖乖的妹妹。
他記得那時有點冷。後來大哥問他,他總推說年紀太小,記不得了。但怎麼可能忘?也只能背轉身去,微微地苦笑。他記得,那時,他抱着爹的靈位,在供案前睡着了。鳳榮說‘沒爹沒孃的孩子就該扔去山裡喂野狼’,他想告訴鳳榮,他有爹孃。就是不得相見,他也始終惦念。
“小七?醒醒。”
勉強回過神來……眼前映入的,仍是大哥。手裡端着水碗,一邊拍着他的臉頰,要他把嘴張開。他順從地動了動脣,一股清涼滑入他的喉際。他想要再喝一些,大哥卻不再給了,只給他端過一碗藥。
他想要撇過頭。大哥卻強硬地拑住了他的頸項,他光是聞到那股子藥味就要吐出來了,大哥卻是不管不顧地便把藥往他的嘴裡灌。
“小七!”
就這麼一句話,他也就讀懂了大哥的意思。苦着臉,他慢慢地嚥下藥湯。想吐,但大哥掩着他的嘴。
“忍着。”大哥放緩了聲氣,從懷裡掏出了點什麼,就往他嘴裡塞。是杏脯。
心思飛轉回十幾年前……那時,他在祠堂裡睡着了,誤了晚餐,一家子人急着要找他。那之後他當然還逃不過大哥一頓好揍,但那之後,大哥親手把他抱進正屋裡。他躺在嫂娘懷裡,嫂孃的淚水點點滴滴地落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滑下臉頰,就像是他真正地哭過一般。大哥則是取出了上好的傷藥,親自幫他敷上。
‘記着疼沒有,嗯?’
大哥板着臉,手上卻儘量放輕。嫂娘握住了他的手,對着他輕輕地搖頭。他憋屈地點了點頭,卻總忍不住想咧嘴。只是嫂娘捏了捏他的掌心,他又忍住了。
‘記住了,大哥。’
‘記住了就好。’
他記得。那一回,大哥只讓他歇息一會兒,便又將他送回自己的小閣裡。那一晚他照例燒得人事不知,但仍隱隱記得大哥來探視自己幾回,喂水送藥。他鬧着不吃藥的時候,大哥也是照樣威嚇他,然後在他嘴裡塞一塊杏脯。
他其實……不喜歡杏脯的甜味。太膩。但是大哥總是會在他的嘴裡塞一塊,他推不得。久了,這種甜味雖然還是不討他喜歡,但卻能讓他感到安心。
“叫你跑吧,看你跑得多遠。”
一樣是那麼無可奈何的語氣。他感覺得到,大哥輕手輕腳地將他放回門板上,替他敷上布巾。他沒再說話,只是想着兄長的嘆息聲,想着遙遠遙遠的過往。
大哥告訴他,嫂娘要教訓鳳妮子,是他這個做爹的攔下了。他還有些愣着,只管跟著稱是。大哥細細地審視他的面容表情,接着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額頭。
‘鳳妮子是女孩兒,女孩兒就是嬌點兒,你甭與她計較。’
他還是困惑,只是點了點頭,他原來就沒有要與鳳妮子計較的意思,去祠堂找爹,也只是要告訴鳳妮子,他也有爹而已。
大哥其它沒說什麼,只是替他拉上被單,讓他儘早休息。他睜大眼,看着兄長站起身,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
“大哥。”
“嗯?”
看着小七沒再開口,只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楊大帥沒有急着起身,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那小七弟的頭。
美男的後現代生活
作者:阿朵
※※※
秋日的陽光懶懶地透過樹梢,投射在Lavie的露天座椅上。這間門面不大的小咖啡館開在一棟歐式小別墅裡,一層和院子是咖啡店,二層是店主私人區。白色的小格子窗框,種滿薔薇的窗臺和院子,水紅色的牆面、深色的椅子,一切散發着淡淡的恬靜舒適的氣味。
正是午後客人較多的時段,有很多人帶着筆記本買一杯香濃的咖啡消磨時光,也有人特地從附近的寫字樓跑過來把Lavie特有的摩卡拿鐵帶回辦公室慢慢品嚐。店內的唱機若有似無地播着慢悠悠地BOSSANOVA。
一個匆匆闖入的身影吸引了人們的視線,那急促的腳步踩亂了咖啡店和諧緩慢的節奏,只是並不惹人厭煩。因爲這名“入侵者”是個非常年輕漂亮的男孩子。女客們紛紛投來熱切的目光,連專心工作的男人們也從電腦裡擡起頭注視他。他既不是幼稚的孩子,更不是世故老成故作姿態的男人,而是一個真正的男孩子。黑得泛着藍光的劉海貼着白皙的額頭。蝴蝶翅膀一般濃黑的睫毛下一雙靈動的黑瞳,秀麗的臉龐透着英氣。淺灰色帶着POP手繪風格的襯衣裡,露出修長的脖子和美麗的鎖骨,藍色窄腿低腰的牛仔褲裹着線條緊緻的長腿。全身上下唯一的飾物只有一條黑色皮繩的項鍊,掛在心口的墜子看起來像是某種獸類的牙齒。
“老胡,老胡!”男孩子往櫃檯裡頭喊了兩聲。不一會兒,一個身材高挑,容貌絲毫不比男孩遜色,只是更多一份倜儻風流的男子從櫃檯後的小門裡打着哈欠走了出來。
“你個小混蛋,告訴你多少次了,不準學叫我老胡!我又不是何文厚那老頭子!你個小P孩!”高個帥哥的話語帶着明顯的嗔怒和不耐。正在製作咖啡的服務生們看了看兩人,心照不宣地互相遞了個含笑的眼神。他們的耳朵似乎早已習慣了老闆和男孩以上的對白。
“哎呀,我這不是有事纔來找你嘛,子卿哥哥~~~~人家不是一直叫你子卿哥哥嘛~~~”這話如果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準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可是眼前這個矮自己半個頭的美麗男孩卻讓鬍子卿毫無招架之力。這麼多年了,每次在午睡中被這小子叫醒都是一肚子起牀氣,可只要一看到那對小鹿一般水汪汪的眼睛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乖乖就範。偏偏這個小人精就是吃準了他這個軟肋,把他製得服服帖帖。
“哼,乖兒,你小子是不是又搞什麼新花樣要拉我做贊助啊?”鬍子卿不抱任何希望地問道。
這個小P孩無事不登三寶殿,每次找他不是創了禍就是在哥哥那裡沒拉到“贊助”改道而來。話說他這個贊助商命真不好,投資毫無回報不要說還常因此惹來“媳婦”楊漢辰同志的雞毛撣子,責怪他帶壞自己的寶貝弟弟。前一次乖兒在學校裡不知道組織了個什麼“人體行爲藝術”的展覽,拉了一羣所謂的藝術家光天化日裸着身子搞怪。第二天,楊大爺就殺氣沖沖到Lavie興師問罪來。
楊漢辰對弟弟管教嚴格幾乎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曾是麻省理工高材生的哥哥希望弟弟至少也是個什麼理工科的才俊,這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偏偏這個寶貝小弟感興趣的事情都跟這些不沾邊,要麼是實驗話劇,要麼是先鋒藝術……忙得不亦樂乎。鬍子卿幫忙併非因爲喜歡這些,只是抵不過小P孩的殺手鐗而已,不過他心裡也的確很有些不滿媳婦管小弟這一套。如果在過去的年代,長兄如父那是天經地義,可這個世紀連男人都可以生孩子了,還要這麼一板一眼地管束弟弟的哥哥真可以被列入聯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子卿哥哥,我最近和朋友在搞一個廢品裝置藝術的展覽,需要租下一個大倉庫……”漢威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背後突如其來的一股殺氣。
胡老闆很有經驗地、本能地想往櫃檯下面躲,不過還沒來得及彎腰就被一個低沉帶着濃濃怒氣的聲音給震住了。
“你們兩個又在幹什麼?!”彷彿從天而降,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高大威猛的型男突然出現。
店裡的夥計們忍俊不禁,這臉色堪比美髯公美貌可比他們老闆的媳婦可不是第一次來“捉姦”了。他們可不擔心生意受影響,相反因爲咖啡店裡一下子冒出來三個風神俊秀各具特色的美男,很多客人都不走了,在門外張望的乾脆買杯咖啡坐下來慢慢看。完全忽略了三個美男之間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氛。
“哥……那個……那個……你怎麼有空來……來……來喝咖啡啊?”
