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娉舅父家店鋪的樓閣上,學生聯會的幾名骨幹目不轉睛的看着漢威嫺熟的操着刻刀在印牀上雕刻“三叔公”的印章。
漢威心下得意,當年大哥逼他學金石篆刻,辨認那些稀奇古怪的石頭,他是最厭煩不過,卻不想如今好刀用到刀刃上。
在漢威成人之前,若想挪動父親生前留下的這筆鉅款,是要在監管人授權下才可以。這麼大一筆鉅款拿去買飛機,三叔公不會輕易簽章。
但漢威想,反正這筆錢遲早是我的,與其日後等到中國被外強欺負得積弱難返無力抗爭時再去捐這筆款子買飛機,不如眼下就實現航空救國的夢想。
印章刻成,蓋上的章真是同真印一般無二。漢威擅長模仿筆跡,平日也曾模仿大哥的筆跡替大哥批改公文,如今一氣呵成僞造三叔公的授權書更是手到擒來。
方文娉善意的提醒說:“漢威,我們還是小心些爲妙,畢竟這筆錢款額太大,我們不要上當。那位代理商和美國商會的代表對預付款一改再改,我覺得心裡不安。”
同學們也紛紛點頭稱是。
望着方文娉緊蹙的眉頭,滿臉寫着擔心,漢威心想,也難怪這個小姑娘害怕,她怕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許多錢。
漢威解釋說:“我嫂子是在美國哈佛學經濟的,她說前年年底開始美國經濟崩潰,證券交易所道瓊斯指數一跌再跌,到現在還是經濟蕭條階段。所以美方代表沃特先生的要求也不無道理,他們需要收到全款去採購零件造飛機,需要押金保證其他損失,一旦飛機交貨後,他們退回押金時還另送一部分高級零件。”
方文娉信任的目光望着漢威說:“我只信你的,我什麼都不懂。”
這是漢威頭一個征服了的女孩子。趾高氣揚的學生會骨幹方文娉起初對漢威這闊少爺也是說話毫不客氣,自從隨漢威參加過幾次談判,看了漢威流利的談吐,遇事時的處變不驚,同外商的據理力爭,寸土不讓。方文娉終於欽佩的仰視着漢威說:“我只信你的。”
學生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如今剩下的唯一一件要做的“大事”就是給這幾架飛機起個響亮的名字,並設計好要噴塗在機身上的圖案。熱火朝天的討論後,漢威給其中一架飛機起名“天縱”,方文娉給其中一架起名“仰日”,要讓日本鬼子人仰馬翻。於是就又有人提議出另一個名字“破虜大將軍”,衆人聽得開懷大笑。整理了起好的名字,大家興高采烈去送去給美國商會辦事處的沃特先生。
漢威滿心是志得意滿的驕傲,構想着有一天“航空救國”的飛機成隊飛抵龍城,他就能送給大哥一支同東北鬍子卿大哥一樣威風的飛行大隊。他和大哥都可以學會開飛機,有了制空的勢力,龍城的地位就會非同一般,西京的何總理也不敢欺負大哥的年少,也會忌諱大哥在西京政府內的舉足重輕。
大哥終究能領略到他的才幹,也不會再拿他當成呼來喝去的小弟弟。十六歲,十六歲就該是在家裡唯唯諾諾的孩子嗎?漢威鼻子裡呼出不屑的長氣。
※※※
不過才幾小時的時間,龍城最豪華的飯店包間裡的美國商會辦事處已經人走屋空,散落了一地廢紙,其中包括漢威他們選好的飛機設計方案,還有那漢威和同學們絞盡腦汁爲飛機設計的噴塗圖案和響亮的名字。
酒店經理見到漢威如遇到救星般說:“楊少爺,你可是來了。你的這些朋友只留了你的印章在這裡,說你一定回來爲他們結算這筆酒店費用的,我還擔心如何去尋你。”
漢威吃驚的問:“他們人去哪裡了?”
酒店經理詫異的望着漢威,“那個沃特先生說,是楊少爺你幫他們安排的郵政飛機去上海,轉道回國呀。”
漢威一想,也不對呀,託方文娉都舅舅幫這些外國人聯繫的郵政飛機是下午才起飛。
難道是這些商人意外接收了一筆大買賣,高興得片刻不留的趕回國去製造飛機了?那爲什麼不帶走他們的方案?