“夥計,哈哈,稀客啊,哈哈,來來來,今天你好象心情不錯啊,哈哈,不如我親自做杯咖啡給你喝吧,摩卡拿鐵~你最喜歡的!”看看還愣在那裡結巴地說不出話的漢威,馬上使了個眼色道:“小乖兒你不學校還有課嘛,還不快去?那個啥,學好外語很重要哈。”接了“訊息”的漢威識趣地轉身就店外跑。
“哥,我先走了,你跟子卿哥哥慢慢聊吧,拜拜~~~”說完在咖啡店裡人們驚豔的眼光中溜了個無影無蹤。
櫃檯外邊的楊大少爺一言不發,櫃檯裡邊的鬍子卿一邊擺弄着研磨機一邊觀察着媳婦的臉色,看樣子他媳婦今天並不是要他跪措衣板來的。愛喝咖啡的何太太曾經開玩笑說鬍子卿像摩卡咖啡比例完美口感誘人,楊漢辰好比那美式拿鐵,嚐起來有苦味可讓人慾罷不能。因着這句話鬍子卿歪倒真着地真的調配出了一款摩卡和拿鐵混搭的咖啡來。那獨特的味道一下子就賣得很火,很多顧客就是慕着這個“摩卡拿鐵”的名而來。
“摩卡拿鐵好了!請~~~”鬍子卿端出咖啡,微笑着看着自己彆扭又英俊的媳婦。盛在白色馬克杯裡的褐色液體散發着誘人的香味。楊大少爺沉默的端起杯子,慢慢喝起來,好像要把擺酷進行到底……
就在鬍子卿的瞌睡蟲再次來襲眼皮打開始打架的時候,惜言如金地某人開口了:“……嗯,味道不錯……”
得了誇獎的某人立刻換上心心眼,對那還拿着杯子作沉思狀的人放電。
“但是,這咖啡名字不好,有問題……”星星眼變成了問號眼。
“啊……名字啊……夥計你以前沒提過……”
“該叫拿鐵摩卡……幹嗎要把摩卡放在拿鐵前面?”這個問題問得好,鬍子卿一邊在心裡感嘆媳婦有眼光,一邊忍不住喜孜孜地宣佈:
“這不嫁了的姑娘都要隨夫姓嘛~~~~~~~~~!”
大約10分鐘之後,電臺裡報道:剛纔本市某咖啡店裡發生局部地震,導致房屋傾斜變形,具體原因有關部門還在調查中。
某年某月的某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某個已經嚴重變形的咖啡店裡還隱隱傳來悠揚地音樂,磁性暗啞的女聲淺吟低唱着一首老歌。
We've only just begun to live
White lace and promises
A kiss for luck and we're on our way
We've only begun
Before all the rising sunwe fly,
So many roads to choose
We start our walking and learn to run.
And yes! We've just begun.
Sharing horizons that are new to us
Watching the signs along the way
Talking it over just the two of us
Working together day to day
Together.
And when the evening comes we smile
So much of life ahead
We'll find a place where there's room to grow
And yes! We've just begun.
Sharing horizons that are new to us
Watching the signs along the way
Talking it over just the two of us
Working together day to day
Together.
Together.
And when the evening comes we smile
So much of life ahead
We'll find a place where there's room to grow
And yes! We've just begun.
一直想象,想象這些被扯上桅杆的帆兒,如果生活在我們這個時代,會是怎樣出色的一羣孩子……
本文純屬惡搞,歡迎板磚。
七遠之決戰江湖
作者:流水
※※※
楊小七坐在亭子裡等了許久,終於遠遠的瞧見一個身影迤邐而來。
青山綠水之間,玄色衣袂翩翩,頗有點仙風道骨的意思。待到三五丈外停了步,才發覺那眉目卻依然冷厲狂放得很,全無一點仙氣。
於遠驥也看着他,最近一直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也許是太久不見了。
記憶裡那張少年的臉龐不再,參天翠柏之下,一個年輕人白衣勝雪,迎風而立,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人中美玉。如果走在街上,只怕已經認不出了吧。可是在這裡等他的,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他下了戰書。早已傳遍江湖的決戰。不死不休。
這世上何其多的劍客,卻只能有一個天下第一。
人中美玉,世間良驥。
一雙鷹隼般的銳眼,放肆的在楊小七渾身上下其手,只看得他臉上的微笑都僵了,才輕輕挑了下嘴角。
“很好。”於遠驥點點頭,“明日見吧。”
楊小七幾乎咬了舌頭。這人見了面你好還沒說,便說再見了。
心裡只覺得決戰之前這一趟面見得詭異,卻又說不出什麼,只得拱拱手,“於哥既然沒什麼吩咐,小七告辭了。咱們明日再見罷。”
“且慢,”於遠驥從懷裡摸出一個紙包,“有人託我送樣東西給賢弟。”
楊小七眼珠轉了轉:“我能不要麼?”
於遠驥長眉一挑:“賢弟這是不肯賞臉?”
楊小七趕快陪笑:“不敢不敢。小七是無功不敢受祿。”
於遠驥冷了臉不答話。
楊小七隻得硬着頭皮接過來,卻遲遲不肯打開,兩隻手顛來倒去的弄了幾下,彷彿拿着燙手一般。
於遠驥也不催他,懶洋洋的抱着雙臂,好整以暇地瞧着,像等着什麼有趣的事情。
楊小七一點也不這麼想。通常於遠驥覺得有趣的事情,對他都不是什麼好事。
這次也不例外。
紙包裡是支七分新舊的金釵,樣式並不出奇,也沒有珠玉裝飾。城裡每家金鋪都打得出這樣的釵子。
可是楊小七卻彷彿突然拿不動那小小的紙包了。
半響,他低低嘆了口氣,把那釵子翻轉過來,釵尾上刻着一個“瑤”字。
他親手刻的。
江南第一的美女,琴畫雙絕的餘夢瑤,名動江湖的劍客,在她面前只是個多情的才子,曲罷妝成之際,親手爲她簪在發間。
包着釵子的紙上寫着幾個字:只得明月入簾櫳。清幽雅靜的一句話,寫得卻恣意張揚,筆畫淋漓得彷彿要從破紙而出。
楊小七忍不住要笑,卻又笑不出來。
只得明月。
不見明日。
於遠驥肆無忌憚的盯着面前的人,生怕錯過一個表情。兩彎扇子般的羽睫垂下來,遮住了總是滿含笑意的雙眼。等再擡起頭來,那張平時生動的臉,已經平靜得好似遠方的湖水。
於遠驥略有點不滿,他大可隨便叫個人送來,偏要自己跑一趟,卻不全是爲着示威——他想親眼看着楊小七拿到東西的樣子,慌亂,焦急,挫敗,低頭認輸,想到他在自己面前屈服,於遠驥就莫名的興奮起來。他想,不世出的天才又如何,你永遠也鬥不過我。
可是他的希望落了空,楊小七不肯輕易給他心情好的機會。失望之餘,心裡卻又有點激賞之意,摧毀他的慾望越發強烈,強烈得讓他手指都微微顫抖。那個時刻不會太遠了,於遠驥已經等不及要品嚐那征服的快感。
楊小七把金釵小心的包好,放進懷裡,不但沒有如對方所願,甚至還笑了笑,“好久沒見,於哥想不想聽我吹上一曲?”於遠驥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得耐着性子聽完。那曲子婉轉悠揚,卻耳生得很。
於遠驥不解其意,便又耐着性子客氣了一句:“賢弟真是風雅,可惜愚兄孤陋,忝做知音。”
楊小七笑道:“那日途經渭水,想到當年太公望在此垂釣,一時有感,胡亂而發。”
於遠驥的臉色一時如打翻了顏色桶,陰晴亂作。
楊小七笑得更是開心:“今日取個名字,叫做‘願者上鉤’,哥哥覺得可好?”
於遠驥面籠寒霜,半響牙縫裡迸出話來:“小七果然是伶牙俐齒。”
楊小七難得也收了笑,正色道:“好說。怎及得上於哥暗箭明槍?!”
兩人對峙着,氣氛轉眼間肅殺起來,秋風捲起半山黃葉,颯颯作響。楊小七雖然嘴上寸步不讓,卻暗恨自己大意:“此人一向心狠手辣,對這個天下又第一勢在必得,自然是不擇手段,哪還會顧忌什麼江湖道義。只是沒想到他如此張狂,連些個遮掩功夫都省了,卻也太不把我楊小七放在眼裡了!”
當下伸手道:“既然是於哥有命,小七怎能不從?”
於遠驥“哼”了一聲:“幹什麼?”
“馬啊!”
於遠驥冷笑:“你去救心上人,還得我給你備馬?!”
楊小七笑嘻嘻地道:“照這紙條上的意思,夢瑤怕是已落入仇家之手,活不過明朝。我這匹馬,還是小時候你送的落雪,老的牙都快掉了,幾百裡地,一日夜間無論如何也趕不到。我若這麼一想,去不去都是一樣,只能死了救美的心思,打點精神,明日好好同於哥比試。”
楊小七瞄了一下,眼看着於遠驥沉了臉,才又接着說道:“可是於哥何等周密的人物,若我沒猜錯,定是早就替小七備好了千里良駒。——這下沒法子,只得走一趟了——小七這裡先行謝過!”說罷真的彎腰行了個禮。
於遠驥臉沉得都快滴下水來了。搖身又變回了初見的望夫石,直盯得楊小七臉上都出了兩個窟窿,終於迴轉身攏手一聲唿哨。
少時果然聽得馬蹄清脆之聲,一匹通體純黑的高頭大馬穿林而出,閃電般奔至二人面前,立時收蹄止步,低頭瞧着主人,當真是神威凜凜,有如天馬臨凡。
楊小七不由喝一聲彩,擊掌讚道:“果然伯樂慧眼,天下無人能出於哥之右!”他自於遠驥手中接過繮繩,翻身上馬,朗聲道:“輕裘寶馬,名劍佳人,我楊小七也算不枉此生!”說罷長嘯一聲,絕塵而去。
於遠驥望着他遠去,逆光中看不清模樣,只覺得他周身似鍍了層金色光芒,直耀得人睜不開眼睛,胸中百樣滋味涌起,幾乎便要忘了萬般恩怨。
※※※
翌日傍晚,落霞如錦。
於遠驥坐在原處,看那一人一騎馳上山來。原先的黑馬白人統統變做灰色,倒是般配的很。他想着便不禁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活像一頭看見了獵物的狼,殷勤探問:“賢弟的心上人可還安好?”