“我們不會遇到騙子了吧?”方文娉身邊的一個學生會骨幹小舟說,漢威堅決的搖頭否認:“不會,不會,我看過他們的介紹信,信函,不會有假。”
方文娉卻急得跺腳說:“哎呀,可你畢竟也是頭一次,我們去追吧,看還有沒有飛機能送我們去上海。我們有他們在上海辦事處的地址。”
“楊少爺,錢~”酒店經理阻攔了漢威,滿臉陪笑,卻是意思堅決,定要收回那筆錢,手裡還晃着漢威的印章。
也顧不得許多,漢威匆匆說:“好,你跟我去律師那裡提錢。”
“那我們去老地方等你匯合,我再讓舅舅看看有沒有更早的郵政飛機去上海,爭取免費帶我們幾個過去追這些人。”方文娉說罷,也猶豫的問漢威:“我們不會遇到騙子吧?這裡還有北平學生聯會募捐來的款子,我們如何去交代?”,邊說邊哭了起來。
漢威心亂如麻,拿了印信趕去律師事務所,屋裡卻滿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氣急敗壞的三叔公,滿臉陰沉的大哥,玉凝姐姐弟,還有露露姐。三叔公使盡全身氣力揮舞了柺杖劈向漢威,卻被大哥攔腰抱住。
漢威心下一涼,壞了,定然是事情敗露了,三叔公知道他取了五十萬去買飛機。
“一千萬呀,一千萬?你個畜生!敗家的孽障。”
兩枚裹着授權書的菜薯章被狠狠扔到漢威臉上,三叔公指了他的鼻子罵:“你說,你自己看,你把這些錢都提走是做什麼了?”
一千萬?我就動了五十萬,漢威心中納罕。
“漢威是要救國買飛機,漢威~~”
三叔公一陣劇咳,一口鮮血噴出。
看着那改過的授權書,漢威腿腳一軟,險些癱跪在地。一頭冷汗,這怎麼可能,這授權書上明明寫了一千萬。
“我們打電話去同楊老先生確認,可惜楊老先生熟睡沒法接電話。授權人帶了授權書而來,我們也沒道理不交付這筆款項。就發電報通知國外銀行將這款子按要求撥給了沃特先生代表的公司。”
漢威聽到這裡徹底失望了,騙子,他竟然遇到了騙子,還是蓄謀已久的外國騙子。
三叔公清晨當然無法接電話,爲了讓三叔公能熟睡避免節外生枝,是他往三叔公的水裡下了安睡藥。
漢威轉身就向門外衝去。他已經無暇去擔憂那場難逃的毒打,或許三叔公還會要了他這個孽障的命,但他一定要把那筆錢追回來。
副官層層戒備的堵了門口,漢威猛的轉身,憤恨焦急的目光射向大哥,跺腳嚷道:“你看笑話了,你可以打死漢威,沒關係,漢威認了。可你必須放我先去追回那些騙子!他們手中的款項還有民衆募捐的‘航空救國款’!”
一路上大哥沉默不語,全城已經戒嚴,此刻漢威纔看出軍隊的威力。
車停在了漢威經常同學生聯會代表們開會的小閣樓,守在門口的鄭警探一身便衣過來說:“楊司令,就是這裡。電波信號很強,又突然消失了。”
軍警們的突然闖入,學生聯會的骨幹們都詫異的望着滿臉是淚的漢威。
“軍隊又來殘害愛國學生了,同學們,拼了!”方文娉大叫一聲向閣樓上衝去。
鄭警探掏槍衝上幾步攔住連踢帶抓的方文娉,於是閣樓上的一層板子被打開。
漢威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陣愕然,就聽一聲槍響,閣樓上一灘血跡噴灑在發報機上,方文娉的舅舅自殺倒在血泊中。
“軍警殺人了!”方文娉還在混淆視聽,漢威眼中噴着怒火質問:“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是特務間諜!”
“島崎文子小姐,你終於露面了,‘西京’這個日本特工我們追尋了很久。”一身中山裝的鄭警探得意的說:“我是東北軍特工科的,從東北追你到西京,又追到龍城。你的同伴,那具梅花紋身女屍—‘龍城’良知發現,自殺示警;我們終於抓到了你,二十歲的日本特工島崎小姐喬裝臥底裝成十六、七歲的學生骨幹還真像。”
驚愕吞噬了淚水,這一切的突變太緊張,如晴空萬里忽然暴雨漫天。
“你這場戲設計的很巧妙,釜底抽薪竟然就矇混過了我楊漢辰的眼睛。不過你也棋錯一招,你們攜款逃竄的那架郵政飛機已經在上海被扣留了。”
看了大哥漢辰語氣從容,似乎對一切瞭如執掌。
漢威長舒一口氣,大哥的意思,是不是暗示他,那些壞人被抓到,錢款已經被追回了呢?
“西京”、“龍城”,漢威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大哥上次被何文厚總理懷疑時,西京方面曾說截獲過一封電文,內容是:“龍城叛變,西京危險,東北平安”,難道這是特務的代號。
鄭警探,這個同他說笑逗鬧一同查案的鄭警探,原來是東北軍的特工。
方文娉發出一串冷笑,用袖子揉揉笑得流淚的眼睛,就聽鄭警探喊了聲:“攔住她!”
方文娉已經將臨別的微笑投給漢威,貪戀的目光在漢威雋秀的面頰上停留,喃喃說:“小可憐,真美~不忍心傷害你~”
瞬息間,方文娉嘴角邊留出白沫,倒在地上,一聲巨響,黑血從鼻孔流出。
鄭探長拉過漢威說:“別過去,她服的是劇毒。日本特工人員在行跡敗露都要服毒殉國。”
“鄭長官,好了,用電臺和破譯的密碼發了假電文給對方。”閣樓上下來的特工人員報告。