楊小七神色疲憊已極,搖頭道:“我沒進去見她,”瞧了一眼那英俊的狼,揭穿他道:“於哥何必明知故問。其實夢瑤現在,十有八九還好端端的坐在家中,連金釵子掉了都不知道。但是於哥既然叫我過去看看她,我若是不去,她怕真活不到今日了。”
你無非是要我走這一遭。
於遠驥毫不掩飾得意之情,仰天大笑:“賢弟果然是聰明人。你既這麼聰明,咱們今日的比試也該開始了吧?天下人都等着消息呢。”
※※※
楊小七毫無意外地低頭看着指在胸口的劍尖。這一戰,他本沒有獲勝的把握,經過這麼一夜折騰,倒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完敗的把握。他閉上眼睛,一言不發,似是對自己的生死已經厭倦。於遠驥沒料到他是這個反應,好像一拳打進了棉花裡,一時不知該就此一劍結果了對手性命,還是該說些什麼。他對此沒有經驗。於遠驥一向認爲殺人就是殺人,殺人之前還要問問對方有什麼要說的,簡直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他猶豫再三,終於鬼使神差的立了一回牌坊。
楊小七也有點吃驚,睜開眼看着他,半響微微一笑:“於哥昨日說過,只得明月。那便讓我看盡今夜的明月吧。”
※※※
於遠驥這塊牌坊立得十分窩火。
先是楊小七奔波了一夜,此時放下心事,竟然倒頭睡了。於遠驥大怒:“你眼看着就能長眠了,這時候睡什麼?”欲待伸手將他推醒,卻瞥見他衣領中露出半截紅繩,於遠驥心念一動,輕喚了兩聲“小七”,見他睡得熟了,才輕輕將那紅繩拉出,末端繫着一塊白玉,雕的卻是一匹駿馬。他將那玉放在手裡摩挲片刻,又從自己懷中摸出一物,兩隻手掌同時攤開,赫然正是對一摸一樣的玉佩。於遠驥不由發起呆來,直到驚覺身旁的人動了一動,才忙把兩樣東西各歸原處,再看那人,仍然睡的香甜,星光下容顏寧靜柔和,帶着點孩子氣的天真,並不像那個驚才絕豔的名劍客。此時萬籟俱寂,於遠驥貪婪的看着這張熟悉的臉龐,慢慢伸出手指,沿着那修長的眉毛,輕輕畫入鬢中。
楊小七是在烤肉的香味中醒來的。他伸了伸懶腰,皺了皺好看的鼻子,大聲道:“於哥,我餓了。”於遠驥背對着他,臉上的笑意終於繃不住的越來越深。他們互相猜不到對方的心思已經很多年了。但是這一次,他猜對了。這一刻的楊小七,還是當年那個跟着他逛了一下午集市的胖娃娃,脖子上掛着新買的玉佩大叫道:“哥哥,我餓了。”
於遠驥的手藝很好,肉烤成誘人的金黃,焦香四溢,楊小七一邊吹着氣一邊狼吞虎嚥,兩片薄脣燙的鮮紅欲滴,油汪汪地閃着光。於遠驥嗤笑一聲,轉過頭去,只留給楊小七個側影。他原本極英俊,此時被月光洗去了白日裡的張揚狠戾,宛然便是神仙般的人物。楊小七百忙之中忍不住讚道:“於哥生得真好,”繼而恍然大悟般:“怪不得昨日於哥一叫我去,我明知道要送了這條小命,還是丟了魂似的,乖乖聽話跑了幾百裡地。這便是人常說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吧?”說罷深情款款地瞧着於遠驥。於遠驥聽他纏夾不清地胡說八道,氣得的臉色已經黑了又紅,紅了再黑,只是陰影裡看不大出來罷了,一時又沒法反駁,想到此人言辭之利天下無雙,只得忍氣吞聲,毫無新意地喝道,“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
楊小七乖乖堵了嘴,沒一炷香功夫,又吵着要喝酒。可憐此地雖然風光如畫,卻是正宗的荒山野嶺,渺無人煙,他若要鬼,於遠驥倒說不定能想法子弄兩隻來,這一罈酒,卻難倒了英雄漢。楊小七也不催促,站起來轉了兩圈,面色幽怨,負手吟道:“今朝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想了想又道:“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他文采甚好,連編帶背的唸了足有七八十首,尚未盡興,於遠驥頭大如鬥,欲哭無淚,便是他要喝自己的血也給了。楊小七見狀,不禁嘴角一彎,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一拍巴掌道:“哎,我怎地如此糊塗?今日回來路上買的一皮囊青梅好酒,還掛在烏雲身上呢!”
楊小七興致勃勃的將他擠兌夠了,方心滿意足地抹抹嘴巴道:“於哥待我如何,我心裡明白。於哥放心,小七也是言出九鼎的漢子,決不會讓於哥爲難的。”
於遠驥聽他前面還在油嘴滑舌,轉眼間便轉到這些話上來,雖然半真半假,卻頓時心亂如麻。
既得了酒,楊小七便要於遠驥陪着到屋頂上看月亮。於遠驥咬着牙:“立牌坊……送佛送到西。”等到連吃帶喝安頓好,於遠驥累得話也說不動了。兩人半躺半坐地在屋頂上各自無言,清風拂面,一輪明月已上中宵。
楊小七指着遠處道:“於哥去過西域麼?”
見他搖頭,便又道:“聽說西域的崑崙棲有神鳥鳳凰,太陽初升的時候展翅而翔,羽毛都是七彩鑲金的。”他一臉神往,“於哥記得將來替我去看看。”
“還有漠北的草原,綿延到天地盡頭,帶上烏雲和落雪,那是它們祖先的家園。”
“我還想看看南海的天涯地角,東海的明珠蛟龍……你說鳳凰和蛟龍有沒有爲了爭天下第一打過架?”他聲音漸低,合了雙眸,彷彿要就此枕着月光睡去。
於遠驥一絲睡意也無,正閉了眼睛聽着身邊那人均勻的呼吸。忽聽他輕聲道:“明日此時,你在做什麼?”
千百個答案一齊涌到於遠驥嘴邊。我要勝過你。我要毀了你的聲名榮耀。我要你輸在我的劍下。我要做真正的天下第一。
他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明天這個時候,那個你,已經不在人世間。
明天這個時候,於遠驥,再沒有要做的事。
若真這樣,是不是該盼着圓月永不落,長夜永未央?
楊小七面上永遠溫暖的笑容斂去,星光中靜靜看着遠處,緩緩道:“遠驥,我死了,你不寂寞麼?”
那樣輕柔的十個字。於遠驥只覺得像晴空裡一個霹靂砸在心頭。暗紅塵霎時雪亮,熱春光一片冰涼。夜色好像無邊深沉的海水,他覺得自己用不出一分力氣,眼睜睜的便要溺斃。
楊小七轉頭看他,目光中全是瞭然的悲憫。
“於哥,小七成全你的天下第一。明日此刻,天下再無楊小七。”
他突然擡起手向自己頸中揮去。
※※※
於遠驥就這樣伏在地上很久,火光電石的一瞬間,他撲過去,抱着他一起摔了下來。之前,那個人說,要成全自己,然後就動手了。
他已經很快,可是終究快不過他。那是楊小七,天下沒有人快得過楊小七。於遠驥也不能。
“所以他可以高高在上地說,我成全你。”於遠驥恨得想把懷裡人的骨頭捏碎,“可是贏得人是我,我沒有開口,你竟然敢去死。”他恨得全身都顫抖起來,拼了命的抱緊懷裡的身體壓向胸口——那裡突然被挖掉了一塊東西,痛的整個人要蜷縮起來,好像只有這樣,只有這樣,才能把那東西裝回去。
“我已經是天下第一了麼,”於遠驥迷迷糊糊地想,“那麼他死了?”緊跟着,胸口一陣透骨而穿的銳痛,他呻吟出聲,“他死了。”這三個字彷彿是神佛的詛咒,想到一次,那疼痛就潮水一樣襲來,攫緊他,讓他痛得生不如死。
於遠驥不肯再想下去,“他明明還在我懷裡,我還跟他在一起。他怎麼會死了?”一念及此,胸口那劇痛竟然稍減。於是,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像乾渴的人得到了毒鴆,思路再無羈絆地狂奔下去,只求得一刻的解脫。
“難道說,我已經是跟他一起死了?”
“那就是說,我還同他在一起,並不曾分開?”
“永遠……”
一邊胡思亂想着,手上越發忍不住加力,像要把懷裡的人揉進身體裡去,骨血相融。只有一雙犀利深邃的眼睛,始終緊閉着不肯睜開,彷彿不睜開眼,便能永遠活在自己的想象中,將外面的一切隔絕開來。
然而一滴淚水,便似要戳破這泡沫的世界,殘酷地滑了出來,落在身下那人白玉般的頸中。
※※※
於遠驥恍惚間看見那人站在他對面,還是一身白衣,對他微笑,好像春風拂過大地,讓人渾身都覺得溫暖,如往常般叫了聲“於哥”,於遠驥想答應,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急起來,想要伸手去抓他,眼前卻模糊起來。一片朦朧中,又聽那人悶聲道:“於哥若是打算壓死小七,傳出去名聲須不大好聽。”
於遠驥覺得胸口那消失許久的東西又出現了,這次它跳得異常猛烈,好像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一樣。他擡起頭,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眸,明亮得讓滿天星光失色。於遠驥遲疑一下,用力收緊雙臂,滿意地聽到他低哼一聲。
從地上爬起來,伸手把他也拉起來,兩個人沉默半響,同時開口。
“你剛纔……”
“我剛纔……”
又都閉口不言。
楊小七苦笑一下,慢吞吞的伸手往頸中摸去,卻是掏出那枚白玉駿馬,“我剛纔本想跟於哥說,小七若是死了,這枚玉佩就放在於哥那裡吧。”
於遠驥也只好苦笑。
楊小七看着他滿身的泥土,忽然心酸的不能自已,下了決心道:“小七說過的話,從不更改。明日此刻,世上再無楊小七。只是我答應成全於哥,卻是有條件的。不知道於哥肯不肯答應。”
於遠驥猶豫一下,小心翼翼道:“但教所能。”
你叫我死我能做到,你叫我殺了你我卻不能做到。所以這個答案,怎麼也不算錯。
“其實簡單得很,”楊小七擡眼望着遠處,伸手四處一點,宛如河山便在他腳下:“小七自幼發願,要看盡天下美景,踏遍這萬里江川,於哥便陪着小七逛上一圈罷。”
於遠驥愣了很久,他此後一生都不曾忘記這一刻的感受。甘泉之於大漠驕陽下的乾渴,晨曦之於風雪夜路的行客,春風之於嚴冬凋零的花朵,家園之於羈旅天涯的浪子,都不及這一刻所賜予的狂喜和感激。
三月的西湖,桃花,春水,燕子呢喃。
繡船上俏皮的小丫頭叫道:“喂,白衫子的公子爺,我家小姐請教您的尊姓大名呢?”
各船遊客皆看了過來,隔壁船頭立着的兩個男子也齊齊轉身,白衣裳的那個展顏一笑,衆人頓覺滿湖春光都失了顏色,只聽他朗聲答道:“在下楊六一。”
(完)
最後一曲
作者:燭影搖紅
※※※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站在完美回憶與現實最初的交點上,遠遠的一聲嘆息。夜幕從天際最遙遠處垂下,映澈窗內低頭之人同樣惆悵落寞的眼眸。那眼眸,清亮幽深如古井,卻終不散淺淺的空寂與遺憾。
天的最遠處是夜,夜的最遠處……楊煥雄擡頭,看見薄薄的玻璃上映出自己深沉如夜的漆黑眼眸。他想起,五年前,那一晚他倚柱憑欄痛懷吹小之時,也是這般深得夜。還有滿地憔悴無人收的爛漫楓葉,那枯萎的嬌豔與清冷,宛若當年翩如驚鴻的伊人。
那樣的夜,那時的天,那落寞的嘆惋,那非依然的少年。
玻璃很薄,屋內流光溢彩。急管繁弦,充斥着滿目的繁華與愉悅,不爲人知的淺淺哀傷也如這薄薄的玻璃般一觸即滅。深吸一口氣,楊煥雄轉過身,滿懷柔情與不捨的望着低頭沉思的娜娜。
楊煥雄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不希望告訴娜娜,尤其是看到娜娜那空若雲霧的湛藍色眼睛。三年前也是這樣相逢,三年後卻也要這樣離別。離別,也許真的會是訣別。娜娜的眼神淡若雲煙,聽見煥雄的腳步聲回過臉來,淺淺一笑,繼而又低下了頭去。
當年也是這錢錢而略含羞澀的笑靨,讓楊煥雄的記憶永遠定格在大洋彼岸。楊煥雄上前,在娜娜身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娜娜擡頭望着楊煥雄漆黑宛若星夜的眼眸,依偎在了楊煥雄的懷裡。金髮散落,幽蘭般的馥郁。楊煥雄抱緊了娜娜,仿若懷抱一隻孤獨無依的小鳥。娜娜在他的胸前回味着,淚珠輕輕滑落。這個男人,這個她牽掛了多年的男人,又終於將她抱在了懷中。英武與溫存一如往昔。
“Caesar,抱緊我,好怕這是夢。”娜娜喃喃,“兩年沒見了呢。”“是,兩年了。”楊煥雄輕嘆口氣,摟緊了娜娜。倘若娜娜知道即將於他訣別,而這一切果真是一場夢的話,她會怎麼做。倘若兩年的等待換回的卻是這樣的離別,當初是否就不應該做這場了無痕的春夢?
“娜娜,我要走了。”艱難的說出這句話,楊煥雄感到懷中人一陣震顫。
“你說什麼?”娜娜一驚,湛藍色的雙眸抓住了楊煥雄的墨色眼眸,渴望得到否定的答覆。“娜娜,我……要走了。”楊煥雄輕擡起娜娜嬌豔的面龐,“三年前就告訴過你,忘了麼?我終有一天要回家的……”
“不,不會這麼快的。”娜娜轉身,背對了楊煥雄。流光溢彩華美的高腳杯中折射出娜娜哀傷的眼眸,光華飛轉。“不,Caesar,我們,一定還可以再見,對不對?”
楊煥雄擡眼望了望低垂的夜幕,如水的月色跌宕在眼眸中,繾綣萬千。“也許再沒機會了吧。”
“回家,你要回家……”娜娜彷彿是在對楊煥雄說話,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她呆看着血紅色的葡萄酒映射出自己湛藍的眼,仿若溢滿了水的深湖。“回家?……”娜娜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把抓住楊煥雄的胳膊,“不,Caesar,你說回家?可你告訴過我,你回家,就是死。是死!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楊煥雄眼裡掠過一絲隱痛,卻堅毅地看着娜娜:“是真的,我會死……”
“那爲什麼?爲什麼還要回去?中國人都只會往槍口上撞去送死嗎?”
“娜娜!”楊煥雄的語氣同娜娜一樣激烈而堅決,頓了頓,“有些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的……”
“可我只知道,我愛的男人不能就這樣去送死,不能啊!”娜娜說不下去了,她嬌柔的身軀不停的顫慄。她終於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臉,任淚水肆意。
楊煥雄憐惜的摟過了娜娜,“對不起,可我必須放手。你忘了,三年前,我們當初說好的麼?面對家族的責任和自己心愛的女人,我只能選一個。只要我還是一個男人,一箇中國人,我就必須回去。哪怕是死!”
“那我呢?”娜那近乎絕望的說。
“娜娜,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一場華麗的夢。可夢就是夢,太美所以太短暫,終有一天要醒的。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不是麼?”楊煥雄苦笑,“夢醒的時候是最痛苦的,可我們卻必須去面對。因爲,當初我們選擇做了這樣一場必不會長久的夢。”
娜娜的淚珠掉落,一滴一滴滴在了楊煥雄的手背上,卻又一觸即碎。原來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留不下,就這樣離別,多年之後,雲歸何處。對方深切而執念的眼神,是否依舊能夠記住。
從空氣凝滯的那一刻起開始下雨。有夜風的繾綣,有殘輝的迷醉。窗外殘楓飄灑橫簫,散落一地的寂寥與憂傷。楊煥雄記得,初次分離的時候,那時候,楓葉也是這般紅。
紅塵迷途中細語呢喃,儘管兩人本是天涯兩岸。雨,點點滴滴,灑在春花秋月的過往,曾經的銷魂悱惻,醉酒狂歌。而今,又是在這徜徉情迷的舞場,卻只剩下繾綣的帷幕空嘆。
“我知道留不住你,我該知道。”娜娜抽噎,心像被扯碎地痛。而無情的揉碎自己這場夢的,是他,是她,還是宿命?
娜娜閉了眼,感受着楊煥雄撫摸着她的臉的手的溫度,極力捕捉那若即若離再不可得的溫存。
曲響,情韻流瀉。兩人不禁相視一笑,內心卻又幾乎相對而泣。最後一曲竟還是當年初逢的曲子。而那當年的共舞飛轉,情意切切卻不復再來。
“送我最後一曲吧。”
兩人幾乎同時起身,追覓着當年永遠留在心底最深層的記憶。楊煥雄紳士般溫朗地伸出了手,微微一躬。娜娜玉手輕搭,纖步款擺,宛若當年的一瞥驚鴻。
齊步共舞,一切一如當初。你我還是你我,一切卻都變了。花嫁他年人是昨非,情傾已徹不堪從頭。
心碎如織。
窗外正雨,窗內在舞。娜娜紅裙曳地,與嬌豔的紅脣遙相呼應。耳墜與發冠點染着水晶般的光,柔和而炫目。娜娜輕閉上眼,任憑腰際男子那雙有力的大手帶她前進,後退,輕擺,飛旋。她不敢睜眼,倘若這是一場夢的話,就讓我永遠不要醒來!
邂逅的一場盛景,卻終要以這樣華麗而蒼涼的方式結束。拂過她的金髮他的手,吻過他的眉間她的脣,都已做韶華晚落,回不到最初。若早知是這樣的結果,當初會不會一曲之後就選擇放手?是不是一次擁有就別無所求,還是仍舊逃不掉心中那永遠渴望永恆的執念?
沒有人知道。
雨一直在下。楊煥雄凝視着懷中的女子,流露出一絲難以割捨的痛。他感覺到那女子的輕柔,彷彿他抱的是一朵一觸即逝的浮雲。於是他想起,曾有多少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午夜。還是她那醉人心魄的嬌豔紅脣,一次次的情迷意亂。而現在,溫存一如往昔,卻空留下萬般留戀與無奈。
倘若時間可以凝滯成霜,就讓兩個人的舞步也一起凍結吧。好希望時間能夠停止,這樣就可以慢慢體會這稍縱即逝的親暱與依戀,而不會被撕心裂肺的痛湮滅,在夜的漆黑中無處遁形了。然而,曲未停,舞未休,這份情,又終將了結於何處?
時間卻依舊彳亍。雨在下,鍾在擺,曲在淌,人在舞。
終於,彷彿漫長的幾個世紀的音樂卻又宛如一瞬星輝燦爛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兩人都凝注了,流光溢彩的雕琢下,彷彿最唯美的石雕。就那樣相互摟抱着,娜娜的淚又滴了下來。楊煥雄注視着她嬌豔如玫瑰般的紅脣,俯身輕吻,另一隻手依舊摟住娜娜的腰,緩緩下傾。
那最後一吻,吻落了今生今世的眷念,吻落了是是非非的執念,吻落了誰是誰前世今生應該擁有的緣。這最後深情的一吻,錯落於終結的際遇,飄散了今世的灰飛煙滅。
夜淒涼。楓葉一片片隨雨墜落,化作最豔美的血悽。楊煥雄知道,那如硃砂映血的紅脣已雋永在他心裡,再也揮之不去了。今夜第一片紅楓墜落之時,楊煥雄翩然而去。只有背影留在記憶的彼岸,彼此永遠珍藏。
曲終人散。往事一場宿醉,是誰的過錯?放手終了了春夢,又是誰的遺憾?娜娜感到心再一次被無情的扯碎,她呆立着,摁住了心口。一生回憶,那最後一曲,老去了所有年華。
於是時光暗淡成霜,斷了流光,滅了洪荒……
【陌言陌語】
忍不住要說,紅紅這篇文章意境很美,她很會造境。
淡淡的寂寞,淺淺的憂傷,別一樣的小七~
被壓五行山
by 小熊凝兒
※※※
“楊漢威,楊漢威。”稚嫩的童音格外清脆。
迴應的除了沉默依舊還是沉默,趴在桌上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與周公約會。
“楊漢威,快醒醒。”鄰桌的小男孩無奈又驚慌的用手肘碰了碰那個睡的正香的孩子。
“別打擾小爺睡覺!”粉嫩的娃娃胡亂迴應,顯然對打擾自己美夢的行爲異常不滿。
“楊漢威!”震人心魄的一聲大叫,隨即一本書拍下。
“嗷~好痛!誰敢打擾小爺……”粉嫩的娃娃揉着被拍痛的頭正欲發火,轉頭卻看到滿臉怒氣的教書先生。
“好啊你,又是你在課堂上睡覺!”先生對這個孩子已經是相當氣憤了。
“先生,好睏……”漢威小嘴巴一撅,揉着被拍痛的腦袋,可愛又委屈的小模樣果真是人見尤憐。
“混賬!這裡是學堂,聖賢之地,豈是讓你睡覺荒廢學業的嘛!?”留着花白鬍須的教書先生對眼前娃娃的舉動十分生氣。
“我都會了啊。”可愛的孩子對於這個像是從墓地爬出來的先生很不喜歡。
“哼!學無止境!真是大言不慚,不虛心受教,小小年紀竟如此狂妄!”先生鬍鬚一抖一抖。
漢威時下正在煩躁,作業的雷雨讓他一夜驚恐,大哥出了遠門去辦公事,沒了大哥抱着他睡覺,這樣的雷雨夜晚他異常恐懼。好不容易後半夜纔在胡伯又哄又騙的情況下睡着,卻不曾想今日的課業竟是他最恨的《曾文正公家書》!
“還不服氣?伸出手來。”老氣橫秋的先生看着漢威不服氣的樣子,怒火中燒。
“纔不!”漢威從不懼怕先生,除了打個,他任誰也不放在眼裡。
“好呀,不服管教,看我如何替你爹孃教訓你這個頑徒。”先生氣的直接抓起漢威的小白手。
“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不勞先生費心啦。”調皮的眼神令先生氣的渾身哆嗦。
“你……”正在先生與漢威僵持不下時,下課的鈴聲響起。
“噢,下課了!”歡呼雀躍的孩子們在漢威的帶動下一鬨而散。漢威手裡還拿這從先生臉上拔下來的那縷白飄飄的鬍鬚。
“頑劣!太頑劣了!不像話啊!”年邁的先生追到門口,也沒有抓住這個混世小魔王,扶着門框氣喘吁吁的叫喊。
年幼的孩子都是頑皮的,亦或只有屬於這美麗年齡的時光,才能顯示那份難得又珍貴的天真爛漫與無拘無束。
寬闊的天地,充斥這都是孩子們的笑鬧。
“楊漢威,你真厲害!”漢威稚嫩的小同桌,一雙崇拜的目光盯着笑開花的小乖兒。
“這有什麼?”哼,你是不知道小爺在家這幾天多快活,難得大哥不在家盯着他。
“可是,先生一定氣到了。”略帶驚慌和擔憂的眼神望着闖禍的小男孩。
“沒什麼厲害的啊,怕什麼?”漢威不以爲然,只是低頭攪弄着手裡的泥土。
呵,先生有什麼可怕的?除了大哥的藤條這天下還沒有是他這個楊家小爺害怕的呢。
“喂,小石頭,少爺的功課你什麼時候給我寫好?”一個胖墩墩的孩子,一腳踢在漢威同桌的背上。
“我……我……”瘦弱的小石頭恐懼的向漢威身後躲了躲。
“少爺跟你說話呢,沒聽見啊!?”蠻橫無禮的孩子。
“黃耀宗,你少來這欺負人。”漢威擋在小石頭身前,理直氣壯的同眼前胖的像皮球一樣的孩子理論。
“楊漢威,你少摻和在這裡。”黃耀宗身後的孩子叫道。
黃耀宗是龍城有名鹽商老闆的孫少爺,仗着家裡的財勢在學校是出了名的惡霸。而身爲龍城司令,龍城王幼弟的漢威,卻被大哥喝令不準在學堂裡提及自己是楊家小爺。
“切,王小狗子,你不過是小爺的一條小狗,少在這裝大尾巴狼。”漢威毫不懼怕的頂了回去。
站在黃耀宗身後的孩子小名小狗子,他爹拉黃包車的就叫王大狗。王小狗子家世貧窮,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隨了他父親一身的力氣,爲此心甘情願的做起了黃耀宗的保鏢加跟班。
“你敢罵我?”
“怎麼着?小爺高興!”
“漢威,別說了。”小石頭在一旁害怕的不停拉着漢威的袖子。
“楊漢威,你敢跟我作對?”黃耀宗顯然也被激怒了。
“小爺不是跟你作對,你不入眼。”漢威微微一笑,一甩手,手裡的泥巴就像雨點似的直接拍在了黃耀宗的臉上!
“啊!!”黃耀宗慌忙用手捂着臉胡亂抹。
“哈哈哈哈,狗啃泥!”漢威笑到直不起腰。
“給我打他!”孩子間的打鬧總是發生的異常迅速,異常突然。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楊漢威,黃耀宗,你們兩個這個月是第幾次打架鬧事了?”
“先生,是楊漢威。他,他打我!”黃耀宗一身的泥土,臉上和手上都有擦破的傷痕跟淤青,哭的一抽一抽的。
“要不是你欺負小石頭還罵我,我才懶得理你呢!”漢威的小爪上也蹭破了,可依舊是理直氣壯的站在那裡,本來他就不覺得自己有錯。
“楊漢威,這麼說,是你先動的手了?”先生揹着手審視着這個頑皮的孩子。
“我只是扔了他啃了點泥巴。”漢威倒是有點得意。
“小石頭,你說呢?”先生轉頭問。
“先,先生,不怪,不怪漢威……”小石頭天生膽小,像個女孩子,早就被這陣勢嚇傻了。
“就是楊漢威打人!”一旁的王小狗開始叫囂,臉上被漢威打的又青又紫。
漢威從小跟着大哥練功夫,爹爹離開之後,大哥督促的就更加嚴格了。雖說對方是兩個人,但黃耀宗根本不會打架,王小狗子只是一身蠻力不得技巧,所以兩個人在漢威身上也沒討得什麼便宜。
“呸!小爺才懶得碰你呢!”漢威也不罷休。
“好了!既然你們都不認錯,那就把你們的家裡人找來!”先生實在無計可施,對付小孩子的方法最有效的就是家長的打壓。
“楊漢威啊,你的教館先生今天才告過你的狀!”這個看起來還不太老的管事先生,似乎就是看漢威不順眼!
“哼,你們不過就是懼怕姓黃的家世,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是誰!?”漢威心裡老大的不服氣。
“好吧,只能把你們的家人找來拉!”
黃耀宗倒是不怕這個,本來哭天抹淚的樣子立刻變得異常燦爛,家裡人各個寵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欺負自己的小子!於是大大方方的告訴先生地址,派人去請家人來。
巧了,漢威也不怕,反正大哥不在家,最多就是胡伯跑一趟。胡伯從小寵愛他,多少次在學校闖禍是胡伯幫他瞞着大哥。
“楊漢威,你家住哪裡?我派人去找你家裡人。”先生詢問。
“幹嘛那麼麻煩?打個電話就行了呀。”漢威脫口而出。
在場的人包括先生皆是一愣,家裡有電話?這孩子是什麼人家的?(某熊:“那個年代的電話絕對不是一般人家有的起的……”)
一席披風隨風飄起,襯托眼前的人那樣的霸氣十足,俊秀的容貌不知是令多少女孩子心神顛倒。
“大少爺回來拉!”胡伯開心的在門口迎接。
“不是說後天纔回來嘛?”胡伯接過副官手裡的行李,邊仔細打量眼前的人。
“沒什麼事情就提前回來了。”楊漢辰,這個年輕的龍城王,步履間顯示的都是十足的威風,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風範,那樣的意氣勃發。
“大少爺,您可是又瘦了,這可不行,好在回家了,一定要好好歇歇。”胡伯在書房收拾着漢辰的行李。
楊漢辰不說話,只是笑笑。休息?那是多麼奢侈的想法。
“胡總管,樓下電話,好像是小爺學裡打來的。”楊家的下人輕釦了門,在門外同胡伯說着。
“這……”胡伯心裡打鼓,不知道小爺在學裡又惹了什麼麻煩?卻偏偏趕在大少爺剛到家。
“把電話接進來。”楊漢辰吩咐。
“校長,校長,快去門口看看吧。好像是省廳的人來了。”一個新來老師慌張的闖進校長辦公室。
學校門口,華麗的轎車使停在學校門口。楊漢辰在副官的陪同下走到學校門口,校長已經恭候在那裡了。
“楊司令,您怎麼突然到學校來了?”校長小心翼翼的陪着漢辰往裡走,一邊諂媚的獻殷勤。
漢辰並未回答,學校裡知道漢威身份的人屈指可數,看來今天不知道是弟弟惹了什麼麻煩,先生問到家裡,但校長顯然不知情。
“什麼???”漢威在教員室裡無聊的站着,順便看着眼前黃耀宗那個驕橫翹着腿坐在沙發上的有錢老爹,心裡一百個不爽,這下倒是晴天霹靂了。
屋裡的先生突然告訴他,大哥來了??不是吧!!漢威身體某個部位開始抽搐。腿都軟了!
“楊司令,快請進!”正說着,漢辰在校長的擁簇下進了房間。
漢威當場傻在那。身體僵直。
“楊司令?!”黃耀宗的父親本是囂張的樣子,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
“舍弟給各位添麻煩了,漢辰管教不周,實在抱歉。”漢辰禮貌的又溫和的語氣令人卻感到異常的壓迫。
漢威低頭,手心裡都攥出了汗。
“乖兒,怎麼了?”漢辰走到漢威面前,蹲下來拍拍漢威身上的土,溫和的問候着這個乖巧的小娃娃。
“怎麼臉上都傷了?”
漢威本是緊張到窒息,這下可是像是孫猴子被壓五行山遇到了唐三藏,那淚水瞬間決堤,委屈委屈……委屈死了。
“哥哥……哥哥……不是乖兒的錯……”漢威緊緊抱着漢辰的脖子大聲哭訴。
在場的人嚇傻在那,黃耀宗一臉詫異?這……這還是楊漢威嘛?
“是舍弟的過錯,令公子的傷要緊嘛?”漢辰抱起乖兒,走到黃耀宗父親面前客氣的問着,吩咐了小邵副官,黃耀宗的醫藥費用要安排妥當。
“不,不,小孩子打架難免的,哪能讓楊司令掏錢啊!”
“臭小子,都是你惹的禍!無端端的欺負楊公子做什麼?混賬東西!”說着不忘給了黃耀宗腦袋一巴掌。
“哇。爹,是他打我的!?”黃耀宗不明白,爲何剛剛還要爲自己出氣的父親在一瞬間把火氣都發在了他身上,他是受害者啊。
小孩子間的鬥爭這如此簡單的化解,漢威趴在哥哥的肩膀上,在衆人詫異又驚羨的目光中,被哥哥抱上了車。
“滾去書房跪着!”剛剛進了家門,漢辰一把把漢威扔在地上,厲聲怒吼。
漢威瞬間從天堂掉進地獄,哥哥剛剛還心疼的抱着他,可一回家就……
“哥哥……”漢威委屈的坐在地上,含淚看着漢辰。
“討打的畜生!不想沒臉,就馬上去書房跪着!”漢辰一肚子的火氣已經憋了一路了。
漢威在書房跪了也不知道多久,腿都跪的生疼生疼了。聽到門想,還有那沉穩而有節奏的腳步聲,立刻汗毛豎立。
“想好了嘛?”漢辰冷冷的聲音,從書桌下拿出那根令漢威毛骨悚然的藤條,他的噩夢!
“哥哥,乖兒錯了,乖兒以後不會了,哥哥原諒乖兒這回吧?”漢威嚇的驚慌失措,抱着哥哥的腿,可憐的小模樣讓人心痛。
“哼……還敢耍舌頭。”漢辰懶的跟漢威廢話,抓起漢威拖到沙發上,一把扯了乖兒的褲子。
“哥哥……哥哥……5555”漢威嚇的小腿亂踢騰,小身子被哥哥大手死死的壓住,根本是無謂的掙扎。只覺身後一涼,如水豆腐般細嫩的PP暴露在空氣中,漢威知道,他是在劫難逃了!
“嗖,啪!”藤條劃破空氣,砸在小人兒的身上。
“哇!”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叫聲隨之爆發,一條紅痕印落在皮膚上。
“哥哥,哥哥饒了乖兒吧。”漢威眼淚鼻涕如瀑布般爆發,死死抓着沙發,小腿踢到沙發上都覺不出疼痛。
“混賬東西,你還有臉求饒。”漢辰不手軟,手裡的藤條起起落落不曾停歇。
沙發上的小人兒,聲嘶力竭的哭叫,驚天地泣鬼神。
“不要,不要,哥哥……”乖兒只覺得自己的PP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實在不明白,爲什麼世界上會有這麼厲害的疼痛?哥哥的每一藤條下來,似乎都要抽碎自己的一塊肉。
“大少爺,大少爺,小心氣壞了身子啊!”胡伯聽着漢威的哭叫,心裡心疼難過,在門外勸道。
“哼……不長進的東西。”漢辰足足打了二十幾下才罷手。
沙發上的孩子幾乎沒了動靜。
“小爺聽話,上些藥就不痛了啊。”晚上,漢威痛的趴在牀上,死活不肯上藥。
“還敢鬧脾氣?”漢辰端着飯菜進了門,意料中的事情漢威不肯上藥。
漢辰讓胡伯退了出去,自己接過藥,掀了漢威的被子,青紫的傷痕腫的老高。
“這點出息,跟人打架,竟是自己都帶了傷。”漢辰小心翼翼的爲漢威上藥。
“哎呦!”漢威突然叫出聲,心中還納悶:“難道哥哥打自己是因爲自己打架沒全身而退,負了傷!?”
“你跟那個孩子打架,多半也不是因爲你的錯,但你在學裡跟先生搗亂胡鬧,大哥可是冤了你?”漢辰邊上藥邊說。
漢威癟癟嘴不說話……
“誰叫那先生很沒意思的。”漢威小聲抱怨。
“胡鬧。”漢辰笑笑輕輕拍了下弟弟的PP,無可奈何,漢威疼的呲牙咧嘴。
漢辰知道漢威從小被父親寵慣壞了,調皮胡鬧的每個範圍。
多雨的季節,龍城的雨一直不曾停過。夜裡,雷雨依舊,乖兒半夜驚醒:“哥哥!”
“睡吧……”漢辰輕輕拍拍被窩裡的乖兒哄着。
有哥哥在自己身邊,乖兒貪婪又安心的向漢辰懷裡又鑽了鑽,沉沉的睡下。
(哦呵呵呵呵呵,事實證明,漢辰是護崽的老母雞,也是……正壓孫猴子的如來佛!捏哈哈哈哈~~~虐小乖粉爽~~~哇卡卡卡!某熊撒花ING~~~~~~~~~~大家請鼓掌!O(∩_∩)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